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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她与梁帝交涉一久,别的事没弄明白,只有一件事,是再清楚不过的的,梁帝没有放她的意思。
    她不是没想过逃走,门口四周的守卫层层叠叠的,就算她跑出了这一宫,也出不了戒备森严的皇城。
    窗外的日头还好,离天黑还有一段距离,透过格子窗隐约可见一群大雁在天空飞行,秋意渐浓,倦鸟南归,可是,她,是不是再也回不去她的家了。
    处面有些吵,似乎是禁军在争执着些什么。
    她侧耳听着,有人要闯进来,正在和禁军交锋。
    渐渐的,外面来的人占了上风。
    她瞧着门口,不久,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个身着锦襦霞帔锦绶蔽膝的美妇进来了。
    那美妇进来后,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的神情又是惊讶又是错愕。
    “她就是皇上从江东换回来的?“
    那美妇问的是伺侯任桃华两个宫女。
    那两个宫女见那美女进来时已是跪拜在地,听得询问连忙回应,”是的,娘娘。“
    任桃华愣愣的站着,那美妇身后的宫婢却已在喝叱她,“大胆,见了郭娘娘还不跪下?”
    任桃华反应过来,跪了下来,“参见娘娘。”
    那郭娘娘淡淡地道,“起罢。”
    郭娘娘并没有逗留多久,面色和蔼地问了她几句话,大概是她平凡的长相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所以面色始终带着疑惑,不多时就又前呼后拥地走了。
    梁帝每日都来报到,倒是规规矩矩的,也没有动手动脚,就是和她唠家常,东一句西一句的,陈芝麻烂谷子的,都是关于她的琐碎事,这一国之君有这种闲工夫,也难怪下臣总是吃败仗。
    梁帝偶尔也会说一些国事,骂那个南海王刘岩是寡廉鲜耻的小人,已经是清海、建武节度使兼中书令,还不满足,着刚娶了楚王的女儿,居然上表求封南越国王,他不允,那刘岩就翻脸了。
    梁帝冷笑道,“说什么,今中国纷纷,孰为天子?安能跋涉万里,远事伪朝乎!哼,他口出狂言,有召一日,朕必一一收拾这帮狂妄之徒。”
    任桃华默,你先收拾了晋王再说吧。
    她不胜其烦,又得虚与委蛇。
    她也躲不开,梁帝虽然礼遇任桃华,可是也绝不允许她走出她所居的陈砂宫一步。
    她百无聊赖,便把以前做官家小姐的日常拾起来,每天除去抚琴练字,大部分时间就是摆棋谱,其实她从前并不爱
    下棋,更别说研习古谱了,她嫌废脑子,本来她就不善于算计运筹,只不过崔准喜欢,她天天这样,就仿佛能离他近一些,尽管天隔一方,可是他们在做着相同的事,感觉就象有了丝联系。
    时间久了,术业有专精,她的棋艺竟是突飞猛进,梁帝来了,她不想听他东拉西扯便邀他手谈,她开始一直都是输,后来也是输,不过输的子是越来越少,梁帝开始只是敷衍了事陪着她玩,后来便多了几分认真。
    ☆、第9章 女壮士
    第九章
    气温骤降,第一场雪降临汴梁,覆盖了梁宫。
    她只能从窗子看到外面的茫茫雪色,想起这一年余的颠沛与幸福,五味杂陈,如今身在牢笼,不知何日才能解脱。
    母亲不知如何了?
    崔准他们发现自已不见了,会有些着急吧。
    她一直眼巴巴地盼望着能和崔准一起过这个新年,现在眼看着就化为泡影了。
    几天以后,梁宫敲响了丧钟,梁帝的妃子德妃重病辞世。
    那天晚上,梁宫突然骚动起来,有刺客潜在梁帝寝殿欲弑他,不过并未得逞,反为梁帝所擒,不过梁帝也受了伤,她心里刹那清风朗月,大约这几天是见不着他了。
    翌日上午,她一边摆棋谱,听那两个宫女讲话。
    原来昨日的刺客招供是康王朱友敬所派,今日一早梁帝令朱友敬进宫,埋伏人手借机伏诛了他。
    她打了个寒战,帝王家的骨肉亲情什么都是不存在的,朱氏一家尤为翘楚。她好象记得梁太祖朱温就是死在亲儿子朱友圭之手,后来朱友圭登基不久,又被朱友贞以忤逆的罪名弑杀,现在朱友贞又杀了另一位兄弟。
    又摆了一会儿棋,却听得外面一阵大乱。
    她跑到宫门口,却只见外面的侍卫已不见了大半,地上还有一些尸体,到处是乱跑的宫人和太监。
    侍侯她的两个宫女跑出来拦她,见到外面的情景也是惊呆了,她趁机拔脚就跑,那两个宫女在后面追,她直往骚乱之处跑去。
    梁宫的禁卫军和一群也穿着梁国官兵服饰的人在混战,杀况惨烈,满地都是尸首,血流成溪,不断有人倒下。
    她拎起死人手中的刀,满眼杀气地砍向追来的两个宫女,她心慈手软,可是这回却下了狠心,若这两个宫女敢来阻止她,她真的会杀了她们。
    那两个小宫女看见她目露凶光地向她们霍霍劈来,那刀上还滴着血迹,吓得呀的一声抱头鼠窜。
    她意气风发,转过头来看着战场想了一想,便挥刀站到了禁卫军的对立方。
    那群孤军备战的梁官兵见突然钻进来一个雄纠纠持血刀的小姑娘也是一愣,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道,“你是康王的人?”
    她含糊的应了声。
    那头领又道,“可是康王有口信?”
    任桃华脑中转过许多念头,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她不想终老梁宫。
    “康王有命,令我们辙离梁宫。”
    那头领愣了下,康王临入宫时曾说他若一个时辰不出梁宫,便教他们杀入宫中救他,如今怎么朝令夕改,不过他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胆敢骗他,而且禁卫军源源不绝地涌上来,若不辙退,怕是要这些精锐就要全军覆没了,这也许也是康王让他们保存实力。
    于是那头领便命手下往宫外撤退,他带来都是挑选出来的高手,虽然以寡敌众伤亡也是不小,但是逃命还是不成问题的,只可怜任桃华虽不是弱不禁风,可也是毫无自保能力,不过多亏她多了个康王特使的身份,那伙人不知她深浅,便得全力护着她撤出梁宫。
    其后,梁宫禁卫军又出了大批的弓弩手,箭弩如飞蝗密蚁的,密集疾迅的向他们扎过来。
    最后,他们一伙人杀出一条血路出了梁宫,剩下的不过十余人。
    任桃华觉得万分愧疚,若不是她,那些人会多剩一些人。
    以头领为首的那络腮胡子头领却很感激她,若不是她来拚死送信,那他们大概都会命丧禁宫。
    任桃华想到康王已伏诛,那么他们的处境也极是危险。
    “康王令你们火速出城,往,南至吴越西府,百味居,在那侯命。”
    那头领这时已觉得情势大大不妙,尽管任桃华此话破绽很多,他也不及多想,问得任桃华不走之后,领了那些人走了。
    任桃华望着他们的背影,虽是她混水摸鱼,一样得感激他们,若不是他们,她这辈子也离不了那华丽的牢笼,所以她投桃报李,尽管不能告知他们康王的死讯,也要他们远离这是非之地,东都往北是晋王地盘,往南的楚地与蜀地的边境都太远,只有穿吴境,把他们支到吴越之地,也许半路就会听到康王死讯,他们自然会再作打算,便是他们再回头来与康王报仇也与自已无关了。
    任桃华出了北门,一路往卫州而去。
    她身无分文,乞讨着才到了卫州。
    到了崔家的门口,却发现大门口已落了锁。
    她傻了眼,她满心欢喜的回来,却扑了个空,那种失望已经无法用笔墨形容,好象自已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是梁帝下的手?还是崔家人自行搬走了?
    哪一个答案于她都是灭顶之灾。
    她徘徊踟蹰了良久,觉得自已身上都冻透了,也没去撬开院门上的锁,人都走光了,自已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又有何意思?
    她一转身却看见一个老乞丐正着盯着她看。
    她对这老乞丐并不陌生,他经常在这一带乞讨,有时任桃华身上有吃食和铜子也会给他一些。
    “大爷,你知不知道这家人去哪儿了?”
    老乞丐木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她也没太失望,她这是病急乱投医。
    她去了佟嫂那里,见了她极是惊喜,说是她那天失踪后,崔准和左邻右舍找了她十来天,都杳无音信,这世道,还以为她是凶多吉少。
    “我相公一家去哪了?”
    佟嫂却是一无所知,只说是大约一个月以前,崔家就落了锁,也没跟谁辞行,一家人就忽然走了。
    她在佟嫂家住了些时日,她观望着并没有人来崔家门口晃荡,便又砸锁搬回了崔家住,她想,也许有一天,他们会突然回来。
    这一住,就是月余,一个人的生活,清苦不算什么,最怕的就是孤寂。
    她不太敢总是抛头露面,屋里还有一些储粮,秋凉之初,她储的土豆和萝卜还有剩余,暂时还能够糊口,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作鞋和缝衣服,闭着眼睛,她也能记着崔准的全身尺寸。
    只是柴禾眼看就要没了,她身上没有银两,梁宫带出来的首饰她不愿带戴也不敢卖,她摸了摸耳朵上的红珊瑚耳坠,这是崔准送给她唯一的念想,若是从生再不能相见,她就只有它了。
    她清楚的记得七夕那天,御街上有卫州首富设了高台,陈列了许多彩物,当时汴梁的百姓都跑去看热闹,崔准喜清静留在家里陪崔母,她和崔越都跑去了。
    当时已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在台上比试。
    比试的是乞巧节最传统最古老的风俗习惯,就是穿针引线,用五彩线穿九孔针,比谁穿得最快,规则也很简单,三十人一组比,计时,谁用的时间最短就是小组第一,然后小组第一第二再一起比,决出前十。
    上面一共展示了十个彩物,大多都是一些金翠首饰。
    任桃华盯着其中的一块玉佩看了许久,上面是流云百福的图案,下面缀着罗缨碎珠,她记得他曾有过这样一枚玉佩,常年挂在身上,当然那块羊脂白玉玉质温润细腻如脂如膏,比这块玉好上许多,但这块雕工细腻精致流畅,看起来也是洁白莹润。
    所以几轮过去,邻居芳姐拉她上台时她就没有推拒,她想,能得到决赛前十名就成,选彩物的规则是,第一名先挑,然后第二名,以此类推,那些姑娘媳妇不出意料都会选择首饰,那块玉佩就是她的了。
    她的理想很丰满的,可是现实仍是骨感的,她连小组的第二名也没挂上,便壮烈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块玉佩被决赛第八名的一个妇人拿走。
    崔越一反常态的没有打击她。
    回家以后,崔准被崔越喊出去,回来看了她良久,她被看得都不好意思了,崔准才拿出这对鲜丽光润的红珊瑚耳饰给她,说娘子这段日子辛苦委屈了。
    她当然不是想要什么首饰,但也没辨解,任崔准亲手给她戴上耳饰。
    她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那红珊瑚绝非凡品,崔家这么潦倒,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物品?
    崔准给她戴好后,将耳边的鬓发拢了拢,才道崔家的祖传之物就剩这一件了,莫要弄丢了。
    她闻言吓得不行,生怕整丢,后来一天总要摸上几回才放心。
    她想,崔家的祖传之物在她之手,便是崔准不是非她不可,那这祖传之物他总得寻吧。
    也许,再次相见,崔准已是儿女满堂了,不是她悲观,女诫有云,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女人要从一而终的,而男人有多少女人都是天经地义的。
    当然,到那时,她还是崔家妇,可是她能受得了吗,这么一个念头,她都心痛。
    若她的丈夫不是崔哥哥,她觉得她可以贤良,可是偏偏她如愿以偿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时,桃华,你要怎么办?
    一个人呆在空屋子里无所事事,就难免胡思乱想。
    何况那些邻居家的妇人看到她一个人守着崔家,嘴上不说,眼里的怜悯她是看得出的。
    转眼就临近冬至,任桃华想她还是该回江都一趟,看看卢氏,一起过个年,再回来等崔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