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漂亮的身体成了她瞳孔中最后的修罗。
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鲜血又开始蔓延,从身首分离的女尸下。
棠鹊忍不住捂住嘴,其余人表情错愕,措手不及。
啾啾盯着地上的尸体,语气平静到死寂。
“钟棘。”
“啊。”
他手速太快,霎那间就杀掉一个人,等人头落地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愣了愣,又恶劣地笑了:“这点本事还想偷袭我。”
他不客气地踢了一脚。
“钟棘。”啾啾又喊了一声。
少年似乎读懂了她想法,扭回头。
“这人不知道从哪儿溜进来,给我设了个幻境。”
他皱皱眉,想到那厌恶的触感,便有些恶心:“还想偷袭我。”
摸了他小腿。
“她是水灵根,水遁进去的。”掌柜看过去,“不是偷袭,是悲欢楼的手笔。想来你们进城后,她们便盯上了你,在你身上留下了标记。”
“标记?”啾啾眼睛更黑了,轻轻念这两个字。
“对。”掌柜说,“意思是,这是悲欢楼的猎物。”
“……啧。”钟棘眉眼里揉了一把戾色。
他讨厌这种被当成动物的感觉。
少年满身锋芒不加收敛,过于凌厉。这会儿暴躁起来,明明修为不高,姿容艳丽,可说话时隐约露出的犬牙让人脊骨生寒。
饶是金丹大圆满的掌柜也低下头,摩挲一下茶壶。
仿佛危难临门。
啾啾却笑了,化出几分柔和:“我也去。”
“什么?”众人都看过去。
“悲欢楼。”
只见那小姑娘双眼漆黑无光,宛如深渊,难得一笑,秀丽夺目,却有着病态的森冷残酷。
“我去把她们都——”
她一字一顿。
“切。成。碎。片。”
第46章 正常是不可能正常的。……
母亲。
那便是悲欢楼——也是这座城的真正掌权人。
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 只知道她住在城中那四座黑色高塔之中,门中女修都将她称为“母亲”。
“可她也不配被称为‘母亲’,因为这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会对孩子这般残忍。”
女人坐在石凳上, 掌柜的与袁婆婆站在她身后, 园中女修七七八八。阳光落了她一身,白色的锦裙微微闪烁出光芒。
这是个非常美的女人, 乌鬓如云, 额心贴了淡金色的扇形纹饰, 下方一朵红色花钿, 在半垂着的朦胧如烟水的眉眼之上更是美得摄人心魂。
她叫柳缈, 被这里人称呼为“姐姐”。
“悲欢楼中的女人,不得嫁娶生育, 一旦被发现违反门规, 便会受到最残酷的责罚。你们在珍宝阁见到的那孩子大概便该是那女卫的孩子。”
“她偷偷怀孕, 却未曾想到会被‘母亲’发现。”
柳缈说着摇摇头, 叹了口气:“若有身孕, 必须除掉……可这天下除了母亲, 又有哪个真正的母亲, 能对自己腹中孩子冷酷无情。”
煦日和风倒映在她眼里, 漾出一片浅光, 让人不自觉心生暖意。总觉得柳缈才是一个真正的“母亲”,所有人的母亲,带着悲悯的慈爱。
这两日相处下来,她的确是个亲切温柔的人,谁都可以在她面前撒几句娇,获得关怀。
可在这片温柔前,棠鹊非但没有展颜, 反而生出了几分难堪的难过。
“也不一定。”少女垂下眸子。
声音稍稍带了点冷锐,像是回忆到了不好的事,风吹在身上细细的凉。
片刻后,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脸颊,棠鹊愣了愣,抬起头,柳缈冲她微微笑着。
被这样温柔地抚摸脸颊,像是触动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那种母爱般的温馨在摧残她的淡然自若。棠鹊不知怎的更加委屈:“我就见过狠心抛弃自己孩子的母亲。”
存在在她记忆深处的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
“没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柳缈轻声,“也许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许多苦衷。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骨肉分离?”
棠鹊不吭声了,她发现在柳缈面前,被她那种莫大的温暖笼罩,她总是像在风雨中颤抖已久的小草,被这阳光抚摸得想要哭泣。
她咬牙忍着鼻腔中的酸涩。
柳缈又温柔地拍了拍她脑袋,移开视线,看向其他人。
“想来你们应该也看见了这城中的四座黑塔,‘母亲’便住在最高的那座塔中。想要进去,必须先启动另外三座塔中的阵法。”
“这三座塔中,住的都是悲欢楼内门弟子,约有三百余人。除此之外,城中还有千余外门弟子,可谓危险至极。”
说到这里,柳缈顿了顿:“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们,但我还是希望你们不要卷入这件事。”
她已经连续劝他们两日了。
就因为知道棠鹊性格——哪怕把她拍晕了送出城,她也会为了她的朋友偷偷返回来——她是个天真却至情至性的女孩,为了朋友可以赴汤蹈火。
所以袁婆婆才会将她带来这里。
与其等她偷偷涉险,不如把她放进她们能触及保护的地方。
眼下已经大敌当前,箭在弦上。
棠鹊摇摇头,果然坚持:“不,我们要去。”
苟七沉吟片刻:“对方约有千人,那你们呢?”
“二十余人。”柳缈答。
在看见少年们心凉的这个表情后,又笑了笑,指尖在桌上轻轻画了个圈。
“但是,悲欢楼中约有三十人能为我所用,外门弟子约有两百人能为我所用。”
苟七沉住气:“那实力呢?”
“我与袁婆婆是元婴期,除了你们外,其他人都是金丹期。”
“至于敌人……悲欢楼每座塔中都有一名元婴期长老,其余弟子多是金丹期和筑基期。”
情况不算特别坏。
但人数差距还是太悬殊。
苟七面色凝重。
陆云停和他关心的点不太一样,只是盘腿坐在石墩上,侧过眸子。
“你们师门呢?”他托住腮,“围剿这么大个城,不可能只派你们这几个人过来吧?你们师门的增援呢?”
那少年似乎在猜疑什么。
孤身行走江湖的散修,思虑总是比其他人多一些的,没那么好糊弄。
柳缈笑了笑,没有隐瞒:“我们的师门便是悲欢楼。”
树叶缝隙间的一柱柱阳光洒落,垂在她身上,也垂在满园众多女修身上,袁婆婆、掌柜的、大家,恍若温柔中最刚硬的宝石。
“我们也都是想要推翻‘母亲’的——”柳缈抬起眼,恨声道,“母亲。”
***
“别看‘姐姐’温柔,其实她是个非常果决强硬的人。”掌柜的说。
战前最后一日,柳缈将少年们算入了己方战力。
在没有绝对实力的情况下想要打胜仗,不靠点脑筋不行,得分析战场情况、敌人分布、功法优势。
柳缈似乎非常信任他们,大大方方请他们来听作战计划。
话说回来,商讨作战计划这种事让啾啾来参与最好,她总是能最快得出最优解。
但……啾啾显然是没法参与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切都进入了虚空,茫茫然然,好像有记重锤砸在了她的脑子里,轰的一声,让所有思绪都化为了碎片。
她不想去思考了,乌黑的瞳孔映着一点冷光。
她只知道,长久以来,她想要的东西都会飞向别人。
她想要的,从来没有真正属于她过。
那压抑许久的阴暗突然爆发,疯狂流转,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有人碰了她的东西。
她要把她的东西藏起来。
或者把那些碰她东西的人都消灭。
她对少年伸出手,略显稚嫩的脸上表情空洞,不住摩挲他的后颈,仿佛一只伺机而发的花豹幼崽。
小姑娘手指冰凉,被碰到时,钟棘便会颤一下,那是身体对于寒冷的正常反应。
啾啾看着他,眼神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