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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母亲”眉眼在那流转的光芒中沧桑枯萎。
    “十七年前,你发现怀有身孕后,便同湘湘商量,打定主意要生下这个孩子。”
    “母亲”说着,奋力而勉强地侧过头,看了掌柜的一眼。
    想来她口中的湘湘便是掌柜的了。
    “那段时间,整座中塔的弟子,都在为了你和你腹中孩子努力,团结一心,瞒天过海,等着那个小生命诞生。”
    说到这里,“母亲”低低笑了一声。
    那时中塔的孩子们怪天真、怪让人感动的,一个掩护一个,成天绞尽脑汁与长老周旋,还发明了各种暗号来传递信息。甚至有人,不惜挨打来替柳缈掩人耳目。
    也不好好修炼了,闲暇时便聚在一起,缝制些小衣服小鞋子。
    哪儿像个媚修。
    “等孩子出生后,你们更是齐心。”
    “那孩子,是被中塔七十余弟子共同保护的宠儿——她不止是你的女儿,也是你们所有人想要守护好的宝贝。”
    母亲的话似乎让柳缈想到了那段时光,目中盈出一眶眼泪。
    这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就有当初为了她孩子打掩护的姐妹。那位不惜挨打也要保护她孩子的姐妹,就死在这里。
    柳缈大恸:“闭嘴!”
    母亲慢慢的:“那小家伙在你们的庇护下,安安全全长到了三岁。你知晓无法一直隐瞒下去,迟早会暴露。于是狠心将她送去了户好人家,还请了小袁替你守着她。”
    袁婆婆肉|身衰老,早已无法再修炼,也不必留在楼中。
    更何况——
    “小袁,你腹中胎儿便死在我手上,你也恨我的罢。”
    “那是当然。”袁婆婆恨声道,“日日恨,夜夜恨。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母亲”并不意外,也并不难过。
    “缈缈也恨我,所以忍辱负重在我门中呆了十余年,勾结门人,策划起义。便想着有朝一日推翻我,让她——让门中许许多多效仿她、如她一般母子分离的姐妹,早日与孩子团聚。”
    柳缈一双眼早就红了:“闭嘴!”
    “母亲”摇头:“缈缈,你从小便聪慧温和,讨人喜欢。我知晓,孩子们将我叫做母亲,是惧怕我。而她们私下将你叫做‘姐姐’,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尊敬你。”
    “闭嘴!”
    “母亲”对她笑笑,声音越来越低:“我本想着,我退位后,这悲欢楼便交由你接管。你一直都是我最欣赏的孩子,我至今还记得,带你回来时——”
    “我叫你闭嘴!”
    柳缈似乎已经疯狂,忽然抬手一挥,“扑哧”一声,血水四溅。
    金剑落下,光芒璀璨。
    “母亲”真的闭上了嘴。
    永远闭上了。
    没能说完她的话。
    那双眼最终也没有阖上,空洞地倒映着柳缈悲痛癫狂的脸。
    第50章 唧唧歪歪的烦死了。
    柳缈缓缓滑坐在地上。
    一片死寂, 仅剩的人都看向那片蔓延开的血迹,一时半会儿不敢相信。
    母亲死了?
    那个母亲,就这样死了?
    死得这么……?
    她们想不出词语来形容。不是轻易也不是迅速, 只是单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她们一直惧怕且抵抗的恶魔, 就那样简简单单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一息工夫, 死得彻底。
    坚持许久的仇恨和信念得以消散, 这时候没有让她们觉得畅快, 反而有种难以形容的惆怅和迷惘。
    就这样结束了?
    柳缈还瘫坐在母亲身边, 一双眼没有定点,陷入失神。
    “姐姐。”
    掌柜的奋力支起身子。
    这一声让柳缈颤了下, 胡乱擦一把眼泪, 摇摇晃晃站起来, 低头喃喃:“说什么本想让我接管悲欢楼……”
    她试图提起嘴角, 可尝试了许多次也没能成功, 最后徒留下一串泪珠子, 满脸茫然。
    “哪怕你不给, 这悲欢楼, 也是我的了。”
    她浑浑噩噩地盯着殿上镶满宝石的主座, 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后,才俯身拾起母亲腰间的掌门宝印,摇摇晃晃走向那宝石座椅。
    锦裙飘飘扬扬,一身血污,坐在上方,四周空荡荡一片,之前经常跟在“母亲”身边的两个小丫头, 早就死在了塔底。
    一半狼狈,一半枯寂。
    大殿再次陷入了无声。
    柳缈疲惫地闭上眼睛:“小鹊。”
    棠鹊愣愣的:“我在。”
    “过来。”她招招手。
    棠鹊一时不解,下意识扭头看看,掌柜的与袁婆婆都露出鼓励的神情。她这才缓步走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柳缈,让她觉得心尖发颤。很奇怪,她又想靠近,又不敢靠近,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她不由得生出仿佛近乡情怯一般的畏缩。
    棠鹊在她身边停下脚步。
    柳缈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手是温柔的,眼神也是温柔的。
    棠鹊不自觉红了眼眶。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哽在了喉咙里。
    柳缈递给她个小小的丹丸子。
    “吃了它。”
    棠鹊不疑有它,一口吞下。
    紧接着,少女那姣好的模样开始发生改变——她一双眼睛本来与棠夫人、与啾啾极像,线条偏圆,显幼态,眼珠乌黑且大,平日里一眼过去便觉得乖巧柔顺。
    但是现在,这双眼睛变成了浅浅的琥珀色,线条拉长上挑,不再稚气,反而雾气氤氲,透出烟波缥缈般的朦胧感。
    让少女那张脸少了亲和,多了清冷。少了可爱,多了清丽。
    愈发美丽。
    温素雪微怔。
    这一幕何曾相识,少年脑仁扯紧了,竟然也有些紧张——他希望柳缈不要说出他想的那个结论。
    可是柳缈说了,轻抚着棠鹊,声音充满想念,充满慈爱。
    “我的女儿,我的乖孩子。”
    她将呆滞的棠鹊搂进怀里,像怀抱着小宝宝的年轻妈妈,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哼催眠曲似的柔声道:“乖乖,娘亲的小乖乖。”
    棠鹊僵硬得像块石头。
    太多的信息让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簌往下掉。沿着脸颊的轮廓,凝在下巴窝,最后滴落到柳缈满是血污的衣衫上。
    一夜战斗过去,天渐渐亮了。
    晨光被高塔的窗纸滤净,在殿中洒下团团簇簇的光晕,许许多多的人都在光晕中模糊遥远。
    此时此刻,棠鹊只剩下母亲的怀抱。
    棠鹊不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可心中的温暖又融融包围着她——她是柳缈女儿,柳缈是她母亲。
    这里是她家。
    漂浮许久的浮萍,终于不用再担心随时被抛弃。
    又一个晴天。
    以后,悲欢楼不再有母子分离。女修们终于可以自由地拥抱自己孩子,终于可以将那些在外受苦已久的孩子们,带回家。
    掌柜的擦擦眼泪。
    棠鹊,是她们所有人赌上性命保护的小乖乖。
    是她们共同的女儿。
    棠鹊也终于泣不成声,似是撒娇,似是埋怨,似是悲痛,大哭:“娘亲——”
    “不哭不哭,小乖乖。”柳缈这样说着,可她自己也哭得眼眶通红,“以后娘亲疼你,娘亲永远和你在一起。”
    啜泣频频,感人至深。
    温素雪却浑身冰凉,转过头。
    ——那啾啾呢?
    啾啾什么都没有。
    明明是棠家亲女儿,却一直只能注视承受着假千金占有她的一切?
    从小到大,她什么都没有。
    温素雪很沉重。
    以前大家都提醒棠鹊要小心啾啾,啾啾这人阴郁冷硬,不像好人。兴许越是对她好,越是离她近,她越容易嫉妒。越有可能做小动作伤害棠鹊这个大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