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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江怀璧淡笑着摇头,“先生错了。仅有第一箭是自先生强弩中射出,后面全都是正常的箭威力不如首支。但那一箭并非朝着正门,而是略微西偏,我当时还未出院子,看到晋王在先生西侧站着。先生当是将身子向西微侧,恰好为殿下挡住了。……事后先生大约也并未告诉殿下。”
    “到底不愧是江耀庭的孩子。二十多年前我于沅州见过他一面,当时看他周身气度不凡便知他以后前途无量,与他也曾有过几句攀谈,出口言辞令人惊叹,我便知日后必为殿下劲敌。只是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却一直未曾针对过殿下。倒是他的后辈盯紧了晋王府,怕是胜过他当年良多。”丁瑁略有些感慨。
    江怀璧问:“当年晋王没有多大年龄吧!”
    “殿下启蒙时我并非为他夫子,但在他身边也算早。当年方入宫,承恩师遗愿,已开始谋划。”
    江怀璧默然,这时间是相当长了,到如今根基该是稳的,然而仍旧看着胜算不大。
    丁瑁自顾自继续道:“……这便是陛下的厉害之处了,有些先帝尚且没有发现,但陛下对诸藩王疑心重,朝中该清洗的都清了,短短三年,拔出的人不少,却恰恰剩下那些明眼就能看出来的人。自今年伊始,殿下瞒着我与百越联络以后,我便知道,这条路怕是难了。”
    “但是先生还是不肯放弃,即便如今重病在塌,即便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不尽如人意,也要尽最后的努力为晋王殿下多添一份成功的可能性。”
    丁瑁觉得有些提不起来力气,也不想再坐着,便挪了挪,江怀璧伸手去帮他,又平躺下。
    他看了看窗户,却看到只是紧闭着的一扇窗,又移开了目光沉默着。
    他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内侧的手猛的抓了一下被角,方才清醒片刻,说话也提不起来力气,只能尽力一个字一个字讲清楚。
    “让你来是想告诉你,这些年来,你父亲的功绩我都看在眼里,天下人也都看在眼里。他端正周谨,对陛下,对大齐忠贞……大齐历来正宫所出嫡子方可继位,你告诉你父亲,如今陛下非……非……”
    那一口气却是再也没能提起来,丁瑁攥着被子的手也松开,瞬间整个身子都松垮下来,然后屋内又是一片死寂。
    陛下非什么呢?江怀璧大概明白了,却也唯有深深的叹息。
    站起身来,发现他瞪大了双眼。死不瞑目。至死都愿晋王能成功,然而……
    丁瑁,字元甫,传闻师出一位无名隐士,奇门遁甲天文地理智谋机关皆精通,半生辅佐晋王,至如今一事未成。
    江怀璧虽有意要他性命,却也对他怀有敬仰之心,对着榻上深深鞠身,然后转身步履沉稳走出去,眉间尽是凝重。
    最后忽然转头,发现这屋子中的氛围竟有些像母亲去世的那一天一般。
    只不过当日尚且春光明媚,如今屋子里有些昏暗。她想了想,又去将窗子打开。那些光瞬间透进来,房中半空便升起淡淡的尘埃,渺小的微不可闻。
    推门走出去时,外面果然是守兵森严,有人看到她出来便立刻进去查看。
    接着不出所料便是一声哀呼。
    所有守卫瞬间扬起长矛对准她,因为晋王不在,未曾下令,却也暂时没有动作。
    第98章 怀肃
    江怀璧心中一沉, 也料想到这样的结果。晋王不可能不恨他, 况且如今丁瑁刚刚过世, 人可是当着她的面去的, 不怀疑也得怀疑。
    然而从门外进来的却是昭宁郡主秦妩, 人个头不大气性不小, 目光一横伸出小手威风凛凛地指向江怀璧, 声音尖锐。
    “便是她上次绑了本郡主,如今又毒害丁先生, 将她给本郡主就地绞杀!”
    守卫一个个面面相觑仍旧没有动作,领头侍卫皱了皱眉, 晋王让他带江怀璧进王府时吩咐过不许伤她,然而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命令。昭宁郡主到底是年龄小, 又是因上次那件事与江怀璧有仇的,自然看不惯她。
    秦妩看所有人都没有动作, 不由得气急,却也知道没有晋王的命令他们是不会动手的,也只能对那侍卫说:“你先将她压下去,父王总不能那般轻易放她出去的。”
    侍卫低头思忖片刻,抱拳应声, 随即命人去要对江怀璧动手。
    江怀璧眸光微闪,袖中暗器蓄势待发。
    所有侍卫自发围成一圈向她靠拢过来, 她仍旧纹丝不动,心中却知在晋王府中逃脱的可能性该是不大,那暗器也只能防御少数人而已。
    院中忽然一片肃杀之气。
    秦妩站在一边, 稚嫩的面庞上此时冷了下来,不由得摸了摸胳膊,上面还有她上次挣脱绳子和撞门时磕碰出来的伤,虽已好全,却是留了细微的疤。往日的疼痛此时又似乎隐隐发作,她眼中流露出恨意来。
    侍卫逐渐靠过来,江怀璧袖中已准备好,目光凛然。
    然而在暗器要发射出去的前一刻,晋王忽然出现在院门外,冷然吩咐了一句:“都住手。”
    秦妩心中有些泄气,她便知道父王来了绝对不会就这么简单了了的。她转身向晋王微微一礼,轻声唤道:“父王,江怀璧谋害丁先生,还望父王为先生报仇。”
    晋王摆了摆手,目光看向江怀璧。
    “江怀璧,你觉得沅州一事,是真是假?”
    听他提沅州,江怀璧手中不由握紧。
    “无论真假,殿下引我来晋州都不会让我轻易离开。”
    “无论真假你也敢来?”晋王挑眉,随即又道,“若非丁先生要见你,你觉得本王还会费那功夫将你从京城引至此地?那本王便告诉你,沅州一事为真,江老太爷如今已卧病在床,本王让人传出去的消息,已晚了几日,如今江府内事,一概封锁。”
    话到最后,他面上已带了挑衅之色,嘴角隐隐勾着笑,略带得意嘲讽。
    江怀璧眸色微动。当时接到密信时便已知大概,也自知一路赶来也耗时不短。即使如此,自然是早有准备。
    那么……
    门外忽然有侍卫一路急匆匆冲进来气喘吁吁地高呼:“殿下,不好了!王妃所居的淑英阁起火了!”
    “母妃!”一旁的秦妩大惊,什么也顾不得便直接冲了出去。
    晋王一听此言便知是江怀璧的计策,只是在他面前演调虎离山是不是有些拙劣了?
    等等!
    藏书阁!藏书阁距晋王妃的住处不远,而今所吹风向,正是淑英阁至藏书阁方向!若说晋王府中最珍贵的地方,便数藏书阁与青古斋了。
    江怀璧入府时按照侍卫带领的路线,正好路过淑英阁那一片。
    晋王脸色一黑,冷声问道:“江怀璧,你真以为出了这晋王府,便可相安无事了?沅州也是本王的地盘,你既入了江南,便休想活着出去!”
    他转身要离去之际,叫走了院中一部分人,却对余下之人下了命令,即便知晓拦不住她也要拼死伤她。
    江怀璧未加思索袖中暗器直接飞射出去,有几人措手不及,已然毒发倒地。
    区区几人而已,然而江怀璧第二波暗器还未曾射出去,自身后空中已飞来三枚飞镖直插几人胸口。
    江怀璧转身,檐上沈迟正衔着笑意轻轻松松坐在青瓦上,因为面对着阳光,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看江怀璧看她,不由笑了笑。
    江怀璧看他时他手已经收回去,此时又伸出来对她勾勾手。
    “怎么样,我总算赶上帮你个忙。走吧,咱们同去沅州。晋王这几天估计恼火得很,要让他知道我在这里,怕是直接就将侯府捅出去了,我还是先避一避。”
    有了上次的经验,两人此次很快便找到出去的路,仍旧是后门,这次却不见有人看守。
    沈迟叹道:“上次那个婆婆大概都不在了,这里看上去连锅灶都冷了。”
    二人出了晋王府便快马加鞭赶去沅州,江怀璧留了木槿在晋州,暗中时刻注意着这边的情况。沈迟则是留了归矣,归矣走的时候他分明看到跟在江怀璧身后的木樨朝他看了一眼,却又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沈迟暗笑,若说没有什么心思可就怪了。
    江怀璧一路沉默,沈迟偷偷瞄她也是眉头紧锁,俨然没有平时的镇定从容,有好多次要开口询问,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都是人家江家的事,他问算怎么回事。
    从晋王府出来还还至巳时,两人中途未曾停歇下午申时左右已能看到沅河附近。
    过了沅河便是沅州,江家近在咫尺。
    江怀璧心中愈发沉重,握着缰绳的手攥紧,竟有些发汗。
    沈迟一直在旁看着她,看她大约有些紧张的样子,便安慰道:“晋王既然要引你来,自然不会对江家怎么样。”
    江怀璧眸色暗了暗,轻声道:“我知道。也正是因为江家,所以他便要用沅州来威胁父亲了,这比伤了祖父更严重。”
    晋王定是知道父亲不会支持他的,便是不能令他改编意向,也要用别的法子逼他就范。
    然而父亲是什么人,沅州祖父又是什么样的人,岂会由他摆布!
    可她只是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而已。
    一路思绪深重,这般便已到了江家。还未踏上台阶便已听到里面有隐隐约约的哭声,江怀璧心中猛的一沉,手都有些发抖。
    急步走上去敲了门,来开门的却是泰叔,看到泰叔有些沉重的神色,江怀璧刚要开口便被他直接堵回去。
    “公子,是怀肃公子过世了……老太爷和各位主子都在呢,您来了也快进来吧。事情太复杂老奴也不知该如何说……”
    闻言江怀璧紧攥着的手蓦然微松,只要不是祖父便可,但能让泰叔都这么担心的事情,也必定没有那么简单了。
    江怀璧进了府门,沈迟刚要跟上去却看到泰叔很及时地关了门,也不问他是谁,只当是外人,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差一点被撞到鼻子的沈迟看着紧闭的府门摇头长叹一声,啧啧两声又退回去。
    这一退不要紧,偏偏脚下没看准,一脚踩了个空,喜好风雅的他手中还拿着折扇,一时间竟没有手去扶着,整个人向前一倒,对着江府的大门跪地行了个大礼。
    “呃……”沈迟愣了愣,才四处看了看并没有人,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自顾自爬起来站到了平地处。
    “唉,我一路上陪你到这儿,现如今连我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图个啥呀……”
    江怀璧一路上听泰叔将事情经过大概讲了讲,与自己在京城得知的消息差不多。
    便说是前几日忽然有一女子在江府外吵着闹着说江府公子江怀肃横行霸道坐轿子路过街市时撞死了她弟弟,周边还有人证以及物证。
    在江府外哭诉一番后便直接去县衙报了官,官府一看事情涉及江家,一面有些畏畏缩缩,一面却碍于人言可畏,人家被害者人证物证可是都有的。便派了捕快向江家要人。
    江怀肃是庶出,幼年时生母便已逝去。这些年嫡母陈氏又看不惯他,照顾也不大上心。但江怀璧每每见他都是极为知礼的,只是胆子有些小。
    然而江家除了江老太爷肯护着他,对官府说一句“我江家的人岂是你说抓就抓的”,江二老爷虽也心疼儿子,却到底是官府抓人也不敢多说什么,陈氏则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笑话一样。
    江怀肃最终还是进了府衙,会审的时候他咬死了说自己仅仅是撞伤了那小儿,但已经给了他一些银两去医治。江怀肃当时也确实没有想到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但那人他一直坚持说自己没撞死人。
    到底还是十二岁的孩子,生来性子也有些懦弱。不敌那女子早有准备。当时门外一众百姓也跟着骂一些权势欺压之类的话语,甚至有人在说江家家风家教问题。
    泰叔说他当时在门外一直挤着没进去,却是记得江怀肃小小身板在堂上跪着,脸色通红对着众人吼了一句:“江怀肃没有骗人,江家也没有骗人!如今我以死明志,我江家书香门第,家风从不曾败坏!”
    说罢便触柱而亡。
    十二岁的孩子,血溅公堂。一路匆匆赶来刚拨开人群要上堂的江老太爷便看到了这一幕,当即晕了过去,回去便一直病着。
    今日是江怀肃入殓下葬之日,如今哭声最大的,也只有江怀肃从小跟到大的乳母。
    江怀璧进去时所有人都在,祖父坐在上首面色郁郁,看着脸上也像是有过泪痕,二老爷面色沉重,陈氏端着嫡母的慈祥模样用帕子沾着泪水。乳母正哭得天昏地暗,一旁还有比江怀肃小两岁的江怀检,也都知事了,一声一声地叫着哥哥,满面泪痕。
    江怀璧垂眸立定,“祖父,二叔,二婶。”
    江老太爷犹自出着神,仅有二房夫妇应了一声也不再理会她。
    江怀璧自顾自走到棺椁前,还未有动作,便已有小厮在一旁提醒道:“公子该下葬了。”
    江怀璧喉中一动,话语很轻。
    “怀肃,你放心去吧,有二哥替你报仇呢。”
    说罢已有人进来将棺椁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