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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
    已近八月,天气逐渐转寒,尤其是到了傍晚时分更是天昏漠漠,寒气袭人。宥安此刻已笼罩在一片昏暗的暮色中,各家各户都点了灯,如同星火点缀在夜空中。
    宥安地势平坦,最北部稍有小山隆起,而据信中所说,庆王军队的粮草便在附近。
    江怀璧与沈迟二人趁着暮色到达目的地,确定了准确无误后却在附近停了下来。
    按江怀璧的说法,此刻时间还太早,若粮草出了事指挥官尚且有足够的时间去晋州禀报。如若晋王还留有后备,那便算是前功尽弃了。
    两人正坐在一家茶肆外面看似悠闲得喝着茶。
    沈迟将茶杯放下,看着天边逐渐沉下去的最后一抹残阳,这里现在除了他们两个别无他人。
    他觉得有些急躁,但看江怀璧仍旧没有动作,也只能先问:“戌正十分出发如何?”那个时候天便已经全部黑了,且路上基本已再无行人。
    江怀璧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晃了晃神,将思绪拉回来,“嗯。”
    里面正算着账的掌柜看了看外面仍旧稳稳坐着没有丝毫要走之意的两人,又看了看已经黑起来的天色,心道这二人莫不是中了邪了,一句话也不说,连喝茶的动作都出奇得一致。
    他自然是不知无聊到极致的沈迟一直斜眼看着江怀璧,如同镜子一样,她端杯他就端杯,她喝茶他就喝茶。
    掌柜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唤来小二,以打烊为借口将十分诡异的二人尽快撵走。
    眼睁睁看着小二收拾了东西将门关上以后,沈迟:“……”
    江怀璧似是叹了口气,“现在去罢,左右天也黑了。”
    两人按照计划到达后,发现那地方果然守戒森严,信上说此地为主要粮草地,数量共计四万一千二百石。略估算一下,够四万人一个月所用,庆王虽兵马要多一些,但这些也算是非常充沛了,可见晋王已谋划良久。
    “那信上并未说主营地在何方,我们是在外面动手还是深入内部动手?”
    他转头朝远处望了望,这巡兵现在是非常频繁的,很明显不大可能。
    江怀璧默了默,“先绕去西侧,探探情况。”
    刚走几步却又回身轻声问:“带火折子了么?”
    沈迟点点头,低声一笑:“就知道你要用,肯定带了!怎么,还真打算烧啊?我觉得有点可惜啧啧啧,毕竟这么多呢……”
    “不烧全部,找个引子便可。”
    很快沈迟便知道她的引子是什么了。
    粮草营地西侧,在一对巡兵刚刚过去,另一队还没有过来时,自营外一垅山丘背后飞出一抹火色,穿过营地的壁垒径直扑向最近的几列载满草料的车,火焰一落上去便铺展开来,熊熊烈火瞬间吞噬了整车的粮草。
    其实他们的目标也就只限于此,但现在这个时刻所有人都高度警惕,一看到有火光便慌乱起来。
    两人在外面便听到有人高声呼喊,然后不出所料粮草官果然很快到来,来的时候竟还带着一身的疲倦感。
    他已经守在这里有一段时日了,一直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今早晋王又下来命令让他不可懈怠,他觉得手下人都挺靠得住的,自己亲自在外面督察了一圈发现一切正常后便如常回去睡觉了。
    才刚入眠便被小兵凄厉的叫声吓醒来,一听说出了问题连外衫都没穿就跑了出来。看到火势也不过如此也是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将手下众人都斥责了一遍。
    还没等他离开就又有人在另一边高喊,他抬眼看了看。
    可不得了,比这边还大。
    他心下一急,脚下一滑不防备摔倒地上,周围有人要扶他,他气急败坏道:“顾我做什么!还不先过去灭火!”
    粮草官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刚转身竟发现眼前站了一个人,一袭黑色夜行衣。
    手中正执晋王玉印面向他。
    第120章 寅正
    粮草官面色瞬时惊骇, 刚要下拜, 却听到黑衣人低哑的嗓音:“殿下有密令命我传达。
    “请大人进帐。”他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便躬身道。
    他看了看远处的火势逐渐熄灭, 才略微放下心来, 脚下加快了步子引着他往营帐去。
    帐中自然是没有留人的。然而还未等他转过身来, 竟觉得颈间一凉。
    他整个人僵住, 顿时不敢乱动,但还是硬着口气冷喝:“你是何人?我可是晋王……”
    黑衣人嗤笑一声打断他, 然后忽然默了默,随即轻咳一声, 亦口气冷然:“我是陛下的人,来警告尔等, 朝廷军已暗中埋伏,晋王无路可逃。现若有人缴械投降, 尚可绕过死罪。”
    一番话下来粮草官瞬间打消了要喊人的念头,头上已冒出冷汗,不敢动也不敢开口,心里却还是有些犹豫。
    “否则你以为我为何知晓你粮草藏在何处?”沈迟也懒得摘下面具,手中匕首仍旧纹丝不动地贴在他颈上, 耐心地等他想清楚。
    “陛下与晋王本就不和,如今晋王胜算可不大, 他的金印尚且在我这里,没有金印可未必有人能承认他的身份,眼看着就要成为败寇。他胜了许你们加官进爵, 若败了许给你们的可就是九族连坐了。你可想清楚了,我看你还这么年轻,家中老小几何啊?”
    粮草官一听他提到家中眼睛陡然瞪大,两手死死攥紧,像是被捏到了死穴。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忠义气节了,开口便有些颤栗:“大人您怎么说,下官就怎么做,可千万要保住我的家人啊……”
    沈迟应的也爽快,“只要你肯配合我,我一定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你叫什么名字?”
    粮草官感激涕零加诚惶诚恐:“下……下官陈曙,大人您……现在有什么吩咐?下官现在就去办。”
    这几声大人叫的让还未科考入仕的沈迟觉得有点不大舒服,但他仅仅蹙了蹙眉便摆手道:“现在不需要做什么,你去继续睡觉吧。”
    陈曙怔了怔,但看沈迟已经没有打算理会他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话,他现在不求有多大功劳,只要能保住家人便行。
    在他欲告退之时,沈迟又出声提醒一句:“我既然能进的了军营,便能控制得了这里。别想着逃跑报信,多顾及着家人。无论晋王派人来传什么令,需先禀报我。”
    陈曙行礼忙道不敢。
    有沈迟在江怀璧很快也悄无声息地混进来,一掀开帘子便看到他在忙着将身上的夜行衣扯下来。
    沈迟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了一眼,抬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物什随手往后一抛。江怀璧眼疾手快接住,发现是晋王的金印。
    “这金印怎么还在你手上,不应该是被陛下拿去了么?”沈迟将夜行衣叠整齐往一旁一放,自顾自拿起桌上茶杯,倒了半杯茶水发现上面浮了一层灰尘,皱眉嫌弃似的又倒到地上。
    “临走时陛下交给我了,说办事方便。”江怀璧垂了垂眸走到一旁坐下。
    沈迟也坐过来,江怀璧下意识沉默地往边挪了挪。沈迟撇了撇嘴,讪讪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动。
    “我就好奇了,金印这样重要,晋王怎么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去找?”
    江怀璧摇了摇头,眉间亦是不解,“我也不知。”
    这张营帐中恰好是陈曙办理公务的地方,桌上尚且放着文书和笔墨,沈迟索性起身去看那些东西,也省的江怀璧心里不舒服。
    他边打开一本边暗暗嘀咕,以前没被发现时不也正常着,现在他都还没说啥怎么忽然就防备起来了?
    然而江怀璧心中却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压根就没意识到沈迟的想法,只是习惯了,不大喜欢离人太近而已。
    沈迟随意翻了翻,从书页里惊现一页不一样的东西。他没看清,好奇又倒回去看,略略一扫。这一扫,花花绿绿的晃花了眼。
    沈迟:“……”
    还好江怀璧没看见,也不知道她看到会是什么想法。他将书合住,装模作样地放到一旁,然而那一页特别的东西却似随意被夹了一个角,在桌子旁悬着,飘摇欲坠。
    江怀璧很显然并没有注意这边的情况,犹自思索着自己的问题。
    忽有一阵轻风吹过,她眼角瞥见似乎有什么从书里飘出来,还伴随着沈迟的惊呼:“快快快,接住它!很重要……”
    江怀璧下意识如疾风一般伸手去接。好不容易接住了,随意瞥了瞥上面的内容。
    江怀璧:“……”
    沈迟这么爱捉弄人的么。
    微微抬眼便看到沈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有那全身警惕的态势。
    “如何?”
    她耳根子霎时微微发烫,捏着那张纸的手自然一松,抬起来的眼神竟然不是沈迟意料中的冷若寒冰,而是竭力忍住的平静。
    之所以说是竭力忍住,是因为沈迟看到她袖中的左手颤了颤。其实是想看她脸红了没,但生怕她一时发怒撕了自己,想了想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然而江怀璧忽然就平平淡淡来了一句:“看过。”
    沈迟整个人蒙住,回过神来满满的不可置信,“你……你看过?”
    江怀璧只点头却并不说话,转身从那些公文中抽出一本来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的东西都是些琐碎的记录,对现在并没有什么帮助。
    她心中自然是看不进去的。
    思绪早已飘远,那春宫图她还真看过。也不知道是多大的时候,在庄家住了一段时间。庄家大表兄庄赞倒还端庄些,而二表兄庄贺却要放.荡些,那个时候她去庄家次数少,也不大说话,庄贺便以为她好欺负,将她引入书房后一本正经地翻开一本前朝史书。
    一打开便如现在这样,只不过她那时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面带怒容离开了书房,之后再见庄贺亦是没有好脸色。
    那个时候书上的图画一映入眼帘,庄贺便是放肆笑着问他一句:“江表弟觉得如何?”自然语气是要比沈迟要轻浮得多。
    沈迟觉得很感兴趣干脆将她手中的书抽走,笑嘻嘻道:“这书没用,我方才看过了。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看的?”
    “在哪看的?”
    “看了多少?”
    “是印刷本还是手绘本?”
    “有没有人和你一起看?”
    “脸红了没,感觉怎么样?”
    江怀璧:“……”
    沈迟步步紧逼,时刻注意她全身的动静。似乎就是要看她的笑话。
    他就是想看看素来风浪不惊的她是否会有个什么反应,况且她还是女子,哪里有女子能……
    心中还未往下想,帐外忽然出现杂乱的脚步声,还未细听已看到陈曙衣衫不整急急忙忙冲进来,身上携裹着一阵寒风。他看了看帐中发现是两个人,但是通过身量还是能认出来沈迟。
    江怀璧立刻戒备,正欲动手,陈曙已经普通一声跪到沈迟面前,面色惊骇,全身瘫软,恐慌道:“大人,晋王殿下他……他刚才派人来下令,说明日寅时将粮草先行北运,若误了事就地格杀!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沈迟悠悠往桌前一座,铺开一张纸,执起旁边一支笔,不紧不慢蘸了墨,端的是悠闲从容。
    “急什么,这距寅时不还长着么。”
    说罢提笔写了一个字:等。
    抬头看了看江怀璧果然在一旁看着他,沉默不语,心道大概算是心有灵犀了。
    陈曙自然也看到了,然而他心里很急躁,这个字显然不能让他放心。等便意味着处于被动地位了,这大人不会是要将他推进火坑里吧。
    江怀璧缓缓开口:“既说了寅时,寅正也算寅时内。报信人可在?有几人?”
    陈曙愣了愣,“遵那位大人吩咐,还未放出营,仅有一人。”
    “放回去复命。明日寅正时分你派一人监管粮草运送,先送过去一百石,其余不用管了。”江怀璧已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