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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节
    “天倾西北为夭。”他又思忖片刻,续了一句,“只是不知是桃夭还是夭折。……至于白泽,这还得看周蒙到底所指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如今秦王的嫌疑倒是大一些。”
    江怀璧微微点头,“但是其他二人同样不能忽视。除却宫宴上之外,我仅仅见过代王一面,倒是让人琢磨不透。至于庆王,从头至尾都未见他有什么动作。”
    关键是现如今景明帝是护着代王的,她根本插不上手。
    沈迟索性不再说这个话题,将那纸条又递回去,“我再想想罢。毕竟那人暗中筹谋这么多年了,不是那么容易的。现在也不过是猜测,阿璧,我知道你做事一向都有分寸的,可是,你别再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了好么?……我只望你以后不要什么事都一个人担着,我既然决定了与你走在一起,便不怕你所谓的什么连累。”
    江怀璧面上浅淡的笑意轻柔,“岁岁,我明白的。你先将伤养好,大约明日或后日藩王便要离京,届时便能轻松一阵子,我们出去走走也行。”
    沈迟眼眸一亮,轻轻应了一声,心底却明白,她哪里像是能清闲下来的人。不过肯开口已经令他惊喜了。
    江怀璧不便久留,只默默陪他一会儿便要离开。临走时沈迟有些不舍,忍着身上的痛侧了身,伸手去扯她袖子。
    她回头,目光温柔平静:“怎么了?”
    沈迟抬头看着她,得寸进尺:“这一次一走,指不定两三天都见不了了。……侍讲大人,上次那个吻,能否再赏下官一个?”
    江怀璧眼波流转,静静立了片刻,缓然转过身来,俯下身子,在他额上落下轻轻浅浅一个吻。唇触到他额际的那一刹那,蜻蜓点水的温凉与心底暗涌的炽热交织。
    沈迟只当她是顾及此处是在侯府,太过拘谨,不过面上已是溢满欢喜。
    而此时的江怀璧倒已没有半分不自然,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畅然,是她在外人面前从未显露过的柔情与婉转。
    .
    下午时分岑兖果然已到了江府,是沈迟的人送来的人。然而江怀璧见他时,整个人却是清醒的,就是性子还是有些急躁,倒与昨晚的他有些相似。
    江怀璧本不欲见他,然而木槿说他在房中闹腾,只得先将手头的事放下,自己去了一趟。
    景明帝的意思是将岑兖交给她,让她想办法去找,必要时刻可暂时调用锦衣卫。此刻岑兖在她手上,自然无需锦衣卫跑一趟。岑兖只要平安到了黑蓬人手上,接下来的事便要好办得多,只是如今怕是等不到三天了。
    岑兖见到她的第一句便是急声叫嚷:“你将我家眷怎么了?”
    江怀璧心道大概是沈迟的手笔,只淡淡道:“岑府人我没动。”
    岑兖却是不信,“你没动?没动我妻子怎么会那么听话,从头至尾一句话都不说,你是不是威胁她什么了?”
    江怀璧很显然并不知道这个事情,想着方才竟是忘了问,但是一个内宅妇人若要威胁还真是容易得很,便道:“你只需知晓岑夫人无恙便可。”
    说罢紧接着又问他:“你是怎么逃出江府的?”
    听闻此言岑兖唇角不自觉已微微勾起,眉头一挑:“自然是有人相助。”
    江怀璧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沈迟,她好奇沈迟究竟与岑兖说了什么,让他能那么心甘情愿地跟着锦衣卫走,而后又演出了那么一场戏。
    “江怀璧,你就不觉得,我这进来江府容易,出去也容易,近你身甘愿为俘也容易,几日后离开你也容易么?”
    江怀璧忽然面色一变。
    另有隐情。
    岑兖的这些“容易”,绝对已不仅仅指沈迟,而是另有他人。她瞳孔微一缩,目光已冰冷起来。若真如她想的这样,黑蓬人定然还有其他目的!若是这一切都是黑蓬人控制的话,那么,他究竟可以强大到何种程度!
    她头一次发觉自己明显偏离了方向。这个局,她从一开始仅仅考虑了傅徽,从自己跳进这个局的决定开始,她所注重的格局已经要比往常小很多了。
    从前是以俯观全局,现如今却是以傅徽为中心,周围进行临时谋划,是以忽略了岑兖这个人。
    她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岑兖或许是什么都不懂,但是却有黑蓬人在背后替他谋划。这件事今早这事插手的,绝对不止沈迟。
    岑兖看她神情,不由得心里有些得意,“……你肯定是想明白了,那我就再提醒一句,主子与沈世子之间,可没有你想的那么泾渭分明。”
    话一出,顿时如同惊雷般直击她心底。
    她脑海中立刻闪现的一个念头就是,沈迟与黑蓬人之间,仅从今早的事来说,那些巧合并不是偶然的,他们两人碰没碰面她不知道,但一定是交谈过的。说不定两人一起策划了这场戏。
    沈迟说让她不用担心,她倒是信她的。只是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受到什么伤害。
    岑兖看她已有几分明白,心里想着主子交代的话,虽是有些不解,却还是直截了当告诉她:“沈世子与主子这一次合作,各取所需。还有,傅徽如今已至沅州江府,你所担心的问题已经解决。无论藩王何时回藩地,这一场局,你既然跳进来,便再也别想全身而退。”
    江怀璧浑身已经僵住,脑中忽然觉得有些混沌。
    从岑兖那里走出来时整个人还有些恍惚,不由得回身一望,府中环绕周身的那些景致,都似乎如同一道枷锁,将她困在里面,若要动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不动又是坐以待毙。
    迎面而来的江耀庭看到她有些魂不守舍,还怔了一下,才挡住她的去路,问:“这是怎么了?”
    这一轻唤,她的眸光才没有那么涣散,一瞬间仿佛从千里之外拉回来,涩声道:“许是最近……有些忙。”
    江耀庭暗自喟叹一声,语气和蔼:“来书房,与为父说说。”
    第201章 意料
    江耀庭自知最近大约太忙, 对她也都少些照看, 今日看到她, 还是少有的失魂落魄, 不由得有些担心。
    下人上了茶便退出去了, 江怀璧直至坐下的那一刻, 才觉得整个人似乎是又回过神来了。
    江耀庭开门见山, 问她:“今早陛下是急招你,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这般失态?”
    江怀璧垂眸默了默, 方道:“陛下说明日会下旨命藩王离京……”
    她忽然闭了口,有些事, 她不知道父亲知不知晓,如若不知情, 解释不解释是一回事,能不能解释得清是另一回事。
    江耀庭显然是知道这事的, 不由得怔了怔,“你觉得是哪里有什么问题么?”
    她略一思忖,自革州旱灾那件事开始,幕后主使另有他人,既然景明帝察觉到了, 那父亲常在御前,也一定是知道的。
    她摇了摇头, “是陛下觉得藩王有问题。……陛下要在这一两天内将可疑之人引出来。”
    江耀庭皱了皱眉,盯着案角的笔架,半晌没说话。江怀璧面色已沉静下来, 只是眉心仍旧有些微蹙。
    他轻一阖眼,长叹一声,“我当初便想着,你若入了翰林,平平静静过完个三五年也行,没成想你还是被卷了进来。这事陛下既然许你参与进来了,便是将性命都赌了进去,只能成不能败。”
    “可入了这朝堂便已经身不由己了,”她低低一语,接着道,“如今朝中尚有可疑官员,陛下已经盯紧了几人,藩王离京前会有动作,只是大概需要我推波助澜。”
    江耀庭明白她的意思了,景明帝是将这件事交给她了。然而……
    “上一次革州事发后,陛下自革州已暗中抓到几人,如今……陛下心里应当是有数的,如今所疑者……”
    他目光向江怀璧微微示意,江怀璧起身前去。只见江耀庭伸手在书案上写了两个字,江怀璧看罢面色微变。
    代、庆。
    她蹙眉:“为何不能是余下的那一个?”
    父亲与景明帝一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分析后便只剩先帝的三位手足,与她和沈迟想的一样,但是至今他们两个觉得嫌疑最大的就是秦王,为何偏偏将他除去?
    她默了默,又轻声道:“陛下曾与我说过,不让我疑心代王。”而此刻父亲将代王写的是第一位。
    大约景明帝还是信不过她的。她忽然想到,既然他已经有了定论,却仍旧让她去试探。这分明就是以此事来试探她,倒是连累了沈迟也被算进去。
    “陛下是不愿疑心代王,但坐在那个位子上久了,又能信得过谁?或许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陛下也是处于矛盾中的,正是因为想到这一层,因此陛下将代王放在第一位。至于庆王……一直以来不声不响,但自先帝势力最弱的时候都未曾有过动作,若无二心还好,若有……也太能沉得住气了,这份定力持续至今也有二三十年,非常人所能及。”
    “那秦王呢?”
    周蒙那六句中两句应验,很难让人相信那是巧合。再者,周蒙居于首辅之位时间不短,对于任何事都相当谨慎。
    江耀庭目光微沉,看了看她的确不解的面庞,还是放低声音出声解释,“皇室秘辛,秦王无后,建安帝当时封藩时除却封地比其他诸王稍多一些,王府护卫都是最少的,仅有三千。藩王这些年来势力最弱的,也是秦王。但仅仅子嗣上的事,便注定他登不了大位。”
    江怀璧一惊,皇室秘辛,这事之前当真从未听过。她忽然想起来,秦王世子似乎是过继的,可她从未考虑过秦王自身的问题。
    秦王的年龄算上去应当已接近五十,若是有异心定然都是为了后代谋划,而如今她乍闻此事,也觉得秦王基本算是没希望了。
    可那两句诗又该怎么解释?难不成还有其他的意思?
    江耀庭沉声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如今一切都是猜测,尚且未有定论。”
    江怀璧颔首:“怀璧明白。”
    江耀庭沉默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傅先生失踪那件事是你在一直暗中调查?沅州距京城到底遥远,现下可有结果了?”
    “是,我只知夫子现如今性命无忧,回府应当是没问题的。只是个中缘由还在查。”
    江耀庭点点头,“我想了想,你上次说让傅先生进京,我细想后觉得也可以。你祖父说打算让怀检再入京待一段时间,在沅州格局到底小了些,有些学问闷在屋子里是学不到的。在沅州这几年一直在清沅书院求学,可今年书院出了事,一时还找不到别的地方。明臻书院可入,只是到底底子略差些,我再想想办法。”
    江怀璧应了一声。忽然想到,江怀检前段时间给她来信,信中言辞之间已没了去年秋闱落榜的颓丧,少年意气风发,已重整旗鼓,气势如虹。
    接下来的谈话抛去朝堂的事,言语间没了那么多思量,也要轻松许多。或许也唯有这个时候,父女二人之间才显得和乐融融。
    .
    当晚岑兖便已悄悄离了江府。江怀璧的人一直盯着他,所以一有消息她立马采取行动。不过岑兖既然是受到黑蓬人的指使,这样明显的离府自然也是有目的的。
    她知道是在诱她前去,但是她还是打算走一趟。潜意识里感觉,是黑蓬人要见她。
    心底万般沉静,吩咐下面人将江府看好,能想到的都准备好后,才出了府。
    木槿跟在身边,看她并没有及时跟上去,却是一路都有些担心。
    岑兖并没有拖延时间,走了最近的路拐进了一家普通的宅子。江怀璧知道黑蓬人是藩王,但幸而未曾在王府,否则进去容易出来难。岑兖进了那宅子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感觉周围的风都静了静。
    她眸色深了深,却不动声色地立在不远处,并未有什么动作。片刻后甚至又往远退了退,身后的木槿不解其意,但还是安安静静跟在后面。
    遥遥看到那宅子内有棵树在月光下闪了闪,映着光的叶子顿时翻起浪来。她看到岑兖在进去后片刻便又开门,门开的那一瞬间,心底已知黑蓬人定然不在此地。黑蓬人若在此地定然不会让他拐回来露头这样的事发生,门外尽是暗夜,可不一定只有她。
    难道竟是她多想了?
    此处已没有什么值得她注意的了,江怀璧眸色微闪,转身便要离去。然而刚转过身,便看到黑蓬人立在不远处,仍然是一袭黑袍,加那副捉摸不透的面具,于黑暗中令人看不出任何神态。
    他的声音很低沉,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到她耳朵里。
    “怎么,失望了?”他的声音很低沉,边说边往她这边走过来,“你瞧。”
    江怀璧岿然不动,耳中听到那宅子里的打斗声,面露惊色。
    知道会有埋伏,可岑兖一人如何能制造出这么大的声势?
    听到黑蓬人低低笑了一声,“锦衣卫的人倒是先你一步过来,或者也可以说是跟着你过来的,只是手脚麻利些先埋伏进了那宅子而已。……你猜,另一波人会是谁?”
    他的声音如冥冥魔音:“是沈迟。今早岑兖的事上我帮了忙,令刘无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至于皇帝还要怎么想,我可管不着。你看岑兖若活着,在哪边都是祸患。”
    “他这性子,在我这里助益很小,若是被皇帝抓了,不仅会泄露我的秘密,还会将你也供出去。所以沈迟也要他的命,岑兖这个给事中于我可没有那么重要。”
    “你比我更了解傅徽的性子,若哪里不愿意留,怎么都困不住他,拼死也要走出去。可他在我那里停了那么长时间,定然是有缘由的。我肯放人是一回事,他愿不愿意走是另一回事。我的病固然重要,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人,傅徽即便现在放回去,以后要用了我一样能再请回来。”
    “藩王留京久了弊端可多的是,皇帝若是想明白了这件事,自然很快会有旨意下来。你在立储一事中做的手脚的确对我有影响,但远不能碍着我的路。”
    “今晚是我给岑兖传的信,不过他找错地方了,可惜,命定然是要丢在那里的。”
    “你自己卷进去这件事还不够,现如今将沈迟也扯进去了。今早一事你自以为皇帝对你会减少疑心,实则不然。他是帝王,疑心永远不会减少,只会增多。盛极一时的永嘉侯府与首辅府里若是有了什么联系,你觉得会如何?”
    “不过你这一趟也不算是白忙活,指不定你见我这两回能从我身上看出来什么,但现在是否连一点线索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