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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节
    北角一个老嬷嬷高声吆喝了一声,一旁抱着衣服的小宫女忙吃力地应了一声,转过头去。正在洗衣服的其他宫人瞥眼看到她清秀的面庞,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银铃才不管他们,将衣服赶忙抱过去,又谄笑着对那嬷嬷说了一堆好话,随即又楚楚可怜地掉了几滴眼泪,才得了片刻闲时间,坐在角落里歇一会儿。
    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她的目光才变得冰冷起来。
    万万没想到,使尽了力气好不容易进的永寿宫,却忽然被江初霁随便找了个理由赶了出去。随后被德妃拣了过去,谁知那德妃心更狠,没过几天直接将她发配到了浣衣局。
    这里已经待了半个月了,日子也实在是煎熬。
    她长叹一口气,琢磨怎样尽快从这里出去。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银铃?”
    她疑惑地转过头去,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一时竟记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同样穿着下等浣衣宫装的宫女,样貌也不出众。她在银铃进来之前便已在这里了。平日里也不说话,看上去似乎是胆子小。
    银铃很快反应过来,轻轻一笑:“这位姐姐是……”
    那女子直接坐过去,又朝后看了看,确认那嬷嬷已经出去来才又转过身来。
    “昭宁郡主,果然是你。”
    银铃面色大变。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能认得出来她是谁了。
    她也不再遮掩,径直问她:“你究竟是谁?”
    心跳地有些快,她知道,若是身份保不住了,这条命也就丢了。皇帝对当年晋王一.党耿耿于怀,她若被发现了身份,定然有很多人都要抓她去领赏。
    “三年前,晋王府,丁瑁,以及他身边的侍女,还记得么?”
    银铃一惊:“你是湘竹?你不是死了么?怎么还会活着!”
    母亲当年亲口与父王说她已经死了的,还涉及什么秘密之类的。她当即对湘竹怀疑起来,想起来晋王府的覆灭,面色惨白。
    湘竹不理会她,只径自说道:“当年你是郡主,我是奴婢,不成想到如今还都一样在这浣衣局里,每天累死累活地浣洗衣物。也没什么区别嘛……”
    银铃如今心中是慌乱无比的,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当年的事是否与她有关系。刚要问她,却看到那嬷嬷已经走进来,两人不得不站起身来继续去干活。
    湘竹年龄大些,比她的活要重,还是时不时偷个懒,伸伸懒腰,一抬头看到一方灰蒙蒙的天,心底涌上一股酸涩。
    当年她死皮赖脸跟着江怀璧等人从晋州回了京城。江怀璧不肯带上她,她就一直跟着,可到了京城也依旧是无依无靠,阴差阳错进了一户人家当下人,后来又被算计着进了宫当宫女,再后来便沦落到了此地。
    这日子就是难熬些,可看了看其他人,心想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好在她居然遇到了秦妩,正好可以利用利用。
    她一低头看着一对衣物,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来三年前丁瑁与晋王妃陆氏的那桩旧事来。
    第215章 往事
    入夜后湘竹约了银铃出去, 两人钻进了浣衣局靠后面一间偏僻的屋子里, 因长时间无人打扫, 房中已落满灰尘。湘竹还好, 只银铃觉得有些阴森, 一路都警惕着她。
    湘竹挥袖拂了拂那些灰尘, 回头低声道:“现如今你也不必端什么架子了, 你在宫中的地位可还不如我呢。”
    银铃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目光高傲:“那我也是大齐皇家秦氏血脉, 从骨子里便不是你这贱奴可以比的。你当初有意勾引我父王,后又背叛我母妃, 你是不是皇帝的人!”
    湘竹甚至惊讶了一下,她怎么就莫名其妙断定自己与皇帝有勾结?
    “我是我, 不是谁的人,”她蹙眉出声, 没打算废话,开门见山,“晋王与晋王妃的死另有蹊跷。你这身份实在是危险得很,指不定哪天被抓起来便砍了,总不能让你至死也不明不白。再者, 好歹我在晋王府也居住过几年,这件事总不能只我一个人知道。”
    银铃便不说话了, 静静坐着听她讲。从窗的缝隙里溢进来的月光穿透她的眼眸,竟有几分明亮。
    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人谈论父母了,三年过去后仿佛以前的从来都没存在过。小姑娘在宫里活得压抑, 最先磨她性子的是太后,从前在晋王府里的那些娇纵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垂首帖耳,久而久之那种谦卑刻倒骨子里,连同那高贵的血脉一起被埋没。
    她只能以沉默和冷漠来伪装自己,装得镇定,万事不慌,仿佛什么都懂一样。可若是真的都能应付,也不至于被赶到浣衣局来。
    “你父王和母妃一定没有同你讲过,十多年前的故事。”她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少女,眸中平静如水。
    “先帝在时,陆家家世其实是不错的。你母亲以才华名动一方,今晚便要娶她,谁知定亲后还未成婚陆家便被人诬陷下狱,后来抄了家。晋王坚持将晋王妃娶进府,许诺会为她报仇,晋王妃因为感激而对他动了心。”
    “而这背后却是一场算计。是晋王在背后操纵,将陆氏的才名传出去,又令人对陆家下手,最后假意好心,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母亲陆青窈德才兼备,最重要的是,她深谙谋略,可为晋王效劳,成为他在内府的贤内助。陆家再鼎盛又怎么样?也是一辈子都没进过京城。晋王妃在嫁进府五年后才知道了其中的隐情,而那消息,是我的叔叔丁瑁告诉她的。”
    银铃听得有些糊涂,却又大多是震惊。她几乎要惊叫起来:“你都在乱说些什么!父王他是爱母妃的,他们二人……”
    湘竹打断她的话:“别急,我还没说完。为什么会是丁瑁告诉她的呢?那是因为,晋王妃陆氏与丁瑁之间——有私情。否则你觉得以她那高傲的性子,会想方设法将我送上晋王的床?”
    她顿了顿,抬手对银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讲:“他们二人有私情后本是可以私奔的,可是那个节骨眼上却有了你。晋王关心她,将府中侍卫都加重了许多。他们只好作罢。可从那以后,晋王妃从未尝试过去接纳晋王,仅仅是将他当做孩子的父亲看而已。至于继续为晋王出谋划策,自然是听从丁瑁的意见了。”
    “而你父王呢?你父王才是最狠心的人,算计了陆家不说,将你母妃一辈子都搭了上去。他们都死在涞州也好,后面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因为晋王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要将晋王妃立为皇后。你最了解他的性子,你觉得陆氏知道他那么多秘密,晋王还会留着她么?”
    银铃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我再问你,你可还记得晋王府中有一名妾室?”
    银铃仔细翻找记忆,不明白她想说什么:“阮丽娘……那个痴傻多年的女人?”
    “对。晋王真正爱的人是她。她是晋王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他曾经的贴身侍婢,两人从小也算是青梅竹马。你难道没有发现晋王妃的面容有两三分像她么?”
    银铃觉得有些怔,这些事情,没有人跟她提起过。那个阮氏,她甚至还捉弄过,对她的印象就只有整天都在玩弄胭脂水粉,黛眉朱唇,看得出来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但毕竟年纪大了。
    她犹豫了片刻,忽然记起来:“她……仿佛一直在模仿母妃的妆容。”这致使她一度认为那恬不知耻的老女人在争宠。
    湘竹轻笑一声:“错了。那本来就应该是她的。晋王爱她,但是更看重晋王妃。可她对自己已经死了心,偏偏将自己活成了晋王妃的模样,以为能挽回他的心。岂不知这世上已经没有那个曾经与年少的她许诺要双宿双栖的晋王。也没有人来扮演她的良人,所以后来你也看到了,她闲暇时喜欢唱戏,不成曲调,只取情意。 ”
    “这算是晋王负她的。可也没对得起晋王妃。你知道他们在涞州怎么死的么?是你母妃亲手杀死晋王的,她看清了所有,不愿晋王北上经过陆家,也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摇尾乞怜祈求存活。随后你也知道了,晋王妃被斩首。她为你想了很多,知道一旦晋王登位,她死了就没人护着你了,所以暗中让人联系了太后,保你一命,否则你以为小肚鸡肠的太后能主动将你留在身边?”
    她长叹一声,满眼惋惜:“晋王府不会再崛起了,纵你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将皇帝怎么样。况且我们现在还在浣衣局。”
    银铃只觉得身子发软,这么多年的坚持忽然就没了支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一开始是复仇,后来只想活着。可是只活着有什么用处呢?此后也不过一个人浑浑噩噩而已。
    湘竹这些故事她信不信都没有必要了,所有往事一如过眼烟云,真的假的又有什么意义。
    “可你总不能在宫里伺候一辈子。就算宫女二十五岁放出宫,你还有十多年,秦妩,你就甘心么?”
    她的话如冥冥魔音,一字一字敲打在她心上。她蓦然抬了双眸,静静地看着她。
    湘竹知道,自己成功了。
    .
    自新婚已过了数十天,江府中的中馈却仍不见交予宋汀兰。她有些急,又不大好意思开口,只能日复一日地焦虑。江怀璧回了府一般都去墨竹轩,而墨竹轩她是不许任何人进的,宋汀兰想与她说句话都难。
    原来还想着是慢慢令她动心的,现如今连面都见不着,怎么培养感情?身边的齐嬷嬷也着急,却是无可奈何。
    也不是说她没有法子,女子的小花样也就那么多。江怀璧的眼睛又尖得很,什么都瞒不过去,但凡使出什么招数都能破解。
    前两天齐嬷嬷仗着年纪大便要端着一碗百味羹便要闯进去,说是少夫人关心姑爷身体。外头稚离是直接拦下了的,还是木槿细心,刚好经过便多了个心眼,近前一嗅发觉里头有东西。
    宋汀兰一直记得江怀璧以那种几乎令她窒息的冰冷目光瞧着她,却一句话都不说。她转身忍痛罚了齐嬷嬷,可还是心惊得很。那羹汤是她亲手做的没错,东西却是齐嬷嬷建议加进去的。
    自此后她连见江怀璧的勇气都没有了。
    眼前帕子上的梨花逐渐模糊,她正恍惚着,忽然听到花枝匆匆忙忙进来道:“姑娘,公子回来了!”
    一旁的齐嬷嬷正要呵斥,却见自家姑娘已经站起身,理了理衣角便要出门。
    花枝眼看着她已经出了门,在背后又喊了一句:“姑娘,萧公子也在!”
    宋汀兰怔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脚下顿了顿,还是迈步出去。
    萧羡的确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准确来说,是与江怀璧单独坐坐。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他自觉心中羞愧,后来也只遣人来道了歉,她大婚时来看了一眼,终究是戳中了伤心事,也就不再来了。
    今日江怀璧也没再提那件事,他便也没什么心结。两人一路说笑,还未至墨竹轩,便看到一抹倩影静立。
    萧羡怔了一下,记得三年前那日宫宴时,宋汀兰便是掩身于花木之后,朦朦胧胧一眼惊鸿。他眼眸亮了一瞬,却又暗淡下来。
    朋友妻不可欺,他明白的。
    然而显然江怀璧对宋汀兰并不感兴趣,连看都没看一眼,径自与萧羡进了院子。萧羡微一怔,面色有些僵。他回头望了一眼,看到宋汀兰面上的期待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失落,心底微不可闻地一颤。
    片刻失神后便看到她转身离去,身旁的侍女也不发一语,显然是已习惯了。
    进了房中他一出口便是质问:“怀璧,你既然娶了她又为何这般冷淡?”
    江怀璧将茶递给他,语气平静:“你知道我对她无意的,何必装模作样去哄她,到最后也不过徒惹神伤罢了。”
    萧羡尽力抑制住心底的怒意,眼眶微红:“她也仅是个无辜的女子而已,倾慕你三年,换来的便是这般结果?”
    “圣意难违,”她有些无力,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可我也不愿看到她在江府里荒废时光。待这段时间过去了,我会想个法子与她和离。她是个好姑娘,另觅良人也不是不可能……”
    “不!江怀璧,我不许你与她和离!”
    萧羡突地立起,几乎声嘶力竭地喊出来,声音都在颤抖,听得江怀璧怔了一瞬。
    随即反应过来,大概知道他为何这般反应了。
    第216章 自通
    “和离也不过好听些, 与休妻有什么区别?她进门这才不过半个月, 若从江家回到宋家, 京城众人又要如何议论她, 你让他以后如何处世?又要如何再嫁?是低嫁还是给人做妾?”
    江怀璧第一回 看到字句泣血, 眼眶湿润的, 清醒着的他。那眼里写着的, 尽是真情。
    她低低道:“可我不能让她后半生都葬送在江家,这已经是对她最好的法子了……”
    萧羡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想不通,只能恳求:“她是你的妻子, 是与你行过结发之仪的,要与你相伴一生的女子。她为你痴等了三年, 你就不能感动一回么?你知道我喜欢她,可现在她是你的妻子,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再对她动什么心思。只求你,能待她好,我希望她过得好,你身边也终究要有人的, 不是么?”
    江怀璧沉默,她什么都解释不了。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尝试着去接受她?难不成你与永嘉侯世子之间真的有了什么, 所以才对女子那样抵触?”
    她仍旧不语,她与沈迟之间,如他所说, 又不如他所说,她分辩不了,也无从分辩,半晌只挤出来一句:“不是。”
    “好,那我信你,”他紧紧盯着它的眼睛,敏锐地发觉与从前不一样的东西,但他猜不出来,也只能作罢,可他的眼眶是红的,“是我自己不好,我已经错过她了,希望你别错过……”
    话至此处却又戛然而止。
    他默了默才低声呢喃:“……你是你,我有何资格去要求你?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姻缘于我大抵是这辈子都不会有好结果了……”
    江怀璧低叹一声,却只能安慰:“你与董姑娘的婚期不是也近了……”
    “没了,”他摇摇头,目光中划过一丝嘲讽 “那董馨月昨日与魏家的庶子私奔了,父亲已将婚事退了。”
    江怀璧一惊。萧羡看着她惊讶的面色,轻轻一笑:“父亲也再未追究为什么,那董馨月也都承认了不愿与我成婚。她性子要轻狂些,这样的事出了连董家人都没什么表示,可见已是惯例。”
    “我就这样罢,以后随缘,我也不强求了。可我……阿兰不一定要嫁给我才好,我只盼着她以后能安稳无忧。怀璧,在我心里你是无所不能的,我相信你……”他声音微涩。
    江怀璧截断他,轻声道:“不,你错了。文卿,我从来都没有无所不能过,我身不由己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件事上谁都做不了主,你信不了我,我也不值得你信。”
    “我知道你放不下她,她念着我三年,可你也念了她三年。你心里从未有一刻将她放下过,你以为她嫁人了便什么都断了,可你日日念着的仍旧是她。否则你如何会对我说让我好好待她,既然已经放下了,那她过得好与坏与你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