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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节
    由内而外, 从五脏六腑到四肢,没有一处不在疼。
    忽隐忽现,忽轻忽重。如同河海潮水,一浪一浪涌过来, 远去时将所有的疼痛感拉长, 整个人要被撕裂开来, 近前时所有的痛楚挤压至一处, 仿佛下一刻要炸裂。
    又仿佛是佛寺的钟声, 一击未落一击又起, 伴随着轻轻重重的疼痛,耳边悬绕着嗡嗡声, 但是这声音虽足以扰乱所有的神经, 却不能阻挡半分外界的声音传来。
    她苍白着脸,想去将眼睛合上能轻松一些,然而眼睛闭上不过一瞬便如同干枯的树枝。她害怕再也睁不开了。但是睁开眼睛便需要眨, 每眨一下,仿佛利刃割过。
    全身蜷缩着躺在床上, 尽量将所有的呼吸,眨眼, 动作都放轻。耳朵贴着被褥,听到的却是心跳的声音, 不快, 也不慢, 却是令人无比心慌。
    除却疼痛外,还有全身的冷热交加。房中温度一直很合适,但是她肌肤所感知到的,是冰火交加的地狱。
    热与冷在她全身肆虐奔腾, 两方展开拉锯战,势要争出个高低,最受折磨的还是她。
    她眼睛时不时会看一眼房中燃烧着的香,半炷香未到便已是满头大汗,唇角干涸。
    但是她却能清楚地感知到,药效虽猛,却并不能即刻致死。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但是在度日如年的这段时间里,意识清清楚楚。
    哪怕有半分幻觉,她也宁肯沉溺进去。
    房中那一盏蜡烛熠熠摇曳,烛光原是很温和的,但是于她来说,那光亮似要能将眼睛灼瞎。
    木槿和惊蛰都在房内,面带忧色地看着江怀璧。
    她如今暂时不肯吃解药。她说要那药究竟有多厉害,试探一下底细,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惊蛰静静转身,将灯芯剪短一些,光比方才要稳定,也相对暗一些。
    木槿悄悄跟她对口型:傅先生可请了?
    惊蛰同她交换了眼神,微一点头。
    她转身去倒了一杯水,送到江怀璧跟前时发觉她连动都不能动。惊蛰眼光移向一旁那瓶解药,看了看虚弱的她,咬了咬牙,顾不得江怀璧的命令,起了身便要去拿。
    手还未碰到,房门忽然被推开,匆忙的脚步声中透露着慌乱,步履还有些不稳。
    傅徽正巧看到要去拿药瓶的惊蛰,问了一句:“解药?”
    惊蛰点头。
    傅徽皱着眉看了看江怀璧,心中一痛,此刻连把脉也不打算了,只沉沉嘟囔一句“简直胡闹”,随后自然是懒得去管她这般究竟为何,将那枚药丸强行塞入她口中。
    ——此刻她已经没有自主活动的能力了。
    惊蛰端了水去喂她,才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卡住。傅徽道:“估摸着是入口即化。……如若是增强她的依赖性,这是连反悔的机会都不给她。”
    惊蛰抬头看了看那炷香,不知在何时,已经燃尽了。
    傅徽让两个姑娘帮忙,在江怀璧身上尤其是四肢开始不停按摩以舒缓血气。他自己则捏了她手腕细细把起脉来。
    良久后,他松了手,整个人垮下来,仍旧是失望:“什么都没有……”
    她的所有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可为何会找不出来丝毫痕迹?难道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他看了看她虚弱的面庞,许是服了解药后有所缓解,也累极了,她的眼睛终于闭上。面色还苍白着,但是他知道会逐渐恢复过来的。
    “傻丫头……”他低低叹一声,敏锐地感觉到她眼睫动了动,便知她还是有意识,能听到的,“你既然说了那皇帝借此就是要控制你,也是给了一条活路,你这偏生就是要求死,可哪里又有那么容易呢?……丫头,你得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他语气越来越低沉,而后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时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蓄了泪意。
    意识到这里到底算是她的闺房,傅徽也不便久留,而此时江怀璧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他起了身,叮嘱了几句,便挪着有些重的步子离开了房间。
    谁知刚到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黑影。傅徽吓了一跳,反应到江怀璧在房中正是虚弱时候,半分警惕都没有,先伸手挡住那人。
    “你……”
    “早察觉到阿璧不对劲,傅先生,你先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沈迟卸了头上的帽子,正巧露出一双蕴着忧虑略显冷峻的眼。
    傅徽蹙了蹙眉,没说话。他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若是至现在沈迟还不知道的话,那一定是江怀璧自己不愿意了。门还敞开着,他来说也不方便。
    遂也只是摇了摇头,嘱咐一句“你动作放轻些,她睡觉轻”便出去了。
    .
    木槿和惊蛰识趣得退下,留了足够的热水。沈迟替她将身上擦了擦,最后抱住她时有些局促。
    他不知道她哪里痛,现在是否还痛着。也不知道她究竟都经历了什么,心疼之余能够想到的仅仅是景明帝。
    与景明帝脱不了干系。
    可他又来迟了。
    他说过会护好她,上一次是她不肯说,他事后什么也没查到。这一次本是过来有事要与她相商,却碰到了这样的事。
    怀里的她呼吸逐渐平静下来,只是偶尔还会蹙眉。
    他轻轻去吻她的眉心,唇碰到淡淡的褶皱,心尖终究还是颤了颤。
    他低叹一声,用极轻极轻的气息出声:“……阿璧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你应该不会喜欢的样子,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她似乎察觉到不舒服的乱蹭,她口齿不清模模糊糊叫了声“岁岁”,然后便再没了下文。
    紧接着是她有些不大安分的手,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做什么。
    可那只手就径直摸到了他的腰际,他怔了怔没理会,可下一刻那手已是全无意识地往下移。
    沈迟觉得自己的脑子嗡了一声,接着世界仿佛静了一瞬。他淡定自如地伸手将她那只手挪开,轻轻放好。心跳有些快,脸上顿时烧红一片。
    他吐了口气,索性将她整个人搂紧怀里,忍了又忍才咬牙切齿地哼哼:“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
    .
    江怀璧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沈迟还没走。准确来说,她是在他怀里醒来的。
    她睁开眼时吓了一跳,一抬头沈迟已然是完全清醒地看着她。
    她张了张嘴,却不及沈迟开口快:“现在怎么样?身上还疼么?”
    江怀璧怔了怔,才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不疼,现在都好了。”
    沈迟揉揉她的头,看她仍旧温顺地窝在他怀里,心头软了软,连原本要质问她的话都掺了些许柔软:“……既然都好了,那就解释解释呗。你知不知道昨晚要吓死人!”
    “我……”
    他轻叹:“其余事我倒是无所谓,可这件事你必须得说明白。看你的样子像是中毒,且连傅先生也无能为力,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与陛下有关?”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能与景明帝挂上钩,但是这猜也都猜了个七七八八了。她眼神有些躲闪,从他怀里挪出来,微微一侧预备起身。
    谁知肩膀刚离开床,便忽然又被他按了回去:“有什么话躺着也是一样说,你这人一旦脱离了我手掌心,那胡说八道撒谎的本事可就大了。先别急着起身,说清楚。”
    她咬了咬唇,垂眸,手暗暗攥了攥锦被。
    只是犹豫片刻,沈迟整个人探过来:“你今儿个还想不想去点卯了?”
    她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怔地看着他。
    沈迟便伸手去扯她的寝衣,速度竟是非比寻常:“……我如今闲在家中,可比不得你还需上衙忙碌。现下已经寅初,你过不了我这关,是出不了门的……”
    江怀璧明白过来,红着脸去推他,然而推开的时候衣衫已然散乱开来,低低惊呼一声:“沈迟,这里是江府,你别胡来!”
    沈迟唇角一勾,笑意轻佻,扫视一眼她胸前,成功看到她慌乱的眼神,语气极为轻松:“我就算是胡来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喊人么,左右我在陛下面前都提过了我是断袖,我还喜欢你。但共处一室这事儿你要是宣扬出去了,丢的可是令尊的脸面。”
    “你……”她心里还完全没有想好怎么解释,抬手刚要去挡,两手已被她钳制住。现下情形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沈迟于她唇上落下一吻,抬起时竟发现她已经认命似的闭了双眼,心底不由得轻嗤一声。他离她很近很近,唇几乎要贴着她的耳畔。
    “是陛下么?”他问。
    她呼吸蓦然有些局促,仍是不肯吭声。
    沈迟已然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开始下一步盘问。
    “陛下下的毒?”
    江怀璧面色有些白,忽然之间千头万绪一齐涌上来。
    沈迟蹙了蹙眉,心下已然猜出来个八/九不离十,又继续问:“是以江家作威胁么?”
    话至此处他声音已然有些冷,她眼睫颤了颤,全身僵硬。他猜自然是不会猜到这么多的,却也不知道他都查到了些什么。
    “知道是什么毒吗?”
    她终于有了反应,微微摇头,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两手暗暗动了动,却未见他有丝毫的放松。
    沈迟慢慢松开她,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却是万般深邃。
    她默默坐起来,轻声道:“现如今这样,才能保得住江家,亦保得住我自己……”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作他的傀儡?”
    “我不是……”她的气泄下来,目光都不知道往哪儿看,有些茫然,又有些哽咽,“当时傅先生在一旁,我不可能弃他于不顾。且……他疑心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不能连累父亲……”
    沈迟去拨她鬓边的碎发,看她正拢衣衫,眼波微微一动,低声问:“那怎么就不告诉我?”
    大约是知道她的性情,默了默也没等她回答:“……我又不怕你连累,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痛。你这样不声不响,倒是信任陛下要胜过我了。他这样也算是变相护着你与江家,可你就这么信他能赢?”
    江怀璧一愣,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沈迟笑了笑,一边翻身去寻衣袍,一边道:“你跟着首辅大人,誓死效忠的是如今这位皇帝。可若是换了一位,譬如庆王,他也是皇家秦氏血脉,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怎么办?令尊是要以死明节,还是背负着一臣事二主的名头继续跟随庆王?万事有成便有败,你应当能考虑到另一面。”
    江怀璧下了床,那一瞬间竟有些许的眩晕身子一软,沈迟在身旁连忙扶住她。片刻后她方站定,侧首对他说。
    “沈迟,我父亲忠君,但更忠于天下。如若真到那个地步,庆王若容得下父亲,便会相安无事,如若容不下……”她失了声。
    容不下,后果可想而知。如果庆王逼迫父亲做一些不义的事,那父亲一定不会苟活。
    所以她从头至尾甚至都不敢去想失败了会如何。她从记事的那一刻起,便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的意义,就是为了江家能活,能延续下去。
    后来是沈迟给了她另一道光,成为她再不能割舍的牵挂。
    沈迟又重复一遍:“你就那么肯定陛下会赢?你了解的情况不少,但对于庆王那边一定不多。你可知自从晋王倒后,南方基本都在庆王控制之内?且四年前我们在崎岭山时就知道,庆王眼线遍布京城,即便如今没了刘无意,也难保没有其他眼线。我们所看到的仅仅是一部分,近来庆王的动作越来越大,一个流言便能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现在他们每一个无疾而终的计策,都是日后翻身时最好的武器。”
    江怀璧想起来景明帝所言杨氏与秦琇之事,心里惊了惊。这暗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像这样的事。
    “可如今我们北方势力也并不小,还未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近年来大齐与北戎关系尚可,只要能保证两方合作,优良战马便不用担心。背靠着北方,无论是北戎还是代王,都是最大的助力,京畿以南的魏地,还有晋王旧部以及蜀地,暂时还都可掌控得住。再不然……百越……”
    她语气有些急,沈迟截断她:“你想多了。蜀王与先帝关系和睦,但是未必能够站在陛下这一边,至于晋王旧部,北部是归了朝廷管辖,南部早已被庆王算计得千疮百孔了。百越离庆王那么近,你怎知他就没有半点动作?”
    江怀璧默了默,正要开口之际,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沈迟为何那般清楚南北形势?
    第299章 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