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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节
    庆王虽是一人立于朝堂,但他的重量可不止是一人。
    “人证死了不要紧,殿中诸位大人里也有三朝元老,总有知晓真相的,”他将目光转向江老太爷,“你说是吧,江希行。”
    这么些年过去了,朝中新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所有人几乎都要忘记江家老太爷的名讳了,现如今忽然提起来,竟觉得有些新鲜。
    江耀庭纵使知道父亲定然是知道些什么,但一直有些无能为力。他不明白那些年身在朝堂漩涡中心的父亲都经历了些什么,才导致他今日的立场。
    他先出面道:“家父年迈,先帝时期之事过去太久,便是有印象也早已记得不清楚了,庆王何必刁难。”
    庆王倒不急:“这才过去多少年。令尊可是先帝都赞不绝口的忠臣,这么重要的事若都记不清楚,可真是玷污了这个字。况且,江怀璧现在可是不在场,她出了这宫门,可就生死难了。”
    江老太爷将江耀庭拦下,目光扫了庆王一眼,随即移向上首的景明帝:“先帝庶长子秦珏之死,的确是陛下所为。老夫便是人证。”
    众人哗然。江耀庭面色有些白,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女儿,他竟不知先担心哪个。
    当年之事被他一层层揭开。
    秦珏是患肺痨去世。但这肺痨却是由身边的太监传染给他的。这太监……原是周家的人。那个时候的周太后还是护着秦璟的,确切来说,是护着他的太子之位。秦璟经常在周家走动,发觉有人患了肺痨后便答应照顾好他的家人,但条件是那人要被迫入宫为太监,暗中接近秦珏,并且将病传染给他。
    进宫过程前后经数个月,都是秦璟在其中多方打点。而且全程连周太后都是不知情的。
    现如今江老太爷只是说明其中过程,庆王所带的人证,正是与此事相关的人。那位太监的几位家人,以及秦璟当时事后处置时的漏网之鱼。
    即便没有证人,这可信度也都达到七八成。或许说,从那几个证人死的时候就已经暗示真相了。
    可众人没想到的是,居然是江老太爷主动说出来的。
    江家与庆王明显不和,江老太爷现在又把景明帝给得罪透了,这以后的路,怎么样都难走。好些人在惊叹陈年旧事的同时,也在疑惑这件事为何要从他口中说出来。
    上首的景明帝一语不发。
    有人不禁去偷偷看帝王的模样。如今已年过而立,依旧英气逼人,周身俊拔,眉眼间仅是冷淡。而当时秦珏患肺痨的时候,也不过是十一二岁。同为十一二岁的秦璟,是如何一步步谋划这一切,又是如何忍得下心看着兄长死去的。
    第332章 会和
    天家是向来薄情, 但无论如何在天下人眼里都得和和睦睦,皇室里都手足相残,如何为天下人表率。
    现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江老太爷移到了景明帝身上。如若这罪名落实了,不但庆王有足够的理由讨伐, 其余藩王也会蠢蠢欲动。
    “秦璟, 你认么?”大殿中只剩下庆王的声音, 略有些沧桑。
    景明帝端坐于上首, 仍旧纹丝不动, 目光扫过下首所有人, 于江老太爷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随即收回, 声音冷淡:“如今朕认与不认, 有区别么?”
    于庆王来说,即便没了证人,景明帝死不松口, 对他也确实没有没多大影响。他要的是时间。
    众人正屏息凝神,忽然一名侍卫从殿外急入, 气喘吁吁禀道:“陛下,奉天殿忽然被围起来了!”
    景明帝还没出声, 殿中一众打大臣已开始慌乱,瞬间如同炸开了锅一样人声鼎沸。
    江耀庭下意识就先往江老太爷身边去, 他自己也不年轻了, 但父亲如今是连走路都不稳的。还有个不知所踪的江怀璧, 如何能让他不担心?他目光略略一扫,发现沈迟不知什么时候已没了踪影。
    .
    沈迟一路追着赶过去的时候,比江怀璧出宫时间晚了近半个时辰。他不像江怀璧一路有圣旨那样容易,大多数都是靠蛮力硬闯出去。
    这一路便惊动了不少人。他也是亲眼看着庆王那些埋伏兵冲上前去的。皇宫已是京城的中心, 庆王的势力能够到达这里不是一日两日的事。随后便看到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等已参与到打斗中。
    他吩咐了身边的归矣带着人去长宁公主身边。现如今在殿内的所有人都不安全,母亲这次进宫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那世子身边不就没人了?”归矣到底不放心。
    “我身边什么时候少过人?出宫后我自有主张,”他的口气不容置疑,随后又叮嘱一声,“连同江家一并照看好。现在局势这样紧张,难保庆王不会狗急跳墙。”
    这话归矣有些听不明白,心里只道该狗急跳墙的不是景明帝这一方么?然而沈迟并未打算解释,他也不多问,只先应下。
    沈迟出了宫,竟还是顺着湘竹的记号去找江怀璧的。
    大殿里的情况他并不算特别了解,但观方才的情况,景明帝是有准备的。让归矣去是为了先稳住母亲那边情况,起码有个保障。
    皇宫侍卫的反应看似慌乱无章,但细看则能看出来提前其实是有准备的。
    景明帝居然敢拿奉天殿做诱饵。
    一想到这一层连他都震惊了。
    所有的记号在一片林子前中断了,他能判断出来江怀璧去的方向是正阳门,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但是入林不过数十步,地上已是狼藉一片,血腥味很重,还有一辆马车倒在一旁,交战一共两方,已死的统共大约几十人,但看得出来方才那一战十分惨烈。
    他心头一凛,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阿璧会没事的,他心底默念。
    接下来的路没了记号,他只能继续朝正阳门前去。远远看到城门的那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一路竟没有丝毫埋伏,这不大对劲。
    无论庆王如何,秦珩对他是见之必杀的,这一路大摇大摆穿街而过,怎么会没有一点动静?
    正阳门此刻极其安静。城外虽有叛军兵临城下,但两方都未得到上峰命令,未敢轻易进宫,是以只是严阵以待。
    而江怀璧不在这里!
    他听闻消息后面色当即一变,方向是这里不错,如果人不在这里,要么是城有意外,要么是人有意外。
    所幸管事告诉他江怀璧在德胜门。
    德胜门位置也极其重要,那里平素便是兵士出入之门,这几日除却被破的宣武门,便是德胜门情况最严重了。
    沈迟调转马头又去了德胜门。这一行耗费时间不短,皇宫里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她那里如何。能让她跑来这里的定然是景明帝的命令,但景明帝究竟要让她做什么?
    在德胜门那里终于看到江怀璧时,她正在同几人说着什么。听到身后有动静后一转头,看到是他,唇角微扬,竟也不意外。
    他下了马,瞬间有侍卫已将他当作是敌人围过来。他伸手轻轻拨开那些刀剑,神态自若:“你这是知道我会来?”
    江怀璧眸色平静,但是面色看上去着实不大好,略显苍白,她也不答话,只问:“宫里出事了吗?”
    随即示意那些侍卫先退下,转头又对那几人交代些东西,几人便都相继离开。她走上前去握了握他的手,并不算特别冰。
    两人同入房中,他才坐下便看到她要去倒水,蹙了蹙眉起身拦住她:“庆王的人已经逼宫,我走的时候连奉天殿都被围起来了。宫里现在一团糟。”
    江怀璧心下到底一沉:“那祖父和父亲……”
    沈迟抿了抿唇,将殿中情况描述一遍。“陛下是有准备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祖父果然是知道些事情的,却一直都不肯对我讲,”她垂下眼帘,轻一叹气,“陛下有准备也在意料之内,但我怕他对祖父动手,或者涉及什么取舍……”
    “他对我这个明摆着的对手的无动于衷,现在哪有那个心思去对付江老太爷?再者,江伯父如今也在殿内,他要是动手岂不是连最后一点人心都不顾了?不过你这次忽然出宫可令我太意外了,陛下对你这边是什么意思?”
    她将令牌拿出来,将齐固的话复述一遍,接着轻声道:“德胜门现在也没有太大的动静。这边有陛下的亲信,说是城外有援兵,且足够多,与代王有些联系。”
    沈迟轻怔,代王?
    “我还以为是失踪的那三万人呢。”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那三万人现如今还不知道剩下多少人。但于现在情况肯定是极有助益的,正阳门外那些人,还有德胜门外那些人,总能解决一个。然而现在出城不易,我们在犹豫是否需要派兵出去援助。”
    沈迟望了望窗外,语气沉沉:“现在京城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出城风险实在是太大。且那三万人至今没有任何音信,也不知身在何处,出去也不知道去哪里救。更不必说外面不仅有庆王的人,还有秦王的人在盯着,一不小心连我们的人都折进去了。阿璧,你可知代王有多少兵力?”
    “这几日与外界联系不容易,并不知晓代王具体数目,但是倾代地所有兵力,可逾十万。想必至京城不会太少。”
    江怀璧默了默,又道:“我才知道,秦琇确是死了。连秦珩都不知道,下手之人完全没有线索。”
    秦琇是死是活其实从一开始都没有太大关系,虽说有遗诏在,但庆王是不会让他登基的。要么是个傀儡,要么干脆就是个幌子。
    “下手之人没线索也正常……”他静静看着她,“但阿璧心里应当有人选了吧。”
    她竟有些犹豫:“我一开始猜测是陛下,但后来又觉得不是。秦琇的尸体漂在护城河上被一老农发现的,而后已草草埋了。秦琇人在城外,但是杨氏早就摸到了江府,那时间也都有些长了。杨氏与秦琇一向在一块的,若以陛下的手段定然不允许杨氏也苟活于世。”
    “或许另有他人罢……”
    江怀璧忽然抬头:“岁岁,是你吗?”
    沈迟却略一摇头:“不是我。若是我,我也不会留杨氏。……现在也不必纠结是谁了,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他的目光也不躲闪,所有的情绪一览无余,随后又问:“阿璧,你方才与秦珩交手了么?”
    她微微颔首:“是,但秦珩并未恋战,几个回合后已独自一人逃走了。”
    沈迟凝眉,若是秦珩逃走了,那林子里还至于那么惨烈的场面?
    “你受伤了?”
    江怀璧没瞒他:“轻伤,无妨。他们的目的不是要我性命……”
    “但你的目的是要秦珩性命,他另有要紧事所以才不和你浪费时间。情急之下,他即便再不愿伤你,也得先将你甩开再说。你座下的那匹马都死在了林子里,现在你还狡辩!”
    沈迟轻叹一声,真是拿她没办法。左右看了看发觉周围都安安静静,才略放下心来,起身去将她斗篷解开,里面衣衫果然染了血迹。
    她连忙解释:“大多数都是其他人的,我也就伤到左臂而已,用过药了,你别担心……”她看到他已从袖中拿了金疮药,咬了咬唇,继续道:“秦珩的伤比我的重,若是与其他人对打,未必能……唔……”
    未说完的话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尽数吞没,他咬牙切齿却又心疼她,只片刻便离了她的唇,气息在她面上盘旋:“你还敢说……阿璧,你既然知道了他暂时不会取你性命,为何就非要同他拼命?”
    她躲过他的眼神,微微喘息却强自镇定:“我母亲的死是庆王在背后操控,还有江家许多事情……我觉不可能让秦珩有半分登基的希望。他的命必须是我的。”
    他头一次听她说如此狠厉的话,也看得到她眸中的恨意。看到她左臂已经包扎好了,也就不打算换药,将金疮药又收起来,柔声道:“好。那你先答应我,在时机成熟前,别再如那一晚一样拼命了,我们分明是有更好的办法的,没必要让你一个人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江怀璧看着他将斗篷又系上,只先应了声,心底却是别的想法。
    外面依旧没有动静。两人都知道,宫内情况没有稳下来之前,这里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
    沈迟语气随意:“遗诏上我动了手脚,你是知道的吧。”
    她点头:“知道。”
    “可你必定不知道,那遗诏上的玉玺,是假的。”
    第333章 激战
    江怀璧有些怔, 抬眼看他:“玉玺是假的?这如何作假?”
    庆王如果原本就知道圣旨有问题,为何还要费这些功夫去演这么一场戏?
    “我看到的圣旨上玉玺就是假的。当年我朝高祖建朝之时得到玉玺,兵荒马乱中玉玺磕碎了一角,虽然后来以金玉镶嵌, 但玺印是有一道轻微裂痕的。而庆王那道圣旨上, 什么都没有。不过圣旨的笔迹, 的确是先帝亲笔。”
    沈迟刻意压低了声音, 一字一句倒也清晰。她微微凝眉, 先帝若是留了遗诏, 但却不盖玉玺,难不成是庆王后来做的手脚?
    “我现在忽然有些不大明白, 这一切庆王难道是真的不知情?是他自己设的局还是别人给他设的局?现在无论哪一方都不能放松警惕, 虽说是知道不能低估庆王,但最近这些事,委实太奇怪了些。”她垂了眼睫, 细细思索,一时竟在庆王和景明帝之间无法做出判断来。
    “如果是庆王自己设的局, 那他便是早做了准备,这遗诏他自己知晓是假的, 却并不怕众人查验出来,那他究竟图什么?”
    沈迟轻吸一口气:“从各种迹象来看, 庆王是不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