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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她就那么盯着这张照片,突然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那一天他会挡住她的去路,他是不是特意在等她?
    ******
    豪华的大厅,此时看着有些简陋。
    她并不喜欢太过耀眼的东西,所以他让人把那些多余的灯饰全都撤走了,就连餐厅的豪华餐桌也换成了一张普通的桌子。
    菜色并不会太过奢侈,但清淡宜人,应该符合她的口味。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掏出了钱包。
    在他的钱包最里面那一层,小心地安放着一张照片。
    这是顾清溪十八岁那年的参加高考照的照片,当初底片最初洗出来是六张,有一张无意中从纸封中滑落,被他捡到,从此后他就没再还给她。
    之后,这张照片一直跟了他二十多年。
    那一年,他当然是特意在那条她必经的乡间小路上等着她,足足等了十几天才等到她出现。
    他问她为什么要相亲,她说对方可以给彩礼。
    他穷,没有彩礼给她,达不到她的条件,也不可能有脸求她嫁给穷光蛋的自己,所以他转身走了。
    走到了城市里,打黑工挣钱,他拼命地挣到了彩礼钱,赶回去,却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三个月,等他终于爬起来赶回去的时候,她已经嫁给别人了。
    十年前,她的丈夫去世了,他听到后,第一时间赶回去。
    他试探着问她,她却心如死灰,说这辈子再也不想结婚了,说她的心跟着丈夫一起死了。
    当时她虽然在看他,但是眼睛里却没有他。
    他甚至怀疑,她根本忘记了自己是谁。
    她说她要为那个男人守一辈子。
    十年后的今天,她依然单身,家里挂着她亡夫的照片。
    他确实运气不够好,但是他想,他也太过骄傲。
    哪怕她依然会把自己的手推开,那又怎么样,哪怕她现在是最为无依的时候自己有趁虚而入之嫌,又怎么样?
    两个人年纪都不算太大,现在一切都来得及,他为什么不试着去争取争取?
    想到这里,萧胜天微合起眸子,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将那张照片小心地安放在钱包里,之后起身。
    他要亲自请她下楼,和她共用晚餐。
    第4章 她重生到了十七岁
    顾清溪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
    她心里有些恍惚,这种鸟叫声很熟悉,就像她年轻没嫁人那时候。当时她住在北屋的西耳房,那耳房已经靠近篱笆院墙了,院墙外就是枣树,早上的时候总有麻雀在那里叫得欢腾,有时候头天学了太久两眼发涩,早上就想多睡会儿,却根本睡不着。
    不过顾清溪清楚地记得,她现在在萧胜天家的别墅里。
    他家院墙外面竟然也有这种野麻雀?
    顾清溪缓慢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芦苇席子屋顶,还有木头椽子房梁。
    她愣了下,之后猛地坐起来,望着屋顶。
    芦苇席子屋顶是有一些年代的,已经开始发黑了,几根木头椽子之下横着一根大梁,大梁上还贴了那早已经褪去了颜色的红纸,上面隐约可以辨认是繁体的“乔迁之喜”。
    顾清溪的心骤然缩起。
    怎么可能忘记,这是她没嫁人当姑娘时的房子该有的,但是那个房子,在后来零几年的时候已经倒塌了,她回去的时候院子里都满是荒草了,怎么可能还在?
    她屏住呼吸,缓慢而艰难地将视线往下移动,于是她看到了那褪色的绿漆窗棂,自己往常用惯的自制木头书桌,还有炕头摆着的一些简单洗漱用品。
    洗漱用品旁,还有一个暖壶,竹笢编制成的外壳,里面是白亮亮的内胆,那是早已经消失在社会变革中的日用品,也是曾经顾清溪无比熟悉的。
    顾清溪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但是又不敢相信,她身体几乎颤抖,缓慢地低下头。
    她看到身上盖着的是老蓝布条纹背面的被子,这种花色是蓼蓝染色,也早已经消失在市场上了。
    她还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穿着的是一件的确良自制胸罩,而胸罩之外,自己的皮肤雪白鲜嫩,那分明是年轻时候的自己才有的。
    顾清溪慌忙下了炕,也顾不上趿拉鞋子,就拿起来镜子看自己的脸。
    一把陈旧的塑料小镜子,她看到了那张脸。
    年轻娇嫩,清灵秀美,眼睛里尤自蒙着一层雾气,像春天里树上抽出的第一枝嫩芽。
    顾清溪颤抖着手去抚摸自己的脸,眼泪缓缓地从眼中溢出,她怎么可能不记得,这是年轻时候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顾清溪还不是年近四十的小学顾老师,还不是那个丧夫寡妇孤苦的中年女人,她还年轻,年轻得走在路上不知道多少人回头看,年轻得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觉得这姑娘以后不一般。
    顾清溪默默地看了自己的脸好久,之后又慌忙去查了各处,甚至翻了自己的书架。
    那书架是她爹亲手砍伐了家旁边的柳树做的,家里穷,连买涂料的钱都没有,不过她爹舍得下功夫,打磨下了大功夫,木质光滑柔亮,摸起来没有任何的毛糙。
    往日用惯了的老物件带来熟悉而陌生的触感,这让顾清溪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念头。
    她重生了,回到了自己年轻没嫁人的时候。
    顾清溪拿起书桌上的课本翻开来看,是她高二时候用的课本,上面有一些已经有了勾勾画画的痕迹,她根据那些痕迹大致推断,现在的时间是她高二那年的冬天。
    她很快又翻开了日记本,她有每天记日记的习惯,根据日记最后的日期,她确定了自己刚才的推断,现在是三月份。
    顾清溪看着自己最后一篇日记,熟悉的娟秀小字,上面写着少女时期的心事。
    “今天去打水的时候,遇到了孙跃进,他排我前面,已经打到水了,他说他喝不了那么多,分给我一半,我不要,他偏给我。”
    “孙跃进说我们都是同学,应该互相帮助,他是一个好同学。”
    顾清溪看着这些字,险些哭出来。
    青春年少时的心事,羞涩而沉闷的自己小心翼翼地藏着,哪怕是在日记里,都写得如此隐晦,并不敢细说,最后甚至还要特意画蛇添足地强调,说那是好同学应该互相帮助。
    其实只有顾清溪自己知道,那滞缓隐晦的笔迹中,藏着多少心事和期待。
    她也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很冷,热水房的热水停止供应了,住校的学生只能就着凉水吃干粮,后来终于来水了,大家都疯扑过来排队。
    当时热水房外地上结着冰,冷风像刀子刮人脸,不少同学为了那口热水在风中直哆嗦。
    如果不是孙跃进给自己分了热水,她还会继续等下去,等到天黑冻僵了也未必能排队到。
    顾清溪捧着那日记,细细地看,看了很久后,她撕掉了那一页日记。
    曾经孙跃进是被她放在心中最隐秘角落的蜜糖,夜晚里想起来便有一粒糖缓缓地在心尖化开,于是她心里都是甜蜜满足。
    但是后来,她名落孙山,他们之间仿佛也没什么,甚至自己写给孙跃进的那封信,他也再也没有回。
    她再次见到孙跃进是半年后,他们上大学放寒假回来,孙跃进已经和她的堂姐顾秀云谈对象了,两个人好得跟什么似的。
    那时候孙跃进还特意跑过来自己村子里玩儿,大伯一家子欢天喜地,见人就说他们闺女正在和这个大学生谈对象,说都在首都上学,隔壁学校,以后毕业了都在大城市里吃商品粮。
    因为是自己大伯家,顾清溪自然也见到了,见到的时候彼此都淡淡的,就像不认识,她甚至给他递了一把瓜子,他还笑着说谢谢。
    别人问你们应该也是同学吧,孙跃进说是,一个班里的,都是同学。
    那个时候的顾清溪倒不至于被那句“同学”伤了,事实上名落孙山的时候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她能追求的美好,况且她已经准备嫁人了。
    她只是看透了。
    半壶热水,她会还给他,这辈子,少女的情怀早已经化为了一缕烟消失在岁月中,曾经为那隐秘的暗恋写下的字字句句也已经变成了看透世情的现实。
    顾清溪撕掉了那页日记,也为自己抹去了十七岁时的心动。
    之后她走出屋门。
    这个时候是天已经亮了,院子里蒙着一层冬日的潮气,她爹正蹲在鸡窝旁边的篱笆处,好像在用草绳子和木头修缮篱笆。
    东屋是灶房,里面冒出烟,风箱被拉得很响,应该是她娘在做饭。
    她家穷,没垒院墙,篱笆挡不住视线,透过那斑驳陆离地伸展向天空的冬日枯枝,可以看到东边村里的田地,那是盖了一层薄雪的麦子,灰蒙蒙的,苍凉而萧条。
    这就是八十年代北方农村的冬天。
    这是一首落在冬日里的诗,是一幅铺展在岁月里的画,是顾清溪午夜梦回时的片段。
    她屏住呼吸,几乎不敢说话,生怕惊动了这幅画,惊散了眼前的雾气,一切就真得变成了梦。
    不过她爹终于起身回过头来。
    这个时候的爹才四十岁出头,正是后来顾清溪自己差不多要活到的年纪。
    “清溪,醒了啊?怎么不多睡会?”顾保运看到女儿,搓了搓发冷的手,咧嘴笑着这么问。
    顾清溪看着眼前的爹。
    她嫁出去没几年她爹就死了,当时死得匆忙,连个照片都没留下,以至于后来她们几个孩子找人家画师凭着他们的描说画了一幅遗像,却根本不像。
    再之后那么多年,爹的样子在她心里也模糊起来了,总觉得或许也就是那画像的样子吧,也或许根本不是。
    现在,看到四十多岁的爹,她一下子清晰明确起来,这就是爹。
    “这是怎么了?清溪你没事吧?”顾保运在晨曦之中,看到女儿眼里反射出晶莹的光,仿佛是眼泪,他有些手足无措了:“这孩子怎么了?”
    说话间,顾清溪的娘廖金月从灶房里钻出来:“怎么了?清溪起来了啊?”
    顾清溪怔怔地看向娘,娘是爹走了没多久就走的,她老人家走的时候,顾清溪还没上当小学老师,以至于后来她一直觉得,也许自己早点当上小学老师,娘就不会走那么早了。
    如今看着这个活着的娘,看着她的眉眼,熟悉得恨不得扑过去抱住。
    这是她怎么想也想不回来的亲娘,是把她带到这个世上的人,也是和她有着最初脐带牵连的人。
    “清溪,这到底怎么了?”廖金月生了两女一儿,不过最疼这个小闺女,小闺女也争气,学习好,这更让她觉得清溪值得疼。
    顾清溪压抑下心里的澎湃,自己的经历太过奇特,自然是不能和爹娘说,怕吓到他们。
    再说,那十年刚过去没多久,大家现在日子都过得战战兢兢,也怕那些鬼神说,怕扯上关系遭殃,这种事自然是谁也不能提,只能埋在心里。
    当下低头抹了抹眼泪,之后笑了,不好意思地说:“别提了,娘,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我醒来,咱家就剩我一个人了,你们都不见了。”
    这是编瞎话,但也是事实,二十年后,她回到这个曾经冒着炊烟的家,已经荒草半人高了。
    顾保运是男人,心思糙,听女儿这么说,也就放心了,又过去摆弄他的篱笆,顺便把鸡窝里的鸡放出来。
    一窝鸡出了鸡窝,顿时院子里响起咕咕的声音。
    廖金月探头看了看大门口,见没人影,便把顾清溪拉到了灶房口,压低了声音说:“清溪,我今天煮了五个鸡蛋,这个有营养,能补脑子,你快点吃一个,晚上去学校,带上另外四个,别让你嫂看到,不然她又不痛快了,你趁热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