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看到纸上那个‘雅’字，难得笑着点了点头，“雅者正也，这字，张氏选的不错……”他再给添个字，说完，摊开张罗伊写字的那张纸，提笔又在前面加了个‘端’字，端雅，端庄雅正，用来作为大格格的名讳再合适不过。康熙满意点头，下意识捋了捋下巴上都还没有怎么长出来的短须。
    “梁九功，明儿你就往坤宁宫跑一趟……”
    “奴才遵旨……”
    翌日，梁九功亲自往坤宁宫跑了一趟，把这事简单跟皇后娘娘说了一声，不过一个时辰，万岁爷给大格格取名端雅的事情就在宫里传开了。
    *翊坤宫
    “端雅？端庄雅正？看来万岁爷对咱们这位大格格的期待可不低啊……”可不是谁都能对得起‘雅正’这两个字的。
    一身闲适的常服，慵懒的倚靠在摇椅上，钮钴禄氏轻眯着眼看着湛蓝的天空，轻声呢喃。
    旁边伺候的玲珑一边替主子打扇，一边附和点头，“……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不好，现在阖宫上下都传遍了，大家都在说张庶妃怕是要起来了……”
    以前张庶妃不得宠，带累的大格格这个阖宫唯一的公主，也成了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可怜。现在万岁爷明显把大格格放在了心上，母凭子贵，张庶妃肯定也能得不少好处。
    张庶妃又是万岁爷的第一个女人，总有些特殊的情份，“娘娘，以后对咸福宫那边，要不要……”态度好一点？
    “不用。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就行。”她一个实实在在的妃位，就算是被家里连累，也还不至于上赶着去讨好一个娘家无靠的小小庶妃。
    “是”玲珑点头，手上动作未停。
    过了一会儿，钮钴禄氏自己摆了摆手，示意玲珑不用再打扇，玲珑才停了手，“娘娘？”
    “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你明天去太医院那边找李太医，让他过来给我搭个脉”
    “娘娘哪里不舒服？怎么也不早点说，奴婢这就去请李太医”一听钮钴禄氏不舒服，玲珑蹭一下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跑。
    好悬让钮钴禄氏给拦住了，“不着急，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什么大事，就是略有些犯恶心，估计是暑热……”
    “娘娘怎么如此不爱惜身体？暑热也不跟奴婢说……”等等，犯恶心，玲珑突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直勾勾盯着钮钴禄氏的肚子，声音里略带着几丝颤抖，“娘娘，会不会，会不会是……”
    “不可能的。”钮钴禄氏摇头，“你忘了早之前太医说的？”她的身子已经毁了，不可能再怀上的。
    第8章 008 008
    钮钴禄进宫早，康熙四年进的宫，康熙六年年底的时候也怀过，可惜她都还没来得及体会一下有个孩子在腹中的喜悦，那个跟她无缘的孩子，就没了。当时，她真是觉得天都要塌了，一连有好几个月都没从这件事中回过神来。
    后来她也让人细细查过是不是招了人算计，可惜什么都没查到，她也只能归咎为那孩子与她无缘。
    只是自那之后，她这身体就一直不好，宫里排的上的几个太医都看过，说是以后恐怕会有碍子嗣……宫里的太医那是什么人，那都是八分话只敢说三分的主，如果不是十分确定，他们又怎么敢跟她说她子嗣艰难？钮钴禄氏摇头，对于怀孕生子一事，她早就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奴婢没忘，可当时太医也只是说可能性不大，并非不可能，万一呢万一真的有了呢……娘娘，咱们现在去找了太医过来看看吧？也不费什么事，娘娘若是担心……咱们就说是暑热……”反正现在宫里各处都在议论大格格的事，也没人注意娘娘这边。
    “行吧，那你去吧”拗不过玲珑执拗的劲，钮钴禄氏总算是同意了，不过顿了顿，还是又加了一句，“悄悄的”
    “诶，奴婢知道了”得了钮钴禄氏的同意，玲珑喜笑颜开的吩咐去了……
    而另一边，远在咸福宫，消息一直都比较滞后的张罗伊此时还不知道，只是康熙给大格格赐了个名这么点小事，宫里就跟那到了熔点的水一样，沸了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因为在她穿过来两个多月后，咸福宫后殿，终于迎来了除了康熙、碧玉之外，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客人——董氏。
    “妹妹好福气……”董氏一身湖蓝色衣裙，头上戴着钳着红石榴的金簪，娉娉袅袅的从外面进来，原本上来就想戳张罗伊两句，结果进来一抬头看到张罗伊正坐在院子里给规规矩矩坐着的大格格扎小辫子，粉色的丝带随着张罗伊一双巧手，很快在小团子头上成了一只粉色蝴蝶，蝴蝶随风起舞，衬的大格格一双白嫩的小脸越发白嫩水灵，让人恨不能直接上去咬一口。董氏嘴里那戳人的话不知怎么的，就说不下去了，手也下意识放到了小腹处，眸中飞快闪过一丝黯然。
    张罗伊低头给大格格扎另外一边的蝴蝶结，没注意到董氏的情绪变化，只抬头冲董氏笑了笑，便又低头继续动作。一直等两边都扎好，又给大格格稍微调整了一下，确定没歪。
    张罗伊这才将大格格交给春月带着，让春月带了她去旁边玩，自己低头收拾归置好梳子、头花首饰等物，然后过来给董氏倒了杯水。“姐姐今儿怎么到我这儿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按理得了张罗伊的话，董氏下面应该这么接‘确实找妹妹有点事……’或者再委婉一点，说点别的，然后再自然而然过度到她今天来的目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之前那副温馨的画面给刺激了，董氏此时忍不住反唇相讥，“怎的？没什么事儿就不能来你这咸福宫不成？”
    看到张罗伊递过来的那杯白水，董氏更是语带嫌弃、嘲讽，“你这宫里就穷成这个样子，让我直接喝白水？”别说她们现在都成了主子，就是当初做宫女的时候，也没有喝过几次白水。
    “喝白水怎么了？常喝白水能滋养皮肤，还能促进新陈代谢……”等闲的小毛病，都不用吃药，多喝点白开水，自身的免疫系统就能帮着扛过去了，不比其他的好？
    本来打算好好跟董氏说几句话，装装样子，把人应付过去，再好好把人打发走的张罗伊，被董氏这么一激，语气也不好起来。
    “你可得了吧，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好，那些龙井、碧螺春也不用卖了……”董氏嗤之以鼻。“行了，懒得跟你扯这些，说正事，现在宫里宫外都在传你又重新得了万岁爷的盛宠，这事真的假的？”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重得盛宠？张罗伊根本听不懂董氏说的是什么，还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她这么大一活人在这，她怎么不知道？
    张罗伊表情很真实，一看就是真的不知道。
    董氏见了，只觉得可笑，“呵……我就知道是这样”两人认识那么多年，张氏她还不了解？就一个长相还算看得过去的木头桩子，还是个傻的，这样一个女人能得宠才怪了。
    两个月前，她带大格格去见皇后娘娘，她还以为她开窍了，现在看来张氏还是那个张氏。连外面的消息都不知道关注，她得了消息，还心惊胆战的，生怕张氏抢了她的宠爱，也是……
    现在想想，这两个月张氏被皇后娘娘禁足，连咸福宫都没出过，万岁爷也压根没来过咸福宫，说什么重得盛宠，简直可笑。这传言也不知道是谁故意传出来的？
    不过，确定了张氏并未得宠就好。董氏起身麻利的往出走，走到半路看到旁边跟春月正在玩躲猫猫的大格格，又停了下来，难得好心提点了一句，“万岁爷给大格格赐名端雅是好事，却也不是好事，你，多注意些……”可别让大格格成了第二个承瑞阿哥。
    董氏来得突然，走的迅速，并没有给咸福宫留下什么。但她说的话，还是引起了张罗伊的重视。
    “要不，奴婢去找人打听打听？”秋月主动开口。
    乔嬷嬷回家去了，咸福宫后殿现在加上张罗伊母女就五个人，碧云管着后殿大大小小的事，抽不开身；乔嬷嬷请假回去，今天一直都是春月一步不离的跟着大格格，陪大格格玩耍；看来看去也就她有这个时间。“奴婢在膳房那边还有认识的小姐妹，今天碧云姐姐去取膳食，奴婢跟着一起去，寻她说会儿话……”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来。
    “你身子吃得消吗？”
    “小主放心，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年纪小，恢复的快，养了一个多月，已经不怎么疼了。
    张罗伊想了想点头，“那就劳你跑一趟。”
    “奴婢不敢，这都是奴婢该做的”之前她犯了错，险些连累小主，小主还能让她跟在身边伺候没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她，还让碧云几次去太医院那边替她求药，这些她都记在心里。她不敢说为小主上刀山下火海，可力所能及的，她一定会为小主做的。
    *御膳房
    一个正在切菜的小宫女看到秋月跟在碧云后面进来，惊喜的睁大了眼睛，趁着师傅一个没注意，直接上前拉着秋月去了旁边一处僻静处，“秋月？真的是你，你没事吧？可担心死我了，我听人说你被打了板子，一直想要去咸福宫看你”只是一直抽不出空来。
    之前承瑞阿哥的事，内务府、御膳房，甚至太医院都受了牵连，为了防止再发生这种事，她们这些小宫女、小太监现在管的也严，等闲都不让往后面去了，她想要去看看秋月都不成。
    “没事，我已经好了，我们小主待我好，让碧云姐姐去太医院给我求了药，又让我在床上好好养了一个多月……你看……”秋月在小姐妹跟前转了一圈给对方看。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你都不知道，小李……”说到两人共同的朋友小李子，那小宫女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秋月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当时那情景，她们根本无能为力，“现在小李子哥哥如何了？可还，留的一条性命？”不管怎么样，能活着就好啊。
    小宫女抹了把脸连连点头，“还在，还在的，小李子哥哥还在，就是处境不怎么好。”当时那种情况，进了慎刑司的人都受了刑，小李子也不意外，出来时，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采买处那边也回不了，现在在猫狗房那边呆着呢。“秋月，你能不能弄到药？小李子哥哥伤太重，到现在都还没好，我怕……”
    “我明白，之前小主给我寻得药，我那还有一些，回头我就给他送去……对了，你最近可有听说我们咸福宫的事情？”
    小宫女红肿着眼点头，“听说了，还没恭喜秋月你呢，以前张庶妃不得宠，你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张庶妃就要起来了，以后你跟着张庶妃水涨船高，日子也会越来越好过的……”
    秋月囫囵点头，却没听懂，怎么她们小主就要起来了？再细问，才从小宫女口中听说了传言‘张庶妃母凭女贵，就要重得盛宠’一事。
    “可是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小宫女见秋月面色不对，惊惶的询问。她也是被上次承瑞阿哥一事吓怕了，有点惊弓之鸟。
    秋月摇头。
    回到咸福宫，时辰已经不早了。
    “怎么样？可有打听到什么？”
    秋月点头，然后将从小宫女那儿听来的消息细细说了。“小主，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小主明明没有得宠，为什么要谣传小主得宠？还传的阖宫皆知。
    张罗伊摇头，她也不清楚幕后之人意图为何，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些人明显想要把大格格架在火上烤……
    第9章 009 009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这流言一直存在吧？就算碧云她们不懂什么阴谋诡计，也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点道理张罗伊如何不知？可她现在正在禁足期，不能离开咸福宫，就连到皇后娘娘宫里喊冤，告状，哭诉都做不到……这也是张罗伊最觉得难受的，人家的算计就这么明晃晃的落在大格格身上，她竟然只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张罗伊忍不住攥起粉拳，最后又无奈放下，“先吃饭吧”吃完饭，她再好好想想。
    简单用了膳，哄睡了大格格，将碧云、春月、秋月三个打发去休息，躺在床上，张罗伊一时无眠。歪头看着睡在身侧娇憨可爱的大格格发呆，脑子里无意识的想着宫里流言之事。
    这事就这么放着是肯定不行的，她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有人把她的大格格竖成宫里的靶子。
    可是想要压下流言，难度也是显而易见的，她没有皇后娘娘、钮妃那样的家世地位，自身又不得宠，现阶段甚至就连咸福宫都出不了，想要做点什么实在太不方便。
    除非能找到一种既不用她自己亲自出面，又能解决流言的办法……
    她到底该怎么办？两辈子第一次独立面对这么大件事，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她一个人肩上，一个处理不好可能还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出现，张罗伊连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都没有，要说心里不害怕那是假的。
    某一瞬间她甚至会自暴自弃的想，管它去死，不就是一个流言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时间长了自然就过去了。
    可是她不敢赌，万一，万一大格格真的因为这些流言出事了怎么办？万一这后面还有后招怎么办？就算这次没有后招，难道她就能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把更厉害的手段用在大格格身上？
    所以她必须去面对，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的，张罗伊这么安慰自己。
    半梦半醒迷糊间，张罗伊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想起有一次看到有一次跟她大谈国事时说过的一句话‘美国总喜欢打外战，是为了转移国内矛盾’
    转移国内矛盾？转移矛盾？张罗伊一个激灵，猛然惊醒，对啊，她也是傻了，她就是不能直接禁止大家乱传那些关于大格格的流言蜚语，也可以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啊！
    至于转移到什么事情上去，试问这宫里，还有什么比康熙的宠爱更容易引起大家关注的事情吗？
    当初大格格的流言之所以能那么快传的众人皆知的原因之一，不也是这里面还裹挟着她要重得盛宠这件事吗？
    想到这，张罗伊心下便有了主意，只等着次日天明，找了碧云过来再行商量。
    次日，因为心里记挂着事情，张罗伊早早就醒了，睁开眼，小团子还没醒，埋在她怀里睡得正香。
    倒是跟着小团子，睡在角落里垫子上的小松狮犬听到张罗伊这边的动静，抬起脑袋往这边看了两眼，见小主人没醒，它看了看张罗伊，又把小脑袋埋了回去。
    “小主？可要奴婢进来伺候？”早早守在外面的碧云听到动静，凑近屏风轻声问。
    张罗伊摇头，“不用了，大格格还没醒，你们先自去忙，水、帕子放在外间就行。”她自己来。
    碧云轻应了声‘是’，轻巧的手里端着的已经调好温度的温水、干净帕子放到架子上，转身出了外间。
    院子里，春月秋月也已经起来了，秋月在扫院子，春月已经打好了两小桶水，提到茶室那边，清洗了粳米、泡好的绿豆，以及特意从太医院那边讨来的薄荷，架上砂锅开始熬粥汤。
    这是砂锅弄回来后，春月她们每日都要做的。现在天气热，她们小主不得宠得的冰少，根本不够用的。
    小主怕她们一不小心中了暑气，便吩咐她们每天早晚都熬上这么一锅，平时当水喝解暑，忙起来顾不上饭点的时候，饿了捞点底下浓稠的，还能顶饿。
    熬薄荷绿豆汤要时间，张罗伊这边都收拾好了，那边薄荷绿豆汤还没熬好，不过绿豆的清香已经出来了，弥散在这方小院里，很是好闻。
    张罗伊依靠在门上看着院中三人穿梭、忙碌的身影，恍了会儿神，才招手叫了秋月过来。
    原本，张罗伊是想把碧云、春月、秋月三人一起叫过来商量的，尤其是碧云，作为她的大宫女，她想听听碧云的意见，可是话到嘴边，想到三人的性子，碧云沉稳有余、机敏不足，春月沉稳细致、不擅思谋，反倒秋月，这孩子年纪虽然不大，却机灵聪慧……
    果然，她没有看错人，她只不过是将想法简单跟秋月提了提，秋月立马就有了主意，“小主，这个简单，只要出去打听打听，最近哪位主子那里，万岁爷去的最多就行……都不用特意找什么人，找几个小宫女，随便问问很容易就能问出来”这些事情在宫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也就她们小主，一心只想窝在这咸福宫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关心外面的事，碧云姐姐、春月姐姐也都比较安分，这才什么都不知道。
    是这样吗？“那你可能找到人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