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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阳春 第40节
    “你确定这是穆侍郎送的东西?”
    小太监点头道:“奴婢记性可好了,这盒子看着就不是宫里的制式。”
    容莺没有答话,望着那支花鸟簪,突然为赵姬感到不值。
    让她死前都在念着的人,早就儿女双全,过着夫妻和睦官运亨通的好日子了,只有在偶尔才会想起从前辜负过一个舞姬,拿着一支旧簪子缅怀那么一时半刻。何必要为了这样的人,让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赵姬死后,各宫妃嫔都嫌她麻烦,不愿抚养,宫人也跟着对她不好,冷言冷语就算了,有时还趁她年弱推搡恐吓。
    为什么非要死呢,为什么不可以为了她活下去?
    容莺放下锦盒,再不多看一眼。不过都是些旧物,也没什么可念的。
    见容莺想走,小太监便说:“公主要不去将那两坛子青梅酒给拿走吧,可莫要忘记了。”
    “什么青梅酒?”她有些疑惑。“我以前还喝酒吗?”
    “公主还真忘了,当初您带着聆春姐姐她们去挖那三坛子酒,天都快黑了才回来呢,公主说了,那酒是赵姬亲手酿的,说等公主成婚的时候挖出来,分与驸马尝尝,以图个好念想……”
    “我竟给忘了。”
    容莺随着他去取酒,看见只有两坛,问道:“方才你好像说有三坛酒?”
    小太监瞥了她身后的侍卫一眼,小声道:“还有一坛公主拿去送给帝师了。”
    ——
    处理完政务后,赵勉被留在了书房中。宫人端了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上来,闻人湙扫了一眼,说道:“先放着吧。”
    赵勉颇有些风凉地说:“不是才好些了吗?怎么是去追人,把自己搞得旧疾复发了?”
    闻人湙几次病得要死了,好不容易调理过来,又动辄和人厮杀,受凉后直接伤病复发。赵勉对他这种找死的行径自然没个好脸色,说话都带上了许三叠的阴损味道。
    闻人湙并不和他计较,将一封书信抽出来,说道:“凤翔府的宋乾明来信,容曦去投靠他了。他不知如何是好,正在问我的意思。”
    赵勉脸色蓦地一变,立刻道:“她怎么样了?”
    “我不关心,要想知道便自己去问。”闻人湙将信丢给他,便不准备和他透露更多。
    没一会儿封善进门,说容莺回来了,他便说:“让她到书房来。”
    赵勉拿了信要走,正面迎上了容莺,二人皆是没有好脸色,容莺冷哼一声,与他错过身去。
    想当初他还和蔼亲善地管她叫妹妹,如今原形毕露,装也不屑装了。
    容莺心怀愤懑地走进书房,立刻闻到了一股辛而苦的味道。“你在喝药?”
    见她走进,闻人湙将药碗推远了些。“不打紧。”
    他说完后,果真不见她过问,可想而知,方才随口一问罢了,并不是要关心他的意思。
    闻人湙神色如常,并未将那点失落流露出来。
    “我今日去了洗华殿。”
    “嗯。”他继续翻阅折子。
    “方才遇到了从前侍奉的宫人,找到了两坛青梅酒,他们说是我前年挖出来的。我与母妃一同埋进去了三坛,母妃说等我出嫁就挖出来给驸马尝尝,没想到我竟没忍住,提前给挖了出来,还送过你一坛。”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似乎是回想起了赵姬与她埋酒的过往,语气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闻人湙翻阅折子的手指突然一顿,脸色有些古怪。
    容莺继续问道:“你喝过了吗?味道如何?”
    他看到容莺眼中的期冀,突然有些后悔当时的所作所为,抿了抿唇,并未立刻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好喝吗?”
    “不是。”
    闻人湙默了片刻,温声道:“你将剩下的两坛酒也送我好不好?”
    第47章 清乐 “你又为何总是怕我”
    赵姬留给容莺的东西并不多, 即便只是几坛青梅酒,在她眼中也意义非凡。闻人湙开口索要,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已经给过你了, 为什么还要?”容莺不大情愿地说道。
    闻人湙轻笑一声, 理直气壮:“既然说了要等你出嫁,送与夫婿一起喝, 那迟早也是要给我的。”
    她不乐意了, 回道:“世事难料, 说不准日后这酒日后被我送旁人了呢?”
    “那也不打紧”, 他眯着笑眼, 让人一时分不清他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你的出嫁酒自然只能我来喝。旁人若喝了, 我虽无法叫他吐出来,偿命也可以。”
    本来还算轻松的气氛, 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就变了味儿。容莺坐直身子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自己留着, 谁也不给!”
    她说完后,闻人湙竟罕见的没有在此事上纠缠。
    青梅酒的事她不想再提, 给闻人湙也是糟蹋了, 不如留着她自己喝。
    书案边的汤药已经变得温热, 闻人湙端起来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喝药就像喝水一样平常。容莺看着都觉得苦,不禁问了一句:“你病得很重吗?这药不会要喝一辈子吧。”
    他饮了茶水漱口,拭去唇边药渍,答道:“也算病重,至于是否要喝一辈子的药,我也不大知晓。”
    “那你究竟是什么病?我还没听你说过以前的事。”她有些好奇, 闻人湙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从无上尊荣的皇太孙到逆贼,他这一路到底经历了什么。
    闻人湙其实无所谓那些过去,他的人生早在靖昌侯府被灭门后,就发生了翻天地覆的改变。身为皇太孙时想到都会觉得恶心的事,他为了活下去却做过不少。
    李皎曾是他父亲的门客,也随着秋华庭之变遭了难,全家被杀手臂也被砍去。他与李皎比起义父义子的情分,还是师生情谊要更多。他从前并不避讳那些不光彩的过去,只是后来再遇到容莺,她倒真如自己名字的寓意一般,如明媚的春光,轻而易举驱散他经年难融的霜雪。
    也正是如此,他第一次在回忆过去这件事上,产生了抵触的情绪,以至于在她问起时避开了她的目光。
    “以前替人办事受过些伤,当时初出茅庐,被人暗算也是常有,时间久了便积累了伤病,不打紧。”他尽量用委婉的说辞,将最艰难的一段日子轻描淡写的带过。
    容莺听他说的简单,却也能明白,背后一定还有许多事,不过是不愿说给她听罢了。
    看出容莺仍在好奇,他笑了笑,说道:“等你日后恢复记忆,我们可以慢慢说。”
    她虽面上应了,心中却依旧在暗暗地想,等她恢复记忆又如何,总之是不会留在闻人湙身边。这么多日的相处,她也多少能发现闻人湙的表里不一,即便是说着最残忍恶毒的话,面上却依旧是温和俊朗的笑容,如何不教人毛骨悚然。
    料定她过去也是被这副迷惑人的好皮相给骗了,没发现他这层君子外衣下的恶鬼心肠。既如此那时候的情意又怎能作数,究竟是喜欢他闻人湙,还是喜欢他伪装出的表象。
    春雨过后,转眼入夏。
    燕王按捺不住,占据北方数十州郡后便急着要攻打洛阳。反而京畿道早已被闻人湙占据,连同各州郡都依附他,愿意奉他为新主。闻人湙久久不称帝,底下流言四起,时常有对他的各种揣测,除了身世的曲折以外,往往也少不了些英雄美人的风流韵事。
    容莺虽然在宫里,偶尔也会在封慈的看护下去城里去找白简宁,逃出长安的法子没想到,却听了不少有关于闻人湙的传闻来。
    很快,其中关于英雄美人的当事人之一,就让她撞见了。
    崔清乐随着兄长崔照来到长安,第一件事就是入宫拜过闻人湙。她今年已经二十,身为崔家的独女,才情与名气并不比她从仕的父兄小,连京城都有闺中女儿背读她的诗集。大概也是因着这层缘故,在面对其他男子的时候她从不卑怯,在遇到女子时亦会有几分傲气。
    崔家当年被秋华庭之变牵连,虽没有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却也是元气大伤从此没落。她与兄长肩负着扛起崔家的重任,势必要让崔氏福泽绵长,光耀崔家门楣。
    这次突然来长安,正是由于听说闻人湙与一不知名女子的传闻,她与兄长有意来探查一番。说到她与闻人湙的亲事,曾经也是被明公点头应下,断没有让其他人捷足先登的道理。
    闻人湙对待崔照多有关照,而崔照也十分能干,领军镇守汴州时将敌军击退多次,当地百姓对他十分尊崇。崔清乐站在兄长身旁,和闻人湙寒暄了两句,望见他浅笑的模样,女儿心思被触动,脸红着低下头。
    崔照正在与闻人湙说着话,崔清乐已经将这间处理公务的小殿打探过一遍,四处布置都十分简洁利落,只在细微处能看出奢华来。闻人湙在吃穿上倒是从不会委屈自己,衣料总是要用最好的,食材也要用最上乘,还真像个养尊处优的皇子。
    崔照瞥见那金镶玉的鸟兽纹的香炉,正在心中暗自感叹,便又瞧见了桌案上放置的点心和果脯,以及半碗没吃完的甜酒酿。
    她怔了一下,倒是没想到,闻人湙竟然喜欢吃甜的,从前在崔府竟让她漏掉了这点细微之处。
    闻人湙察觉到了崔清乐的目光,面带笑意地问她:“泠泠喜欢?”
    她听见闻人湙唤自己小名,这两个字在他口中总像是比旁人念出的好听。
    她面上微热,忙说:“没有,就是从前不知,湙哥哥喜欢吃甜的……”
    闻人湙并没有否认。
    从紫宸殿离去时,崔清乐还在与崔照谈及闻人湙的喜好,想要回去亲自学做糕点,博得他更多欢心。
    闻人湙年岁并不小,身边从未有过女人,她自认是一个例外,能让他另眼相待。若他真的要娶妻,无论是名声还是才情,他们二人都是最匹配的。
    崔清乐正出神,背后的声响将她的思绪给打断。
    容莺从宫外回来,无意间看到了被人在坊间撕扯的聆春,立刻上前喝止,将她救了下来。聆春吓得说不出话,抱着她就哭。封慈不能做主让她带人回宫,加上口不能言,只好不断比划,脸都急红了。容莺只好将聆春暂时托付给白简宁,自己先回宫找闻人湙求情。
    她因着聆春受苦,心上正悲愤,风风火火地跑去紫宸殿,脚下也没留神,猛地往前一栽,封慈拉她不及,还是让她摔倒了。
    几人纷纷看向她,容莺这才注意到有人来拜访闻人湙了,恰巧见她摔跤,还是有些丢人的,起身拍了拍灰一声不吭就要继续走。
    崔清乐见鬼了一般睁大眼望着她,容莺扫了她一眼,看到这眼神不禁心底发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头,问她:“你认识我吗?”
    崔清乐记得容莺,容莺却不记得她,这番对比,她心中有些不平,便说:“去年临仙湖上,我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你我二人曾一同落水。”
    容莺惊讶:“落水,原来还有这些事。但是我们怎么会一起落水?”
    “公主不记得。”
    容莺已经习惯了,失忆也不知和人解释了多少遍:“我生了场病,记忆不大清楚。”
    崔清乐皱了皱眉,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悯。“都是过去了,公主如今可还好?”
    她虽明面上关切,实则却想知道容莺在这宫里的地位。
    毕竟是扬州那位天子的女儿,如今还留在皇宫中做养尊处优的公主,说出去实在有些奇怪。如果她过得好,也不知该说闻人湙宅心仁厚,还是说他优柔寡断狠不下心了。总之一个能在敌军手下过清闲日子的公主,多半也和气节没什么干系。
    崔清乐可怜过后,又在心底生出一丝轻蔑来。
    容莺没瞧见她的表情,正低头拨弄自己摔跤时擦破的裙子,唉声叹气地说:“能活着就挺好的,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她话音刚落,就听背后有脚步声,不等她回头,闻人湙先一步问她:“今日怎得这么早回来了?”
    崔清乐和崔照齐齐看向闻人湙,盯着他的温柔面容,想从上面找出一丝嫌恶来。
    容莺:“我有事问你。”
    他应了一声,又问:“你裙子怎么了?”
    封慈在一旁比划,示意容莺方才啪得摔了一跤。容莺觉得他的手势十分夸张,红着脸纠正道:“没有摔那么丑,你不要添油加醋。”
    闻人湙皱起眉,拉过她的手要看有没有伤,容莺立刻抽回来,不愿与他在人前表现出亲切的模样。
    他无奈道:“走路那么急做什么,也不见人追赶。”
    容莺搓了搓擦红的手掌,向崔清乐行了一礼,转身朝紫宸殿走去,被闻人湙扯住。“说了别走那么急。”
    “你好像夫子,规矩总是格外多。”她不满地小声抱怨,落入了崔清乐和兄长的耳朵中,又有另一种滋味。
    崔清乐攥着拳,端庄的表情几乎要绷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