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莫如九如何叫他,他依旧躺在那里,又哭又笑,一双眼通红似要滴血。
莫如九浑身颤抖,忍着胸口的剧痛,她小心翼翼的挪动位置,到他的面前。
“楚天息……”
“我在这。”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莫如九还受着伤,她本来也在昏迷里,只是被楚天息这一声吼给惊醒了。
楚天息照旧没有什么反应,一对漆黑的眸子因为疼痛失去了焦距,茫然而麻木。
莫如九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可楚天息却觉得这声音太过遥远。
好像是从万里之外传来的,空洞又沧桑。
“你别吓我啊。”莫如九紧张又担心的看着他,柔弱无力的手指去摸他的脸。
手指尖这一触碰到,才发现他的脸烫得吓人。
不仅如此,他身上的衣服应该说是换过了,但靠近他,她还是闻到了这一股浓重渗人的血腥气,很重,久久不散。
莫如九害怕极了,手指紧贴着他的脸庞,“你别吓我啊,相公……楚天息,你到底怎么了?”
“你哪里痛?你告诉我,我让人去找大夫。你说句话啊,你别这样……”
因为他此时的模样太过狼狈,像失了魂的傀儡,莫如九的声音里克制不住的染上了哽咽和慌张。
昨晚楚天息没有丢下她。
她已经没办法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剧情里的人物了,而是她身边有血有肉的人。
他昨晚本来可以丢下她的,但是楚天息没有那样做。
他没有。
她不仅知道他没丢下自己,他还用残弱的身体背起她行走在雪夜里。
她虽然昏迷过去了,但是那时候的一些知觉,迷迷糊糊还是知道的。
不知为何,一想起昨晚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以及男人宽阔坚硬的背影,她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从今以后。
她真的要发自内心的对他好,再也不会把他当作一个剧情人物了。
他不是npc,他是活生生的人。
她也是人,所以才会因为昨晚共患难而感动。
莫如九在哽咽的哭诉,即便是声音那么的微弱,楚天息还是听到了。
但他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他犹如陷入了恐怖的梦魇里,恍惚之中,他仿佛置身在十八层地狱里。
他正在承受一场诛心的酷刑,全身都在剧烈的战栗,额头和脸上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疼。”终于,他那张干裂渗血的嘴唇无力的张开。
莫如九躺在他身边,伸出自己的手揽住他的肩,“哪里疼?”
哪里疼?
楚天息,你哪里疼?
他原本睁开的眼睛,倏地又重重的闭上。
哪里都疼啊!
可是这些话,让他怎么对一个女人说出口?
他疼的不是腿,不是肉体的伤,而是心脏的伤。
太痛了,只要回想过这可笑的一生,他就会痛不欲生。
为什么啊!
父皇啊。
这一切是为什么啊?
就因为太子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所生,所以他要让他来顶罪。
太子才是罪魁祸首。
他无错。
他若是有错,那就是太信太子,他高估了他和太子的手足之情。
他以为,太子任何时候都不会怀疑他的忠心,怀疑他们的兄弟之情。
他为他征战沙场,刀尖舔血,到头来只是利用。
不。
太子要榨干他身上的最后一丝利益,将他剥皮抽筋,让他粉身碎骨。
往日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他牙齿都被咬得咯咯作响,一时间沦陷在滔天的仇恨里,无法清醒。
他原本是平躺着的,因为身体太痛了,他的背脊开始弯折,人也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他不说话,莫如九也不敢妄动,他昨晚可能是受伤了的。
但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他不像是伤口疼,而是梦魇了。
莫如九略一思虑,她做出了一个很大胆的动作。
她揽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一点点的下滑,最后轻轻的贴到了他僵硬的背脊。
他的身体明显的一颤。
莫如九放柔了动作,手指仿佛带着温暖的阳光,轻柔妥帖的拍着他的背脊,如同在哄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时间好似在此刻凝固。
莫如九没有再说话,就那么温柔的拍着他的后背,让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的放松。
只是,这一个温柔而细致的动作,却叫楚天息心间情绪澎湃汹涌。
这双手这么温柔的抚过,他心中千疮百孔的伤口,都在神奇的开始愈合。
这一双手,像春风化雨,浇灌了他内心每一寸贫瘠的土地,让他那颗枯萎死去的心逐渐焕发生机。
而他心底爆发出来的那些怨怒和仇恨,也跟着沉睡过去。
恍惚间,他纤细的长睫颤了颤,稍稍侧眸,就看到了一双清澈明媚的眼眸。
那眼神澄澈如一泓清泉,他在那里面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张因为仇恨而扭曲狰狞的脸。
时间好似静止了,这么望着莫如九的眼睛,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他的心,还在跳。
即便每一下都是那么的沉重难受,但他依旧还活着。
楚天息沉了一口气,眼睛闭上又睁开,再睁开的时候,那里面的恨意和嗜血都隐匿在深沉的黑暗里。
无人可分辨。
只是,他阴沉如炼狱的眼睛里,有了细碎的光亮。
那些光很微弱,犹如萤火之光。
这是莫如九带给他的。
他深陷在仇恨的噩梦里时,她抚摸他的背,她对他来说,就如沙漠里绝望的旅人,突然望见了那一片绿洲。
莫如九,应该就是他的绿洲。
只有靠近她,他才觉得自己的心还在跳,而不是一个傀儡。
情绪汹涌间,他艰难地动了嘴唇,“我……没事。”
听到他总算是回应自己了,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那么久。
莫如九顿时就哭了出来,“你没事……你没事就太好了!”
莫如九从来没那么庆幸这一切。
他还好。
她也还活着。
她哭到都在打嗝,意外扯到胸口的剑伤,她秀美的眉又狠狠地一皱。
“去找大夫……”他哑着声音,声线里带着颤意。
“我也没事,我除了伤口疼,没别的感觉。”莫如九缓了一口气,“倒是你,你哪里受伤了?你做梦都在说疼。”
“死不了。”楚天息垂下眼。
他现如今苟延残喘,怎么会这么轻易的死去呢?
他不是疼,只是不甘心而已。
他最大的敌人不是这满身的伤,而是禁锢着他内心的仇恨。
莫如九知道他在说谎,她找了个借口,“我出去看看。”
如果有大夫的话,请来给他检查一下身体。
莫如九走路都很难,走几步就要喘,她并不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但是为了楚天息,她真的已经做到了不能做到的地步了。
莫如九扶墙走出去,入眼是四四方方的泥墙,以及漫天飘零的飞雪,寒风依旧在刮着。
由此可见,昨晚她和楚天息该是被这农家的人救了。
她这单薄的身体被风一吹,她都忍不住咳嗽。
“这位夫人,你快快回屋去休息。”一位粗布麻衣的大娘推开了院门走了进来。
她看到门口的莫如九,连忙走过去。
“你这身体伤得这么严重,还下床干什么?快回去休息。”
“老婆子马上就把药熬好了,你和你的相公都喝一点。”
莫如九还没能开口说大夫的事情,就又被关心她的大娘推回了房间里。
不过,大娘也解释给她听,“夫人和你相公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昨晚怎么浑身是血的躺在我们门口,幸好我家老头子平日里经常打猎,知道怎么治疗外伤止血,这才救了你们。”
“否则,我们这个小山村,请大夫来了恐怕……”
大娘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是莫如九已经听懂了。
这山村里没大夫,有也得去很远请。
她的身上本来是有点银子的,但是昨晚估计都掉光了。
现在人家大娘收留他们已经不错了,她没钱,又受伤,还想喊人倒贴医药费,这怎么可能!
莫如九顿时也陷入了两难里。
“夫人和你相公就先养着,老婆子去给你们端药。”大娘说完就出去了。
霎时间,充满血腥气的房间里一阵沉默。
楚天息抑制不住疼痛,嘶声道:“你不用担心,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北山,把我的匕首当了。”
他是可以联系到十九的,但是……昨晚那拨人,说不定正监视着他,等他的人露出马脚。
他若是联系了十九,那么背后隐藏的那一点势力,都会被他的对手斩草除根。
若是暗卫营没了,那他这辈子都注定不能翻身。
所以楚天息打定主意,不会联系暗卫营的人。
不管昨晚刺杀他的人,到底是谁派出来的,他都不能露出自己的势力。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至于他的伤,他能忍,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只是要委屈莫如九了,他看过那一剑,刺穿得很深,要是没有上好的伤药,她会留下疤的。
但这些,和他的复仇大业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莫如九踏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去,一张脸苍白又青灰。
“可是你能等吗?”她说着,眼圈就要红了。
楚天息心中一暖,眼神深深地凝视着她。
“我没事。”
“当匕首,是为了给你买药,你不是很怕疼吗?”他粗哑道,明明这么落魄狼狈,还能扯开唇角笑出来。
莫如九之前一直觉得他嗜血又阴鸷,就是活脱脱的魔鬼。
但是魔鬼突然有了温柔,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心脏那里很酸涩紧绷。
而她一眨眼,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下来,沿着苍白的脸颊流下去。
“楚天息。”
“难道你就不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