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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还要仰仗你的钢铁供应……”下午和纽约市长大卫沃夫一道上了报纸的地铁公司所有者哈迪逊先生谦逊了一番,随即又哈哈大笑,笑声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当然,纽约地铁顺利落成无疑会帮助市长先生累积声望。”他朝卡尔凑过来一些,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他和幕僚有计划把目光投向华盛顿的副总统位置,前段时间你们往来丛密,是否确有其事?”
    “你高看我了。或许哪天要是碰到他的办公室发言人,我可以打听一下?”
    卡尔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忽然掐灭香烟,推开坐自己边上的俱乐部女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诸位,你们慢慢喝,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
    卡尔回到住处的时候,距离七点半还有二十分钟。
    半年前被雇来协助管家的桑顿太太对他突然找钢琴老师学钢琴这件事依然还感到费解。
    男主人居然突然异想天开地要去学什么钢琴……
    而且,今晚他看起来和平时更是有点不大一样……
    怎么说呢?反正就是不正常,一切都不正常!
    “先生,你回来了?”她迎上去的时候,先汇报了自己认为比较重要的事,“洛夫乔伊管家从匹兹堡打电话来了,他说那边没什么问题……”
    “房间里摆了花吗?”
    卡尔打断了她的话。一边往二楼快步走去,一边问道。
    “摆了!”
    桑顿太太一愣,说道,“按照您的吩咐,一束最新鲜的英格兰玫瑰,瓶子是新的,我把它摆在钢琴的边上。还准备好了热茶、点心,糖果,随时都可以上。”
    卡尔唔了一声。低头闻了闻身上衣服,皱了皱眉,立刻回到房间换了一套。刚穿好,照照镜子,又去换了另一身。最后自己站在镜前,开始对着镜子打领结。打几次,拆几次后,最后扭头冲着外面喊:“桑顿太太,过来帮我打一下领结!”
    桑顿太太急忙跑过来,帮他打的时候,说道:“先生,看您衬衫领片的样式,我觉得换一条,可能会比较好看……”
    “那就换吧!”卡尔瓮声瓮气地说道。
    桑顿太太去挑了另条领结,帮他打好。
    “您看怎么样?”她满意地端详着。
    卡尔照了照镜子。没吭声。转身出去了。
    过了没一会儿,楼下桑顿太太又听见他的咆哮声传了过来——“是谁把这个雕像摆在这里的?太丑了!根本就不搭配!”
    桑顿太太急忙叫了个男仆,慌慌张张地跑上去,看了眼摆在房间里的那个黑色铜质少女雕像,松了口气。
    “哎呀,先生,我记得它一直就在这里呀,倒是这架钢琴,刚搬进来没两天——”
    “赶紧给我搬出去!”卡尔下令。
    桑顿太太急忙指挥男仆搬走铜雕。卡尔最后环顾了一下房间,走到那张斯坦威钢琴前,打开琴盖,慢慢伸出一根中指,试探般地敲了一下琴键,听到钢琴发出一声“咚”的清脆响声,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再次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走到可以眺望花园铁门的那扇窗户边,掀开窗帘,看了下去。
    ————
    费连娜女士让玛格丽特协助指导学校新成立的一个合唱团。事情一下变得多了起来。今天她离开学校回到家,从巴士站下来的时候,快七点了。
    冬天的纽约,天黑得很快。加上今天又下雪了,路上行人并不多。
    玛格丽特踩着脚下堆积着肮脏积雪的路面,在昏暗的路灯下低头急匆匆往家里赶。快到汤普森街的时候,瞥见一辆汽车停在路边。
    她认得那辆汽车。但视而不见地从边上走了过去。
    一个男人从车上迅速下来,拦住了她,并且立刻抓住她的胳膊,将她连拖带拉地扯进了自己的那辆汽车里,“砰”地关上了门。
    司机立刻识相地下了车。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昨晚为什么没来?”
    卡尔盯着她,脸色十分难看。
    玛格丽特皱着眉,弄平自己刚被他抓乱的围巾。最后抬眼,冷冷说道:“我很忙。并且我记得我没有答应过你什么。”
    她的反应令卡尔似乎有点意外,愣了一下,用不认识她般的眼神盯了她一眼,最后哼了一声:“你好像忘了,我说过的话才算数。”
    玛格丽特嗤了一声,扭头看着车窗外那面画满了各种涂鸦的肮脏而破旧的街边墙壁,“别开玩笑了,霍克利先生。我知道你很忙。我也很忙。我们都没空玩这种无聊幼稚的把戏。”
    “……费斯小姐,或许我该让你知道,你的这种态度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卡尔顿了一下。
    玛格丽特再次嗤了一声,回过头看着他。
    “去我学校给我找麻烦?霍克利先生,你爱去就去,随便你是捐款还是让费连娜女士开除我,我无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你都不要脸了,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玛格丽特·费斯!我警告你——”卡尔的脸色更加难看。
    “得了吧,别跟我来这一套了,我受够了!”玛格丽特说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几秒过后,卡尔下意识地对着前面的后视镜飞快照了一下,没发觉自己脸上沾了什么。哼了一声。
    “你看我什么意思?”
    玛格丽特忽然微微一笑,唇边露出一个酒窝。
    卡尔一愣。
    “霍克利先生,能允许我问你两个问题吗?”
    “……”
    “您没说不,那我就当您是同意了。我的第一个问题,您非常痛恨我吗?”
    卡尔没立刻说话。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烟,深深抽了一口。
    “这个问题很无聊,“最后他靠在椅背上,耸了耸肩,“能让我感到痛恨的人,不是没出生,就是已经死了。”
    “谢谢,”玛格丽特再次一笑,“那么我的第二个问题来了。您爱我吗,霍克利先生?”
    卡尔突然像是被烟给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急忙转过身,摇下车窗。
    过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转身用略微夸张的,带着讥嘲的笑声哈哈了两下:“你在开什么玩笑,费斯小姐?我爱你?你怎么问得出这样的可笑问题?”
    “那就是不爱了。”玛格丽特脸上神情变得渐渐严肃起来,“现在我知道了,霍克利先生,您既不恨我,更不爱我。我也为从前的事一再向您道过歉。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要故意这样为难我?”
    卡尔一顿,仿佛一时语塞。
    “为难你?”
    片刻后,他终于这样反问了一句。
    “是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就是在为难我!你根本不是要学什么钢琴!就算你真的要学,也有无数比我更有资格的人可以去教你!但是你却毫无道理地一再为难我,像个暴躁的,得不到玩具的没长大的男孩!霍克利先生,您大概有这样的时间和心情,但我真的没有。我需要好好工作。我的父亲在锯木厂被木头压伤,现在躺在床上也需要我的照顾!我感觉已经很累了!我真的没有心情再配合您这种无聊的游戏!如果您还稍稍有一点人性的话,我求你,请你放过我,别再像个任性孩子那样……”
    玛格丽特越说越气。之前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各种气愤和委屈仿佛突然被打开了龙头,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嚷到最后,声音都略微有点哽咽了。
    “等等等等——”卡尔用不可置信般的目光看着她,“你说我是个男孩?暴躁……得不到玩具……任性?”他重复着她刚才的描述,脸色僵硬又气恼。
    “这还是好听的!”玛格丽特吸了一口气,扭过脸不去看他。
    车厢里的气氛突然沉闷了下来。
    卡尔一下一下地抽着烟,片刻后,突然问道:“你哭了?费斯小姐?”
    “没有。”玛格丽特用力把眼睛里的热意给逼回去。
    他继续抽着烟。
    “你很讨厌我吗,费斯小姐?”
    他问道。
    ☆、chapter 46
    玛格丽特看向他。
    对面昏暗的街灯灯光透过她背后的那块车窗玻璃射进来,阴影投到了他的脸上,半明半暗。
    他嘴里叼着烟,没有抽,微微眯着眼睛,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表情带了点高深莫测。
    “您想听假话,还是真话?”玛格丽特沉默了片刻后,问。
    “假话是什么,真话是什么?”
    “假话是我不敢去讨厌你。而真话则截然相反。霍克利先生,你是一个冷酷、自私、傲慢、冷血,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你从头到脚,没一个地方能让我感到不讨厌。我讨厌看到你的脸,讨厌你说话的方式,甚至讨厌你现在叼着烟的这个姿势……”
    卡尔的眼睛蓦地睁得滚圆,身体朝她倾过来,忽然抬手掐住了她的脸。他咬在嘴里的烟头距离她的脸不过数寸之遥,玛格丽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来自于它的那种灼人的热量。
    封闭而狭小的空间里,沉寂得只剩下了来自于他的呼吸声。呼吸声变得越来越粗浊。空气里仿佛充满了火药粉末,随时就可以被来自任何一个角落的火花给点爆。
    玛格丽特并没挣扎,任由他把自己摁在身后的座椅靠背上。
    刚才落到她头发上的雪花现在渐渐开始融化,化成小小的水珠。一滴水珠沿着她的额头滚落下来,沾到她一侧的睫毛上。
    她眨了下眼睛。
    “您无法接受我用这种言辞去描述您,是吗?”
    她忽然开口。注视着他的目光非常平静。
    “我并不是故意想挑衅您。原本我也无论如何不想说的。是您自己问我的,所以我说了。现在我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她甚至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卡尔盯着她,额角的那根青筋微贲。渐渐地,他掐着她脸的手松了下来,最后终于抽离开,身体也坐了回去。
    “滚出去!”
    最后他冷冷地说道,脸庞像覆盖了一层车窗外地上的冰雪。
    “谢谢您不和我计较。那么我就把这理解成您以后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再见,霍克利先生。”
    玛格丽特推开车门,下了车,冒着雪朝通往自己家的那条巷子快步走去。
    冻得手脚发冷的司机终于钻进了汽车。坐好后,并没听到他发出开车的指令。于是回头看了眼主人。发现他扭着脸,视线落在刚才那位小姐消失的巷子深处,嘴里咬着烟,神情是一贯的冷漠,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表情。
    过了许久,当司机忍不住就要出声询问的时候,他忽然把烟头从车窗里掷了出去。
    “开车。”
    他简短地说了一声,随即拉上车窗窗帘,靠在了椅背上。
    汽车立刻发动,迅速驶离了这条显得冷清而肮脏的大街,只在雪地上碾出了两道长长的轮胎痕迹。
    雪下得越来越下,寂静无人。雪地里,只剩那截还没被雪水打湿的烟头躺在那里,冒着淡淡的一缕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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