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用说什么,康氏不敢摆祖母的架子,沈氏也不敢拿出丈母娘的气场来。便是宣平侯,也不敢端着未来老丈人的态度问话公冶楚。
商行眼珠子转啊转,道:“我家大人说,贵府二姑娘知书达理、秀外慧中、贤德淑静、才貌双全,堪为良配。”
公冶楚睨他一眼,没作声。
“谢夸奖。”宣平侯屁股像烫了一下,差点站起来。这些话不像是大都督会说的话,应是陛下自己的赞语。
康氏和沈氏坐立不安,也略略离坐行谢礼。
那官媒听得好生震惊,果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都督府的随从好大的威风。不仅有资格和侯爷侯夫人平起平坐,还能和侯爷这么说话。
商行又道:“侯爷教女有方,二姑娘不仅人美心善,还写得一手好字。听说二姑娘的字自成一派很有风骨,真不愧是连陛下也认可的贵女典范。”
这话说得宣平侯有些心热,原来在陛下心中是如此高看元惜的,怪不得陛下会认元惜为干娘。当下一副遇到知己般激动,要不是碍于君臣有别他真想同陛下结为忘年之交。
康氏更是惊了又惊,想不到陛下如此抬举二娘。只是同大都督结亲,以后真有什么事怕是他们娘家人说不上话。
若是陛下能撑腰,那是再好不过。只是那支凤签…如果往后真要是应了签言,陛下不知是何下场?
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再看满脸欢喜笑得无害的少年郎不免心生同情。皇权之争,向来是最残忍。
如果陛下真的…二娘岂不是没了靠山?她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不知是在为自己的孙女祈祷,还是为眼前的少年帝王。
商行可不知有人在同情他,他从昨天晚上激动到现在,能亲眼见证父母定亲的场景光是想想他都欢喜到不行。他听到爹要来侯府提亲别提有多开心,他还以为要等很久,没想到爹的速度倒是快。
他可不管侯府众人是什么个心思,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就能光明正大和爹做父子。虽说隔着一个义字,但那也是父子。
这时候有人提醒官媒说话,官媒硬挤出笑模样,恨不得把自己脸上的褶子笑成一朵吉祥的花来。
她是出声提醒交换庚帖的。
庚帖交换完毕,亲事已成。
接下来便没有官媒的事,如此干脆的结亲,官媒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做为大都督请的媒人,这次经历足够她和同行们吹嘘一辈子的。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的事,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了。
宣平侯手里拿着公冶楚的生辰八字时脑子还晕乎乎的,他纳闷地想着大都督完全可以不走这一遭。以大都督的权势直接让陛下赐婚不是更省事吗?
既然是赐,那便是上对下,长辈对晚辈。他哪里知道公冶楚和商行的关系,商行是子,哪有当儿子的给父亲赐婚的道理。
要真能赐婚,商行哪里还能等到今天。
水榭那边春月忙进忙出向自家姑娘传消息,一时比划着那大雁,一时比划着那些流水般的聘礼。
“姑娘,你可不知道。那大雁可大了,一只只别提有多精神,一直在那里叫唤,那声音听着真喜庆。”
“那珠子这么大一颗。”她比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少说也有鸡蛋那么大,这么大的珠子要是镶在首饰上,那可怎么戴啊?”
她一脸喜气,语气夸张又兴奋,引得别的下人频频偷看,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的好运气。多前年沈氏替裴元惜重新挑选丫头时,好多有门路的下人都绕道走。要不是她没有背景没有靠山,这差事也不会落到她的头上。
哪知风水轮流转,她也有被人巴结羡慕的一天。
裴元惜靠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别人瞧着还当她有多平静,其实她未必能作到淡然面对,至少手中的书好半天都没翻一页。
她想不明白公冶楚为何突然起意提亲,纵然他们的另一世是夫妻,可那个她同她肯定是不一样的。
从过去来到现在的公冶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春月欢天喜地细数那些聘礼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很有眼色地默默退出屋子。
裴元惜抬头时,公冶楚已经坐到她对面。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上,这是一本杂书,讲的是民间鬼怪故事。
他似乎想到什么,眸渐深。
商行在外面没有进来,正在逗点心玩。少年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进来,他一会儿假意嫌弃点心又长胖了,一会儿又说点心该减减了。
然后他好像是扔了什么东西让点心去拣,不时发出开心的大笑。那笑声纯粹又简单,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他从小就和动物亲近,不拘是多凶猛的野兽在他面前都乖顺无比。”公冶楚说,“他很爱笑,很少见他哭过。”
空旷的太凌宫,小小的孩子蹒跚学步。等再大一点,仁安宫已经拘不往他。阖宫上下大大小小的宫殿,几乎全部被他翻了个遍。
那个总是在他玩到一身泥回去后,不舍得骂他一句的男人,那个永远沉浸在与妻子过去时光里的男人。
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裴元惜心下涩然,“你是个好父亲。”
公冶楚眸渐深,“他说他不知道自己能待到什么时候,他说他希望在他还能留在这里时能看到我们重新在一起。”
所以,这才是他突然提亲的理由。
“你明知道我…”
“我知道。”他认真看着她,目光难懂,“我知道你是你,她是她。”
我是我,他是他。
“如果是为了孩子,我没什么不愿意的。”她说,“但是我话要说在前头,无论我们在孩子面前是什么样子,私下底我们还没有那以前的地步。”
他眼神微冷,寒气乍起。
这样的他,又是那个她熟悉的他。那个天下人闻之色变权倾朝野的大都督,那个动动手指就能让人家破人亡的大煞神。
她心提起来,无辜地望着他。
他眸中暗色涌动,“你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
压迫的气息袭来,她本能觉得危险。漫天漫地的危险扑来时,她又觉得自己无处可逃。他真要对自己做什么,难道她能阻止吗?
她之所以现在敢和他对视,敢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不正是因为仗着以后他们两人的关系,可笑的是她还一直想努力撇清这一点。孰不知若没有那个过去的他们,她哪里来的底气同他讲条件。
“我知道大人不是那样的人,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心思龌龊不堪。大人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这等人小人一般见识。”
“巧舌如簧,你向来如此。”
所以才会用那等攻势和甜言蜜语虏获男人的心,然后又……
他眼神更冷,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会信,何况是别人。他替那个自己不值,又深深羡慕那个自己。
无论真情也好假意也好,至少那个自己曾经拥有过。时而热情如火时而娇俏调皮的女子,让人不知情深何所起。
深情一旦入骨,像毒入髓般难解。
指腹压在她的面颊上,仿佛在揭开她脸上的面皮看清内在。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为何会乱了他的心。
她浑身僵硬,他指腹摩梭着她的脸,她感觉像被火灼一般。“大人…”
“你以前都叫我阿楚。”男人的声音极冷极飘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凉凉的,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
外面少年的欢笑声不断,明媚又开心。屋里屋外势成两个天地,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天在外地在内,她只感觉到冷。
“阿楚…”她艰难地唤出这个名字。
“再叫。”
“阿楚。”
“再叫。”
“阿楚。”
……
不像,她不是她。
他的气息压得更近,近到她能清晰看到他漆黑瞳仁中自己的影子。她毫不怀疑自己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子,不敢去猜测他此时在想什么。
气氛一时凝结如冰,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有心思感叹他的皮肤之好。鼻梁高挺如峰,唇薄如刀,仿佛一个欺压下来,那峰必定将她压得死死的,那刀会毫不留情地凌迟她。
“怕成这样?可不像你。”他拿开手指,气氛为之一缓,“我分得很清,你是你、她是她,我是我,他是他。”
可有时候,他又不想分清。
她心下一松,还未来得及仔细思量他话里的意思,便感觉那压迫感再次席卷而来。他修长的手指突然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看着他。
“但我若不想分清又如何,我把你当成她又如何?”
她还能如何?
当然是…迫于压力委曲求全。
总不能去死吧。
可能是最近与他相处太过放松,让她几乎忘记他的本性。这男人不仅噬血残暴,而且心理扭曲。
那个她是疯了才会追求他。
她可没疯,此时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身子下意识往后仰时,突然感觉捏在自己下颌的力道一松,她整个人不受力往后倒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将她捞起,头晕目眩中她看到他眼中淡淡的讥讽。
他说:“你和她果然是同一人,你还是喜欢来这招。”
哪招?
假意摔倒,然后投怀送抱?
她对那个自己已经不抱任何期待,在她眼里那些不可能的事情,那个自己都做了。便是用上如此老套的法子吸引男人,她也不觉得奇怪。
两人姿势很是令人容易想歪,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姿势,她分别整个人僵硬到不行。不仅她身体僵硬无比,她感觉他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到他刚说过的话,他说我是我,他是他。
难道他不是……
他曾说过,他之所以相信重儿的话是因为他做的梦。会不会他根本不是多年后的公冶楚,仅仅是知道多年后发生的事。
如此一想,心生一计。
她表情怯怯,像是受到惊吓般抱住他。果然他身体的僵硬程度完全如她所料,他根本不习惯她的亲近。
如果他真是后来的公冶楚,身体的记忆骗不了人。再是知道她不是后来的那个她,也不可能会僵硬到这个地步。
除非他只是他。
他表情如同他的身体一样僵硬,那紧抿的唇和绷着的下颌线无一不表明他的抗拒。她证明了自己心中所想,心情大好。
眼波悄悄流转时,似乎看到他略为泛红的耳根。
难道他…在害羞?
“爹,娘,你们…”少年的声音消失在惊讶的表情中,然后慌乱地退出去关上门,“我来的真不是时候,我们继续啊别管我。我和点心再玩一会…”
院子里的下人得了春月的吩咐,早就避得远远的。
少年抱起在自己脚边撒欢的点心,酒窝笑得极深,“小家伙,我跟你说个秘密。我不仅找到了我娘,我爹也过来了,他们又重新在一起了,我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