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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平王府王妃袁蔻珠最近有事儿没事儿喜欢翻看经书、求佛问道。
    她记得,她曾问一瓦观寺老僧:“究竟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人有原罪,该如何洗?”
    蔻珠至今都还记得,那老和尚当即吃惊看她一眼。“怎么?——王妃自觉身上也有罪孽洗不去?”
    阿弥陀佛,佛家所讲的罪业因果,假使百千劫,所造业而不亡,姻缘际会的时候,果报还自受……
    蔻珠道:“我欠了一个人,我把他这一生都给毁了!后来,我想拼命补偿还债,去拯救他,让他原谅宽恕于我……”
    老僧便说道:“如果,单从修行的角度讲,人有很多业都是可以消的!你自以为的原罪孽因,可经历一番修行后,却能把它转为一个好的果!就如,当一个人不慎害死另一个人,而这个人,除了与亡者深结法缘,为他助念、超度、回向、植福,使他因此而登上极乐世界;亡者到了西方必然欢喜,会心存感恩地想要报答这个恩人。”
    “从表面看,害死了人,是一种恶业,但却会因为缘的转变,修成一种好的结果!”
    老僧见她只出神发呆,便问:“不知王妃是用什么法子去修行你口中冤孽?”
    蔻珠微微一笑,叹:“我用的是情!男女之爱的那个情!”
    她继续说:“我愿把自己这一生的情爱生命统统奉献给对方,哪怕为他牺牲,为他付出一切,卑微到没有原则、没有底限,甚至没有了自尊……”
    老僧说道:“阿弥陀佛!既如此,王妃您脸上就不该有这么多的痛苦哀怨才是!这既是您一场修行,如是因,如是果,一切当平静自受。”
    他一顿,“而在您的脸上,之所以会有诸多痛苦哀怨,并一次次在这里向老僧求索——只怕,都是因您心中的不甘和欲念而起!”
    “再者,咱们修行之人,第一个要讲的就是放下,放,是放下贪欲,是随缘……”
    老僧突然慈蔼悲悯看着她:“王妃您生而有双翼,何须匍匐爬行………”
    “老和尚再给王妃一句劝诫——爱与恨,通常形影不离,倘若爱的不好,则成了恨;既然是恨,那便不如放手不爱,否则,这就不是您的一场修行,而是入堕地狱了!”
    “……”
    蔻珠听完此话一惊,老僧这劝诫竟对她收受颇深。
    .
    这天,蔻珠婆婆刘惠妃来时,蔻珠正帮着她的夫婿李延玉褪解衣袍外裤。
    平王李延玉双腿麻痹,患有残疾,下半身瘫痪不遂。外面雪停了,昏昏的太阳透过窗户缝隙照进了屋宇。平王李延玉今年也有二十三岁。蔻珠是和两个粗壮丫头,动作很麻利将他小心搀扶移到床上。
    真是很奇怪的一个男人。
    他分明是个残疾了,从九岁那年,蔻珠在他身上所种就的一切“孽因”,李延玉的世界彻底坍塌、掉入泥淖——
    他不再是整个大颐王朝众星捧月、优秀出彩、浑身罩满光环的皇位继承人——他更像一个常年生长在阴僻角落的桫椤树,很难再见阳光,可是,偏偏身上还是能给人一种神秘而致命的吸引力。
    反倒让人更加心生悯意,想要读懂他、怜惜他。
    蔻珠和两三个丫头将他麻利搀扶到床上以后,接着,又拿了一个软垫鸳枕给男人依靠着,再轻轻放下纱幔帐帘,吩咐丫头们出去,自己,则脱了那身厚厚的袍服夹袄,换了干净简便睡服,轻轻跳上了床,给男人做康复按摩,并助他移动翻身。
    这是蔻珠每天中午必做的一门功课。
    说起,这李延玉的病疾,也说起,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诸多恩怨纠葛,也实在冗长。
    王府请来一个郎中大夫,蔻珠每日都要和那年轻大夫商讨着怎么让李延玉能从轮椅上站起来,真正活动自如,变回一个正常人。蔻珠累得是满头大汗,此时,撂起宽大袖口,一双手巧使力,侧坐于男人身旁,一会儿揉,捏,按,压,推、拿、摩、点,一会儿,在李延玉腿上轻重急缓拍着捶着。
    李延玉半躺半坐,冷眉俊眸,始终未曾抬头看她一眼,他常常看蔻珠的表情就如一尊千万年的冰雕,雷打不动,冰雪难融。
    彼时,李延玉手上还拿了一本厚厚的书册,反正,这女人如何轻重急缓使力去磋磨他这双腿,他都麻痹毫无知觉,索性,便不关己事,任凭女人如何去折腾捯饬,而他,犹如置身事外。
    如果,换作以前,哪怕就在前些日子不久,蔻珠为了讨这男人喜欢,她会温柔询问一句:“王爷,在看什么书呢?”
    男人赏猫丢狗,他今日心情好的话,也许会接那么一句两句,而蔻珠再有运气福份,男人话接得多了,兴许,荣幸又荣幸,他会和她谈论书上一些东西,有时候是一首诗,有时是一篇文章。
    然而,蔻珠今天却自顾自想心思,没有丝毫再去讨这男人欢心的念头。
    她动作机械,表情僵硬麻木,就真的像在完成人生一门必修的功课,浓密的睫毛低低垂着,如同行尸走肉。按摩推拿好半天,才终于淡而平静地说道:“王爷,到现在,你的这腿都还没有任何感觉吗?”
    也不知是否在发泄心中某个情绪憋了很久的那点,竟用双手交握成拳在对方右边大腿根本重重一捶。
    男人豁然把眼睫从书页上一抬。
    他真竟有感觉了!
    分明想要控制心头那份难以言明的激动狂喜。
    蔻珠再一次边重捶边气喘吁吁问道:“王爷您也不必特意隐瞒什么,如果,王爷您真的想要快点站起来,像正常人那样走路跑步,有什么感觉,还是如实告诉妾身才好!那苏大夫是凌云峰医仙学徒,他为人耿直善良,对医道成痴,倘若,在我俩这么些日的共同研讨下,您真有感觉了,那证明这医治你的方案是可以行的,咱们可以继续!”
    “……”
    李延玉刚还从胸口涌荡而起的那抹狂喜兴奋、瞬间被这女人淡漠冰冷的姿态给激得生生褪回去。
    哪怕现在立马能从这床上跳起,真的变回一个健康正常人。
    他把手上的那本书往地一掷。
    蔻珠一惊,立马抬起头来。
    李延玉不是个喜欢开口说话的男人。
    书被扔掷在地发出啪地一声响,两双眼睛就那样对上了。
    李延玉轻抬墨眸,那蕴在眼底里如同冰山雪水的无形冷漠,像隔了千万重山、千万片海,再一次让空气整个僵涩冻结起来。
    他看着蔻珠,仿佛在说:“没有人在求你,让你每日每夜这样伺候我,给我又是洗又是推拿按摩的,你很不耐烦了是吗?”
    “好啊!你终于不耐烦了是吗!很好!”
    “滚!”
    “……”
    蔻珠淡淡垂下眼睑,男人这副模样,换作往常,早就又不知如何卑微得低三下四讨好求和了。
    可不知为何,近日以来,也许是真的太过操劳疲惫,那老僧的话在她心中概是形成了点化,加之眼前这男人似乎也透支了她这些年岁里、所有想要努力坚持维系的太多东西。
    她从床上慢慢走下,弯身捡起男人被砸在地上的那本书,是本很厚的棋谱。
    蔻珠的视线渐渐有些飘怔模糊——
    她一边翻看棋谱,一边很静很静说:“我父亲也病亡西去了,那是个暴风雨交加的夜晚,想必也他是很想见我这女儿最后一面的!呵,怎么会不想见呢?我是他这世上最宝贝的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可是我记得,那天,你当时因缺少下棋的对手,字里行间,命令我在那天晚上好好陪你,而我,还真是听话……一个不孝女,最终,蹉跎了和我父亲最后一次见面!”
    李延玉终于薄唇淡启,冷笑着说道。“你的意思,你父亲病故,是怪我?你没见你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是我的错?那天我有强留你?是我不让你们父女相见?”
    蔻珠面无表情,麻木地微笑:“这怎么敢!我这不孝女……要怪,只怪我被那两个字迷住了双眼吧,稀里糊涂地,也葬送了一生年华青春!怪自己命不好,注定有这么多灾劫需要修行,就是如今想多尽点孝,都不能了!”
    摇摇头,两人便没再谈下去,之后,蔻珠例行公事,像往常一般给夫婿李延玉令丫头端来了药水泡脚。
    午后阳光又渐渐黯淡下去,细雪开始飘起来。
    空气异常安静,她帮他洗脚同时,李延玉似乎感觉自己身体里有种蠢蠢欲动的欲念叫嚣——自然,全都是因眼前这女子而起。
    她的那纤纤素手,那双眉眼……该怎么形容这女子的气质长相?
    她长有一双丹凤眼,分明是勾人魅惑的狐狸精样貌,然而,不笑的时候,尤其像现在,冷冰冰模样,完全一副人淡如菊、气若清霜的感觉。
    当然,李延玉身体还是越发不可控制地烦躁叫嚣着。
    他是个残疾,是个废人,可不代表,那方面会异于正常的男子。
    尤其是,在日日夜夜面对这张可清婉如水、也可美艳如春桃的脸……
    他微微俯下半身,正准备伸手扼住对方下颌,以泄心头某种火气与躁怒——
    “王爷,王妃,娘娘来了!安婳公主也来了!还有小袁夫人也来了!”
    蔻珠怔了一怔,慢慢站起身来,抖抖手上的药水。
    那禀报的丫头又急切说道:“王妃,娘娘的脸色不太好看,好像是为着昨日那桩老虎发疯的事情来问您,您可要小心呀!”
    李延玉冷眉淡眼在床榻端然坐着,表情始终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冒一句:
    男主前面,作者写着有时也想把他掐死,所以,骂他,不准骂作者,嘤嘤~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其实,文案还是有误导哈,男主对女主绝对不是什么“恨”,他的感情世界相当复杂。作者写这个人设,是基于他的一切经历背景和所处之境在写,有时写着不会受控制,作者会尽量保持理性。
    这篇套路是追妻火葬场,但作者还是很想写一个关于成长和爱情婚姻的故事。
    我理解想象的爱情,肯定会有风波起落的,也正是因为这些起起落落,悲伤、难过的,心跳的,甜蜜幸福的,刺激的,才会构成一条爱情的主线,这也正是我很不想写工业糖精文的原因。男主宠女主很容易写,但那种莫名其妙的宠,总觉得让我别扭奇怪。风雨过后的彩虹,才会更美哈!
    还是希望小可爱们在前面看男主时,虽然一边骂他渣,一边给予同情。他是个残疾,大家可以想象一个人开始身体健全,光芒万丈,最后再陷入泥潭沼泽的那种痛苦。所以,他对女主一直不是什么恨,是不知道如何去接纳,接纳女主,也接纳他自己。
    第三章
    刘妃寿辰那天,戏台上那只发疯失控的老虎分明是最后扑向李延玉,然而,他就是这么个男人,没有人能走进他内心世界,知道他的任何想法,他到底是对这件事怎么看,谁也不知。那场戏,那寿宴所有的筹办,全都是由李延玉这个王妃蔻珠来安排,蔻珠现在身上不免疑点重重,因此,她婆婆刘氏发话了,出了这事以后,她要亲自调查,蔻珠不得插手干预。
    可是,李延玉心中,到底对那桩老虎事件究竟怎么看,仿佛是一个谜。
    一个丫头端盆水给蔻珠洗手,蔻珠洗了手,又用丫头递来的巾帕擦了擦,她转身对李延玉道:“母妃来了,我得出去迎接她。”
    李延玉仍端坐那儿也没吭声。
    然而,蔻珠正准备撩了纱帘出去,她婆婆刘妃已经劈脸而进——
    “来人呐!你们把这个袁蔻珠给我绑起来!”
    房间气氛骤然变得紧张沉寂。安婳公主跟随刘妃身侧,脸上露出鄙夷轻蔑的冷笑。
    袁蕊华倒也老实,一如既往站在安婳公主旁边,目露担忧把脸望向蔻珠:“姐姐啊,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我想,肯定里面有什么误会是不是!”
    刘妃这搫帘而入的气势可以说相当足了。
    蔻珠恭敬朝婆婆福了个身,问:“媳妇实在愚笨,不知犯了什么事惹母妃不高兴,还请您老人家明示!”
    刘妃整个下颌都气得发抖。
    她是一个没什么主见世面又怯懦昏庸的人,当年,之所以能够怀孩子,生下平王李延玉,都是因蔻珠的姑母袁皇后所怜悯引来。
    这宫闱秘辛,埋藏在心底的许多不甘心和恩恩怨怨,像灰一样在刘妃心底扫拂不走。
    很多人都说,蔻珠这个儿媳,比她这做婆婆的强多了,也通透聪慧多了。
    在处理很多王府大小事上,蔻珠无疑比她能干厉害。
    她一直和蔻珠暗暗较劲,尽管,在众人乃至刘妃心底,蔻珠凡事都做得尽善尽美,对她也恭敬孝顺,可谓拿不出一点错,然而,她就是讨厌蔻珠这般端然持重、沉稳从容的姿态。
    曾经,她被无数女人鄙夷不屑。
    现在,她竟又被自己的儿媳比下去了!
    她随身跟来的那几个婆子手拿捆绳,然而全身瑟瑟发抖,分明想要听令于刘惠妃,但却迟迟不敢上前——蔻珠的气场竟是那么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