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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篱落低下头,不敢多说了。
    被她这么一搅和,盛思甜画画的心情也没了,她盯着画上那两个孩子的脸,道:“就这样吧。”
    篱落抬头:“什么呀?”
    盛思甜收了画纸,本想随手把铅笔扔给她,但想想自己这次出来就带了这么一支,舍不得,便又放回了口袋里,对她道:“歇着吧,我出去一趟。”
    说罢也没等篱落问她去哪儿,兀自走了。
    她下了楼,转到驿站后院的马厩,自打那两个小孩儿来了之后,这里就没大人守着了。
    两个孩子坐在马厩外的干草垛上,见她来了,大的先站起来,随后捡了把干草去喂马,小的依旧坐着,像是没反应过来。
    盛思甜叫住那个大的小孩儿,笑道:“我又不是来监工的。”
    她见这俩孩子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服,戴着大大的帽子,冻裂的脸上是红紫色,一大一小,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她取出袖子里的画,画纸微微一抖,展开道:“送你们的。”
    小孩儿不应,盛思甜便主动把画递给他们。
    盛思甜见他们低头盯着画上的自己,又摸了摸画纸,提醒道:“别太用力,会擦掉的。”
    两张脸又抬起头,脆生生地望着她。
    盛思甜想了想,说:“你们有名字吗?”
    两人没有反应。
    盛思甜无声一叹,道:“那我暂时给你们一人起一个吧,哥哥叫大毛,弟弟叫小毛。”
    她见他们依旧僵硬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俯身先指了指大的:“你,大毛。”
    又指了指小的:“你,小毛。”
    她左右盯了盯,疑惑道:“知道了吗?知道就点点头。”
    好半天,两个人才相继点了点头。
    盛思甜的目光与大毛小毛澄澈而直白的眼神相撞,心里却横生一股怪异感。仿佛他们的眼里有一些寻常小孩儿没有的东西,可那东西是什么,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垂垂眼,决心不再去计较这些细节,起身时,余光却瞥见旁边的马槽里有一些异样。
    时间长了,她对马的阴影虽然淡去了不少,但还是不敢靠得太近。
    盛思甜隔着栅栏细看了一眼,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她的视线从萎靡不振的马儿身上下移,落到有些食物残渣的马槽,石槽旁边的地面上有一些洒落的食物。
    她俯身从干草地上拾起一颗,脑子一乱,这东西她原本在研究自己收到的那些药浴包时,在医书上看过那么一眼,叫做巴豆。
    盛思甜眼神微变,转身时,却见大毛小毛依旧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她想起他们眼中的东西叫什么了——那是她在以往任何一个孩子身上都不曾见过的野性。
    盛思甜盯着他们道:“为什么给马喂这种东西?”
    她虽然问了,却也明白自己等不到回答。
    盛思甜忽然又想到什么,微微退后一步。
    “你们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不会说汉语。”
    她看着大毛小毛突然一声不吭地朝自己走过来,头皮一麻,扭头大喊:“来人!”
    但迟迟没有人过来。偌大的馆驿好像突然空了似的,半点儿人声也没有。
    盛思甜想跑去叫人,刚迈开腿就被小毛一把拉住,按理说她对付两个孩子应该不算难事,可那瘦劲的小毛力气极极大,抱着她的双腿不让她跑。
    盛思甜想踹他都迈不开腿,只好用手去掰,岂料大毛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麻绳,三两下就绑住了她的手,其动作娴熟,像是老手,那打结的方式也是她见所未见的。
    盛思甜又气又怕,骂道:“你们这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放开我!”
    小毛松开了她的腿,大毛则牵着绳子的一头,跟牵头羊似的拉着她从后门出了驿站。
    盛思甜连喊几声,都得不到侍卫的回应。这时,她突然看到天上飘起滚滚浓烟,烟雾的位置正是外城的方向。
    楼知县……
    盛思甜心中一冷,盯着这两个九真国的小孩儿看了半晌,道:“流民当中有你们九真国的人,那桂阳岭……”
    涌入福城的流民虽没有身份牌,但大多都是老弱病残和妇女,他们身上的伤痕和残疾都分毫不假,有的说话不利索,有的干脆就充当哑巴。自从楼晏民收留他们之后,福城也从未出过什么乱子,所以根本没有人会怀疑到他们身上。
    如果让他们进入福城做内应,而其他人蛰伏在偌大的桂阳岭或者其他埋伏点,那攻破这里易如反掌。
    沈青行和黑袍军的注意力完全在城外的桂阳岭,城中只剩县衙的衙役和一些侍卫,外城起火,火势若是收不住,整个福城就完了。
    第19章 裂了
    门窗紧闭的卧房内,盛玉儿蜷缩着呆坐在床上,衣衫完整,面容憔悴。
    两天下来,她不敢睡觉,一闭眼就是在敬书阁看到的画面,饭也吃不下,只有盛泽宁出面劝她几句,她才肯喝几口汤。
    不是她不想吃,而是犯恶心。
    “长平?”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和盛泽宁的声音。
    盛玉儿顿了许久,才打起精神,起身趿上鞋,走过去开门。
    “三哥哥……”盛玉儿开门后,顶着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望着盛泽宁。
    盛泽宁看着她这幅模样,眼底微有不忍,但最终还是挪了挪脚步,微微侧身:“有人来看你了。”
    盛玉儿看见他身后的盛云雎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盛云雎脸上带着惯有的温柔笑意,整个人依旧温婉可人,但她的目光在触及到盛玉儿脸上的恐惧时,眼底涌现几分复杂。
    她还未说话,院子里的另一个人便率先开口:“听说三妹妹病了,怎么好端端的不回长平宫养病,要赖在你三哥哥这儿不走呢?”
    盛玉儿浑身一僵,目光越过盛云雎,看到院子里走来的盛子烨,嘴唇微微颤抖。
    盛子烨说完,则停在一处,并不上前,虽是笑着,目光却阴恻恻地看着她。
    盛云雎也道:“是啊长平,纵然你想和三哥哥玩儿,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虽是兄妹,但男女有别。”
    虽是兄妹,但男女有别……
    那你们呢?
    盛玉儿看到他们两人的脸,脑子里闪过那天亲眼看到的画面,忽然脸色一变,捂嘴扭头,扶着门一阵干呕。
    盛云雎伸手想替她顺气,却被盛玉儿见了瘟神一般躲开。
    “别碰我!”
    盛玉儿拍开她的手,随后躲到盛泽宁身后,看都不敢看她,只是浑身打颤。
    盛云雎看了看自己的手,眼底浮现一丝冰冷,良久,默不作声地垂下。
    她再抬起脸时,嘴角又是温柔的笑容,轻声道:“你生病了,赶紧跟姐姐回去吧,我让太医来帮你看看。”
    盛玉儿缩在盛泽宁背后摇头,害怕得话都说不出来。
    盛云雎见此,又对盛泽宁道:“泽宁,玉儿才刚刚及笄,纵然是兄妹,在你这儿留久了,传出去也对她的名声不好。你也别再由着她任性了。”
    盛泽宁微微垂睫,面露犹疑。
    “况且,你看她憔悴成这幅模样,理应及时去找太医来瞧瞧的,你这儿不方便,还是让我带她回去吧,要是拖久了,落了病根儿就不好了。”
    盛泽宁听罢,似乎也确实觉得不能再拖了,扭头看了眼瑟缩在他身后的盛玉儿。
    盛玉儿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了答案,不停地摇头:“我没病,我不走,三哥哥我不走……”
    盛泽宁依稀听到了哭腔,好看的眉微微轻皱。
    他轻轻拍了拍盛玉儿的肩,宽慰道:“听话,先随大姐回去看看。”
    盛玉儿一愣,盯着他的脸,旋即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好像抓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三哥哥我不想回去,求你了,我不回去!”
    盛泽宁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抬手将她的手指决绝地松开,盛玉儿还想再拉他,此时盛云雎却对丫鬟默珠道:“三公主病糊涂了,还不赶紧扶她回去休息?”
    默珠得令,和几个宫女上前拉住盛玉儿,看似恭恭敬敬,实则几乎是在把人往外拖。
    盛玉儿挣脱不开,瘦小的身子不停挣扎,哭着对盛泽宁喊道:“我不走!三哥哥……三哥哥玉儿求你了……”
    盛泽宁却移开视线,看上去并不太想多管她的死活。
    等人已经被拖走了,盛子烨遥遥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嘴角一弯,扭头走了。
    须臾,盛云雎柔声道:“你平日就忙,这两天玉儿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回去一定好好教教她,让她以后不会再犯了。”
    盛泽宁听罢,点了点头。
    几人出了殿门,默珠等人正准备把盛玉儿往马车上塞,却见另一辆马车飞奔而来,最终停在旁边。
    帘子掀开后,谢贤妃从车辇上下来,看到盛云雎时还笑意盈盈,一见盛玉儿就变了副脸色。
    “长能耐了,敢跑到你三哥殿里头不回家,你看看你这幅鬼样子,是想气死本宫吗!”
    谢贤妃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不通诗文,却舞得一手好剑,当年也是凭着剑舞赢得了盛仁安的宠幸。后来新人换旧人,她也只是全心全意地抚养盛韬和盛玉儿,尽管有很多人传谢贤妃这一儿一女,儿子烂泥扶不上墙,女儿在所有的公主郡主当中姿色也排不上号。
    谢贤妃表面不在意,但心里还是要强的,她自己受不受宠已经不重要了,但是这一双儿女将来还得活命。于是她便常常教导他们,让他们多去巴结大公主盛云雎。
    谢贤妃刚骂完,盛玉儿立即挣脱了默珠的手,扑到她怀里哭泣。
    而要不是看在这儿人多,谢贤妃早就拧她耳朵了。
    她见盛玉儿哭得极惨,想着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便耐着性子拍了拍她的背,将她带回了马车上。
    盛云雎和盛子烨盯着谢贤妃车辇离去的方向,良久,盛子烨不以为意地一笑。
    “放心,有的是机会。”
    旁人不懂他所谓的机会是什么,只有盛云雎明白。
    马车上,盛玉儿在谢贤妃怀里哭了半晌,哭得谢贤妃衣服也湿了,终于忍不住道:“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还哭得跟个三岁小孩儿似的,丢不丢人哪?”
    盛玉儿只是紧紧搂着她,不肯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