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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秦云柔也看见了上层台阶底部画的那些个春宫图,面色酡红的瞬间,她也学着母亲林菲,抬了右手捂住怀中二妹秦楚楚的双眼。
    领路的云娘一见这些个女子看了梁木上的图,皆是面红耳赤,且那两个幼女皆被大的护着捂住双眸,不让其看到一二。
    “呵。”云娘勾唇轻笑,同那林氏母女说道:“能送到此处的女眷,哪个不是出身高门显贵的,即便是那些个官家小妾或者庶女的,也全都是要些脸面的,看见这些个图画,开始都是避之不及,可后来呢……
    后来,不也都被调.教的乖顺下来,接受了命运的转折。
    当然,亦有那些个抵死不从的硬骨头,或跳楼跳湖,或吊白绫,死了之后便用草席胡乱一卷,送去城北的乱葬岗,连个牌位都没有,当真是死不瞑目了的。”
    秦云柔听完云娘这番说辞,惊颤的咬住了下唇,肩头亦有些发抖,她虽然已经及笄,可到底也才不到十六,且从小受到的皆是大家闺秀的教育,如何能听的这番孟浪之言。
    林菲见大女儿被云娘吓唬的失了态,便立刻用唇语同她安抚道:“莫怕。”
    秦云柔强撑着精神,对林菲点了下头。
    林菲即刻又扭了脖子,朝着云娘的方向怒瞪一眼。她眉目生的动人,此番眉眼含怒瞪人的样子,非但不叫人生厌,反而叫人看的心头发痒。
    正巧,昨个夜里在教司坊过夜的宣平侯魏延从楼上下来,魏延时年三十五岁,承蒙祖上荫蔽,沿袭了爵位,在京中衙门混个四品官职。
    魏延如同京中那些个闲散侯爷一般,每年享受着朝廷俸禄,及冠之年便求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往后几年又陆陆续续纳了三房美妾。
    当然,即便他家中妻妾成群,却还是每隔小半月的,定是要来城西的青楼楚馆享乐一番。
    魏延摇开折扇朝楼下走来,打远一眼便瞧见了林菲,他先是一惊,愣是半天才反应过来。
    昔年,礼部尚书家的嫡六女林菲,美的那叫一个倾国倾城,及笄之年求娶的豪门世家愣是从城南排到了城北,林菲及笄的时候,魏延刚满十八,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曾在御园里举行的百花宴上有幸见过林菲一眼,那当真是惊鸿一瞥,令人过目不忘的殊色。
    魏延当年从百花宴回来,魂不守舍的念了一夜,第二日便辰时不到就去母亲院里请安,愣是求着母亲赶紧去礼部尚书家提亲,求娶那绝代芳华的美人林菲。
    哪里知道,求娶林菲的豪门贵公子实在太多,以他当年那不出众的才华,和相比之下也不算显赫的身家,当然就败下阵来。
    后来,听闻林家相中的是身为皇亲国戚的杨家,选的是那才貌双全的杨家嫡子杨则善,而据坊间传闻,林菲自己看上的却是那上京赶考的穷书生秦谦,两人私相授受被人揭发,林菲一时间名声扫地,不过几日,便就下嫁给了那穷书生秦谦。
    为此,林家甚至传出过要和林菲一刀两断的传言来,不过,好在后来那穷书生的秦谦很是给力,一路升迁,政绩卓越,最终被封为淮安侯,给林菲挣了诰命,亦让林家人长了脸面,所以,林家人又重新和林菲来往了起来。
    也许是当年那惊鸿一瞥实在太过惊艳,饶是岁月过去那么久,魏延还是对林菲有些遐想,有些念念不忘,有意无意的,也就爱多听几耳朵关于林菲的事,后来朝中宴会,但凡林菲出席的场合,魏延也会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只是没曾想,今日竟是在这教司坊内,撞见了自己的梦中情人。
    “云娘,这是……”魏延同教司坊的鸨母云娘有些交情,便假作不知道林菲身份的,同云娘询问打探。
    云娘甩了手中帕子,扭着妖娆的身线来到魏延跟前,同他道:“魏大人有所不知,昨夜宫中发生了些事,今日便送了这些个朝中官员的女眷来我这教司坊,这是上午的一批,听那提前来打招呼的锦衣卫说,下午还有一批子呢!”
    听的云娘这番说辞,魏延也大约猜到了些,便又暗自庆幸魏家没有参与党派之争,只做闲散官员,领着不多不少的俸禄,活的到底安全些。
    云娘见魏延若有所思,便妖娆地靠过去,倚在魏延肩头同他说道:“上午这批女眷,到底是奴家这些年来见过容貌最好的,魏大人,你看这美妇,生的如此好颜色,她的三个女儿,也各个都容貌极美,待奴家给她们调.教几日,便会安排着接客了,到时候魏大人可要来捧场啊!”
    魏延听的云娘这番说辞,当下看向那林菲的眼神便又热切了几分。
    “这美妇的场子,我定是会来捧的!届时云娘莫要忘了通知我才是!”魏延道。
    云娘听后,笑的花枝乱颤的应下:“那是当然,来,让奴家亲自送魏大人出去。”说罢,又朝身后两个年轻龟公看去,同他们二人吩咐道:“替我把人送去房内,好生看管,莫要出什么乱子。”
    “诺。”两个龟公先后应下。
    云娘这才转了身子,携了魏延的手臂,亲自送他下楼。
    秦云柔见刚才那男子看自家娘亲的眼神,三分热切,七分狎昵,当下就皱了秀气的眉宇,同林菲问道:“阿娘,这人看你的眼神如此令人生厌,到底是何人?”
    林菲想了想,实在记不起这张脸,便摇头道:“没甚印象,不过,他既能出入教司坊,又受鸨母青眼,该是达官显贵一类的了。”
    秦云柔还要再说什么,身旁两个等候的龟公已经不耐烦地催促:“赶紧走,莫要磨磨蹭蹭的!”
    秦云柔被他们推搡了一把,林菲当即横眉冷对。
    两个龟公到底年轻,虽然敢欺负才十六岁的秦云柔,可是对着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且这美妇气场颇强,到底还是心生后怕,便喏喏道:“赶紧走吧,否则等会云娘回来定要怪罪我们二人了!”
    秦云柔怕再生事端,便握住了林菲的手,同她宽慰:“阿娘,我们走吧。”
    “嗯。”林菲摸了摸秦云柔的额发,母女俩分别牵着两个妹妹,便跟着龟公朝提前安排好的房间走去。
    雕栏玉砌的房门推开,扑鼻而来的竟是浓郁的胭脂味,呛得二女儿秦楚楚和小女儿秦思思直咳嗽,而母亲林菲昔年因为生养三个女儿,便落下了些妇科类的病根,到底身子骨弱,闻到这番浓烈的胭脂味,也是只觉得恶心难受。
    秦云柔赶紧搀扶着母亲坐下,又叫两个妹妹自行去倒些水喝,缓解不适,自己则迅速来到窗边,把五六扇窗户全部打开通风,待到清风入内,吹散了这些个浓郁胭脂味,到底令人舒服了不少。
    秦楚楚和秦思思到底年轻,喝了些茶水后,很快缓解过来,母亲林菲素来身子骨弱些,便坐在大红织锦铺就的圆凳上,素白的手指撑着额头,微闭了双目,眉头紧皱。
    秦云柔端来茶水,送到林菲唇边:“娘,喝些茶水缓缓。”
    林菲听到女儿声音,这才睁了美眸,又怕女儿担忧,便强撑了精神温声回道:“好。”
    这便接了秦云柔递来的青花瓷水杯,低头吹了吹上面漂浮的几片褐色茶叶,小抿了几口。
    清香微苦的茶水入口,加之房内又通了风,果然,呼吸上的不适很快得到缓解。
    母女四人花了小半个时辰适应环境,待到所有人都重新有了精神,便聚拢到一起,开始商量后续的对策。
    “阿娘,你说……我们能偷跑出去吗?”十二岁的小女儿秦思思率先问道。
    林菲想了想,摇头道:“你父亲尚被关押在大理寺内,如今我们母女四人的户籍皆被贬为奴籍,而这奴籍也是被攥在那鸨母手中,且不说这教司坊内护卫森森,即便我们从教司坊逃出,没有户籍和路引,便也是寸步难行。”
    秦思思听罢,垂丧了脑袋,她最为年幼,又想到今日种种遭遇,到底心中害怕,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秦楚楚坐在秦思思右手边,她早上便因见到了最为害怕的人锦衣卫睿鸿,而一直心中颤栗,这会儿原本就红着眼眶,听到秦思思的哭声,到底也没忍住,便也拉了袖子抽泣起来。
    眼见着两个妹妹的哭声越来越大,便见到房门被人从外面粗暴的推开,守在门口的龟公朝房间里头暴躁的喊道:“哭什么哭!莫要惊扰了外头的客人,都给我闭嘴!”
    秦思思瞪了外头龟公一眼,便收了泪珠子。
    秦楚楚则红着眼眶细细哽咽,好半天才声音渐小。
    秦云柔和母亲林菲分别安抚两个妹妹,这两人也哭的累了,便被安抚的渐渐眼皮打颤,起了睡意,待到把秦楚楚和秦思思安抚的入榻睡下后,母女俩这才又回到桌边,轻声商量起对策来。
    第3章 003
    秦云柔看一眼开着的窗户,见外面日头高挂中央,便转首同母亲林菲道:“阿娘,看这时辰该是接近晌午了,我们这边的消息按理说,应该也传到了外祖父那头罢。”
    林菲看着秦云柔升出希望的眸子,淡淡沉下情绪,又抬了素白的手,轻轻握住大女儿蜷缩在侧的白玉手指,同她轻声问道:“阿柔,你觉得,阿娘同你外祖父关系如何?”
    秦云柔迟疑地回道:“应是……不错的吧。”
    毕竟,每逢佳节,父母皆是会携了她们三个女儿去外祖父家省亲。
    外祖父威严,虽不太和她们三个女孩儿多话,可每每看向她们的眼神,也都是慈爱的。
    外祖母慈善,每回必是要拉着秦云柔的手,细细问她女德学的如何,刺绣学的如何,琴棋书画学的如何,又仔细叮嘱她要照看两个妹妹,且是给弟弟妹妹们做出个榜样来。
    林菲拢着秦云柔细白的小手,嘴角轻轻一拉,扯出一个寡淡的笑:“你阿爹好的时候,自然是不错的。但,如今你阿爹落难,我们母女四人又被拉入教司坊为奴作婢,这说出去,便是有辱门风的事,怕是依着你外祖父的古板性格,唯恐避之不及,又如何奢望他们能救我们于水火呢。”
    “如何就……”秦云柔听得母亲这番说完,脸色有些发白:“如何就见死不救了?”
    林菲苍凉一笑,轻声道:“阿柔,不瞒你说,早年我同你父亲相识的时候,你父亲那时还是个上京赶考的书生,一没背景,二没身家,当时我相中了你父亲,心中暗自许下了非君不嫁的诺言,后来,事情败露,你外祖父二话不说便把我逐出家门!”
    “后来,也一直不许我归家,亦不同我和你父亲来往。只不过,后来你父亲到底是争气的,考上了功名,又一路升迁,慢慢在朝中站稳了脚步,有了自己的根基,你外祖父这才对你父亲另眼相看,也才愿意同我们家有了往来。”林菲回忆着往事,兴许是想到丈夫的争气,原本黯淡的美眸中渐渐升起微光。
    小时候的事情,秦云柔记不太清了,打从她五六岁有记忆开始,一直以为母亲和娘家是感情深厚的,却没曾想,原来早年,外祖父竟是这般对待母亲一家的。
    “既是外祖父家没甚希望。那……姨娘家呢?或者是,舅舅家呢?”秦云柔又问。
    林菲是嫡六女,上头有五个姐姐,下头有两个弟弟。
    五个姐姐嫁的皆是门当户对的望族,两个弟弟也在朝中为官,颇有成就。
    林菲亲启红唇,温声说道:“阿柔,虽说阿娘和你姨娘们,舅舅们的关系都不错,但阿娘此刻也拿不准,出了这番大事,昔日的姐弟是否会看在血脉亲情,出手相救。
    又或者,即便他们出手相救了,可这般大的事,也不是动用些人脉,或者出些银钱可以成功救出咱们的。
    既是圣上的旨意,又是出动锦衣卫正二品拿人,此番劫难,怕是能救咱们于水火之人,必然要在朝中有足够分量的地位,可阿娘的五个姐夫和两个弟弟里,官职最大也不过四品,甚至比起你阿爹淮安侯的身份,都逊色些了。”
    秦云柔听得母亲林菲分析完,脸色又苍白了些,她轻颤着声音说道:“依阿娘所言,外祖父家,姨娘家,舅舅家若都没有能力救我们,那……父亲的本家,原就不是京中人士,便更加不可能救我们了。”
    “该是如此了。”林菲颔首道。
    秦云柔听得,身子微微轻晃了晃,她慢慢转头,看向绣床上浅眠的两个妹妹,刹那间便红透了眼眶,两个妹妹尚未及笄,她们还那般小,那般懵懂无知,如今入了这虎狼之地,没了名声是小,若是连清白都没了,以后又该如何为人?
    “阿娘,不知卫池哥哥那……”秦云柔欲言又止。
    林菲看着秦云柔的面色,隐约也猜到她想要说些什么,她的这三个女儿,各个都承袭了她的美貌,其中,长得与她最为相像的,便是这大女儿秦云柔了,眉不扫而黛,生的一双含情眼,鼻梁挺翘鼻头小巧,嘴唇如三月桃花,柔软晶莹。
    去年刚办了及笄礼,京中求娶秦云柔的世家公子,便是数都数不过来,甚至,被誉为继林菲之后的,大安帝国第一美人。
    不过,因着早年秦谦与那长平侯卫庆有约,便是给秦云柔与那长平侯世子卫池打小就订了娃娃亲,而自秦云柔懂事以来,她也一直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给卫池哥哥的,因着这层关系,两家人倒也不避嫌,便是在京中贵妇的宴请中,也都有意无意的让秦云柔和卫池有些接触。
    卫池身为长平侯世子,长得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又很有些学识,去年科考也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拿了三甲中的探花,加之他的家世背景,日后定是要平步青云的。
    这本是一段门当户对,且郎才女貌的金玉良缘。
    可如今,淮安侯府遭难,秦云柔被贬为奴籍,又入了这虎狼之地的教司坊,不肖明说,怕是她与那长平侯世子的婚事,定是要告吹了的。
    “阿柔可是还想着,或许与你和卫池的情谊,他会出手相救?”林菲把秦云柔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秦云柔咬住下唇,轻轻点了一下头:“是,阿娘,我确实有这般想法。”
    林菲沉痛地闭上双眸,摇了摇头,尔后才缓缓睁开,直视着秦云柔顾盼生辉的眸子,轻声道:“阿柔,莫要怪娘狠心,但娘今日便是要实话实说,让你早日断了这番不切实际的念想。”
    她继续道:“你阿爹本是一介书生,即便学问做得好,如何就能当上这淮安侯了?”
    秦云柔此前对于父亲之事,知晓的并不多,便朝母亲投去询问的眼光。
    林菲继续道:“那是因为,昔年大安国在危难关头,他辅佐代宗帝登基,抵御外敌,所以代宗帝感恩于他,才特封他为淮安侯。
    后来废帝安齐镇被外敌放回来,你阿爹一直主张杀之而后快,但是代宗帝念及手足之情,没能下得去手,只是把废帝安齐镇囚于南宫.
    这两年,代宗帝的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入秋的时候,连朝都上不了,只能居于宫中养病,当时,你阿爹就担心,万一这代宗帝故去了,那势必引发京中翻天覆地的政权更迭.
    没想到,果不其然,那囚于南宫且被封为太上皇的安齐镇,果然借机复位了!”
    林菲停顿下来,目光沉痛的看向大女儿秦云柔:“阿柔,正所谓一朝皇帝一朝臣,当初,是你阿爹主张杀安齐镇的,如今他复位成功,最恨最想杀的人,是谁?”
    “是……”秦云柔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眸:“是我阿爹。”
    林菲含泪点头:“就是你阿爹了。虽然你阿爹被送押了大理寺,可是,那莫须有的诬陷,皆是造假,锦衣卫敢如此造假,实则是因为背后有新帝撑腰。所以,这宗案子,关乎的是皇权更迭,想要翻案,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这也是为什么今早,你阿爹听到圣旨时,会立即抽刀自刎了,因为他几乎当时立刻就想到,除了死之外,已经无力回天,若是能死成,或许新帝看在他已经死去的份上,会对他的家人网开一面。”
    听林菲说完,秦云柔搁在桌上的手指颤抖着蜷缩起来,嗓音也染上哭腔:“阿娘的意思是,一切都是……新帝的意思了。”
    林菲颔首:“是了。阿柔,依着我对长平侯府的了解,长平侯爷虽然重情,但也断然不会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去救一个拜把子的兄弟,且说那长平侯世子,阿娘看得出,他对你很是钟情,可这份钟情在皇权面前又能如何呢?
    虽然阿娘这般说,有些无情,可他一个世子,去年才刚中探花,朝中也不过象征性的封了他一个五品衙役先锻炼锻炼,他没有任何实权,是根本救不了我们的!”
    秦云柔听完,先是颓败的松下双肩,过了会儿,又伸出柔白的双手捂住美丽的脸庞,实在是压抑不住的轻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