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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他冷冷的声音:“你不服?”
    “不服就给我说出来。”
    苏雪至再也忍不住了,停住,转回身:“贺先生,你不觉得你太霸道了吗?我承认,你有立场。我刚才也说了,我接受。这样还不够?现在就连我心里怎么想,你也要管吗?你对你的下属,一直都是这样要求的吗?”
    “恕我直言,要是这样,你要的下属,不是下属,而是走狗!”
    话冲口而出,说完,就见贺汉渚遽然变色,操起桌上手边的一只文件夹,举起来,就要朝她的脸抽下来。
    苏雪至尖叫一声,闭目缩头,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面门“呼”的一阵微风拂过,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慢慢睁开眼睛,对上了两道阴沉的目光。
    只见他眯了眯眼,用文件夹的壳脊,敲了敲她漏在胳膊保护外的额头,微微勾唇:“养条蠢狗,还知道看家。”
    “滚回去,给我好好反省!”
    “啪”的一声,他把文件夹扔回到了桌上,忽然丢下她,大步走到门后,一把打开了门。
    苏雪至看去。
    王庭芝不知道什么来了,竟就站在门外。
    冷不丁门被打开抓个正着,他好似吓了一跳,转身就走,走了一步,又停下,转回来,神色尴尬地解释:“四哥,我……我可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
    “……我是有事,回来找你……”
    “什么事?”贺汉渚冷冷道。
    “一时又忘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他搔了搔头,“要不我先走,你们忙,继续忙……”
    他飞快地瞥了眼站在贺汉渚身后的苏雪至,转身拔腿就走。
    贺汉渚停在门边,转回脸。
    “还不走?留下是要过夜?”他冷冰冰地说。
    苏雪至从他面前走过,出了书房。
    门在身后关上了。
    苏雪至低头走在走廊上,刚才的一幕一幕,贺汉渚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她的心里翻腾,滚动。
    渐渐地,她的脚步迟缓,最后停住了。
    她立了片刻,再也忍不住了,骨血里那天生的因子,终还是驱使她转过身,快步走了回来,一把推开刚才那扇在自己身后关上的门。
    他正倚在推开的一扇窗边,嘴里咬着刚那支已燃得所剩无几的烟,烟灰积聚,他背影沉沉,黑暗得一如窗外的浓重夜色。
    听到门被推开的动静,他倏然回头,目光似刃,见是她去而复返站在门口,慢慢捻灭烟头,不悦地挑了挑眉。
    不待他开口,苏雪至说:“我回来,两件事。”
    “第一,我为我刚才说的走狗二字道歉,虽然他们并没听见。你对他们而言,应该是值得效忠的上司,所以他们才忠诚于你。无论怎样,他们的忠诚,是值得称颂的美德,轮不到我置喙,更不该被我如此贬低。”
    “第二――”
    “我知道,真相在你们的眼里是工具,正义更是可笑的牌坊。我确实没那么高尚和伟大,我也无意追求。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用我的所学,去还原真相,为正义发声。哪怕正义用金钱衡量不值一文,越是长夜难明,在我的心里,它就越是光明的希望,至高无上!”
    纵然真相会被当做工具去操纵和利用,难道就此可以不用追求真相?
    无论什么时代,都不可能是乌托邦和理想国。一百年后,也是如此。
    她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无愧于心。
    她从不是善于发言的人。一个连和不熟悉的人分开时都要先打好腹稿准备怎么告辞的人。
    但是这一刻,心里仿佛有什么在翻涌,竟令她一口气不带停顿地说完了这么长的一段话。
    她微微喘了口气,顿了一顿,看着他。
    “我承认,我确实很蠢,给你带去麻烦了,我的错。但我不是蠢狗。”
    说完,她关上了这扇刚被自己推开的门。
    经过走廊拐角,王庭芝居然还没走,停在这里,见她走来,说:“哟,小白脸,看不出来,小胆还挺肥呀,敢和我四哥这么说话。佩服。”
    他翘了翘大拇指。
    苏雪至知道他嘲讽自己,但此刻情绪依然沸腾,哪来心情搭理,低头,迈步匆匆离去。
    第34章 (苏雪至下了楼梯,径直往庭...)
    苏雪至下了楼梯, 往庭院大门快步而去。王庭芝一反常态,亦步亦趋跟着, 一声不吭,到了门口,那位等着的贺家司机上来:“苏少爷,您这边……”
    王庭芝抢道:“不用你了,他坐我车,正好顺路,我送他!”打开他那辆车的车门, 将苏雪至连拉带扯地推进前排座位, 门一关,自己也跟着钻了进来, 开出贺家大门。
    苏雪至的心情,依然没有从刚才的那一幕里平复下来。
    她心跳还是加快,面颊发烧, 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的牛毛针尖,在不停地刺着她。
    贺汉渚要她做的那两件事, 她会遵照。
    是憋屈,但也不是做不到。
    但最后,又是什么驱使她掉头回去,现在回想,除了需要为不该讲而讲出的“走狗”那样的不当言辞向无辜的豹子和丁春山那些人致歉外, 或许,也是因为她无法忍受, 真相和正义,受到了他那样轻慢的否定, 全盘的否定。
    或许是因为从小经历,成年后又见识过太多人间罪恶的缘故,她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观主义者。
    真相是否一定会大白,正义是否一定会发光,善的获得善待,恶的受到惩罚,对这些如同哲学的命题,她从没乐观过。
    但真相和正义的本身,却是高贵而永恒的,如人头顶上的星空,亘古存在,令人仰望。
    她从不怀疑这一点。
    一个她喜欢的作家曾说,希望,是这个时代像钻石一样的东西。其实无论哪个时代,不都是这个样。
    去追求真相,好让真相可能大白。
    去相信正义,好让正义点燃夜灯。
    这样的念头,或许也是她和那些与她一样从事相似职业的人的共同点吧――试想,一个心中没有希望,没有敬畏,不相信真相迟早能够大白,正义终将得到申张的人,又如何行走在黑暗之中,去面对各种人心和罪恶。
    而现在,如同神o一样的东西,被人当着面如此轻慢踩在脚下,被贬得一文不值,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王庭芝开着车,路上不时偷偷看她,起先一言不发,等出了北城,忽然“嗳”了一声:“那个谁……你和那个谁,不会真的那个那个了吧……”
    苏雪至从思绪中出来,转脸,见他眉头抬了抬,眼睛瞟着自己,神色古怪。
    他一定是听到了贺汉渚说的那些话。
    她辟谣:“我不知道你听到了什么,但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是事实。只是误会!我和傅先生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以前,现在,都是这样!”
    误会自己没关系,万一损了傅明城的名声,那她真的是罪人了。
    从这个角度看,既然有人开始这么怀疑了,即便没有人要求,她自己以后也会尽量减少和他的接触与往来。
    王庭芝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又看了她几眼,终于扭过脸,继续开他的车。
    苏雪至依然沉默着,靠在座椅上,眼睛看着车外远处的野地。
    天气渐冷,夜晚也不大看得到鬼火了。远处乌沉沉的,只偶尔剩下几团磷火,被空气擦出微弱的蓝光,在夜色里漂浮闪烁着。
    疾跳的心脏,慢慢地放缓。原本滚烫的面颊,也早已冷却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开罪了贺汉渚。
    要是就自己一个人,话说了就说了,事做了,更不必后悔。
    但她想了起来,她是苏叶两家送来攀亲的苏雪至。
    一种夹杂着迷茫的沮丧之感,仿佛车外那无边无际的夜色,开始朝她涌了过来。
    王庭芝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嘴里嘀咕:“鬼玩意儿,都这季节了,还跑出来}人……当然了,您是不怕的,您不但是鬼见愁,您就连我四哥都敢顶……”
    他心情仿佛不错,开着开着,嘴里又哼起了戏:“孤王离了燕京地,梅龙镇上景致多,将玉玺交与龙国太,朝中的大事托付了众卿……”
    学校到了,他停车。
    苏雪至回过神。
    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心,送自己回来,向他道谢:“麻烦王公子了。您回去开慢点。我进了。”
    她准备下车,王庭芝扭过脸:“喂!一路都没一句话,在担心晚上的事?做了就别怕啊,刚看把你厉害的!”
    苏雪至没吭声,伸手推车门,王庭芝突然又说:“行了,你放心吧,不就那么几句话吗,四哥绝对不会这么小心眼,连这几句话都计较。这点肚量他不可能没有。我向你保证!”
    他是在安慰自己?
    苏雪至觉他更加反常了。
    转念一想,或许是今晚他亲耳听到自己被贺汉渚训得成了狗,心里解了气――虽然她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对自己的气,所以态度变了?
    “谢谢,我知道。”
    苏雪至朝他点了点头,下了车。
    王庭芝坐在车里,扭头看着前方的身影进入校门,消失在夜色里,想起了晚上的一幕。
    当时,也不知出于什么他自己也有点说不清的心理,他好奇,想看看这个苏家儿子在人后独自都干什么,就轻手轻脚地上楼,结果,发现他靠在椅背上假寐。
    他以为睡着了,继续蹑手蹑脚靠近。然后……一定是鬼使神差,又或者,因为走廊上的小灯太暗了,当光影落在苏家儿子那闭着目的宁静眉眼上,一瞬间,他竟觉双眉若描,面容i丽,像……像个女人……
    自然,这种感觉一晃而过,也不可能是真的。
    一个长了张小白脸,雌雄莫辨的男人而已。
    王庭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出神了片刻,突然又露出厌恶的表情,抬手,狠狠地打了下自己的头,随即一踩油门,飞快开走。
    苏雪至回到寝室,已是晚上十点多了。
    陆定国还没睡,听到她回来的动静,开门探出半个身子,说傅明城晚上来过一趟,找她,见她还没回,就让自己帮着转个话。
    傅明城已经送小玉回村了。晚上他带着小玉在医院里做了全身体检,建了医疗档案,血型结果也很快会出来,到时候就通知她,让她不用记挂。
    苏雪至向陆定国道了声谢,进了寝室。
    进去的第一件事,关上门,她紧紧拉上窗帘,确定外面不可能窥见里面的一分一毫之后,慢慢地坐到了书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