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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资料都是纸张或者卷宗,有些重,傅明城让下人箱子装了,拿出去,送她到了大门,说:“我送你回去吧。”
    苏雪至忙婉拒,说自己叫个东洋车就可以。
    傅明城微笑道:“你带着只大箱子,搬上搬下不便。我没什么重要的事,送你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再说了,你是在为我父亲的事而费神。我知道你很忙的,送一下,于我不过举手之劳。”说完让下人将箱子搬到自己的车上去,又替她打开了车门。
    他这么客气,苏雪至只好随他,上了车。路上,他专心地开着车,没说话,苏雪至自然也没话,就想着自己接下来的时间该怎么合理分配。
    快到学校的时候,忽然听到他说:“苏雪至,我感觉你前段时间好像在躲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真的有什么不便?”
    “啊?”
    苏雪至从自己的冥想里回过神,扭脸,正对上了他投来的目光。
    他面含微笑,又重复了一遍。
    苏雪至没想到他会这么敏感,或者,就是自己太蠢,做得太明显,竟让人都觉察到了。
    她略微尴尬。否认,好像是事实。承认吧,又有点不好解释,总不能说贺汉渚曾误会自己和他的关系,还有傅家和陆家的往来。
    “这个……傅先生你大概是误会了……”
    她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混过去,忽然见他粲然一笑。
    “你别多想,是我冒昧了,本不该这么问的。但因为我很珍视咱们的……”
    他顿了一下。
    “说师生也好,友人也好,总之,我不希望你对我有任何的芥蒂。如果是出于我傅家之前和陆家联姻的关系,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顾虑。”
    苏雪至一愣,看着他,诧异于他居然连这个也能猜到。
    学校已经到了,他将车停好,转过脸,用加重的语气,再次说道:“我向你保证。”
    在苏雪至的印象里,傅明城更偏向于做学问的人的形象,她总是不自觉地将他和校长他们归类在一起,用欣赏的心去看待。
    但在分开,回来后,她想了想,他现在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
    作为一个新的掌舵人,在这样的时代,要掌住傅家的这条大船,光会做学问,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感谢他的直白和坦诚,苏雪至很快也就释然了,加上自己实在是忙,原来的事不算,又多了这个事,虽然校长回来后,让另外几个人和她一起做,但还是忙,一天简直恨不得不用睡觉才好,关于这件其实根本也算不上什么“事”的“事”,她很快也就丢在了脑后,没再多想了。
    隔日是周六,下午没课,苏雪至和蒋仲怀游思进几个人一道,又去了附近的乡下。除了义务帮农人的一头牲口做了结扎的手术,顺便也替几个年老腿脚不便活动的老者看了下病,回来,因为昨天下雨,踩了满脚的烂泥巴,闻到自己身上好像还飘着一股疑似牲口圈的屎味,实在等不到明天了,趁着室友不在,收拾了换洗的内衣,出了学校,直奔那间日本汤池而去。
    她到了地方。
    那个日本女人名叫菊子,现在和她已经很熟了,躬身,笑脸相迎。
    她依然是一个最靠里的单人小汤池,从头到脚,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烘干衣服后,收拾好,出了浴间。
    从学校到这里,从北到南,相当于穿过整个天城,加上她为了锻炼,没坐车,半程是跑步的,光一趟来的路,就花了一个多钟头,再洗澡、烘衣服,等现在弄好,出来,已经晚上十点多。
    这个地方,苏雪至在来过数次之后,就发现,其实也不仅仅只是个沐浴的场所。
    女池这边没什么,应该纯粹就是供女客沐浴休息的地方,但用一张巨大屏风间隔入口的对面男池,服务似乎很齐全,里头地方应该也很大,时有看着颇有身份地位的人进出,应该也将这里,当作是谈生意或者进行交际的场所。喜欢来的,除了日本人,也有中国人和西洋人。
    当然,她所见有限,也不关心。反正来的目的就是洗澡,每次都是低头匆匆进,完了低头匆匆出。
    今晚的这个时间,宾客已经不多了。大堂里,只有日本女人还带着两名笑容温婉的和服女郎站在那里。
    女池出来的走廊上,每扇门的门口,悬着一盏江户时代浮世绘风格的纸灯笼,灯笼照着走廊的路,光线昏黄,朦朦胧胧。
    苏雪至朝外走去,快走完女池的这段走廊,就要进入公共大堂的时候,突然,她看见大门的日式木门被移开,走进来两个男人。
    菊子立刻带着两名少女上去,木屐踩着急急的小碎步,到了近前,口里喊着整齐的欢迎光临,等看清其中的一个男人,笑容更加热烈,高兴地道:“傅君!好久没见你来了!上回木村君来,我还问过您呢。他说傅君您最近很忙。您今晚能来,真是万分荣幸!”说完,又立刻转向和他一起的那位穿了军制服的年轻男人。
    “菊子太太,这是我朋友,姓贺。劳烦你给我们安排一个安静的地方。”
    傅明城介绍,说道。
    “贺君!您应该是第一次来吧!欢迎之至!请随我来。”
    菊子太太带着身后的少女躬身行礼,随即让道一旁,亲自引着两名贵宾往男汤的方向而去。
    姓贺的没说话,就只环顾了一眼四周。
    大堂门后悬着的纸灯笼,映出男人半明半暗的脸部轮廓,身影投在脚下的地上,仿佛一柄薄薄的剑。
    还有点距离,但苏雪至依然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当场吓得心脏差点就要爆裂,反应了过来,猛地掉头,一把推开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汤池房间的门,一头就蹿了进去,人蹲在了地上,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四周太过安静了,这平常也没什么的突然开门响动,便显得分外的响亮。
    大堂里的几个人都听到了,自然地循声转头,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了一眼。
    贺汉渚的视线,从前侧方的那条走道口掠了一下,见一道背影一晃,随即进了一扇门,转眼消失不见。
    那条走道里的光线,昏黄而幽暗,他自然没看清楚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忽然生出一种熟悉之感,觉得那个背影,之前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菊子太太见他立着,忙笑着解释:“那边是女汤,可能是客人不小心碰撞了下。惊到您了,万分抱歉!贺君您往这边走。”
    贺汉渚收回目光,往男汤的方向走去。
    第66章 (所幸,运气还算没有差到底...)
    所幸, 运气还算没有差到底。
    因为时间晚了,进来躲避的这间房里没有客人。
    苏雪至就这样蹲在门后, 耳朵贴在门缝上,整个人紧紧地绷着,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片刻后,并没听到有往这个方向来的脚步声,也没有别的异常,外面静悄悄的。
    她惊魂稍定,再等片刻, 屏住了呼吸, 慢慢地无声无息推开一道门缝,稍稍探头望了出去, 见大堂已是空荡荡的。
    没人了。
    想必贺汉渚和傅明城已被菊子带往旁边的男汤了。
    再不趁这个机会走,还等什么时候。
    苏雪至再次观察了大堂,确定人都不在了, 从藏身的浴房里出来,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往大门去,奔到了门后, 正要跨出去――突然,脚步又硬生生地顿住了。
    就在距离门口不远的道路旁,停了两辆汽车。
    一辆应该是傅明城的,另辆,不用说就是贺的。
    门口的灯光, 照亮附近的路。
    苏雪至看得清清楚楚,前面那辆车的司机位置上, 坐了一个人,面向着这边大门的方向。
    不是别人, 正是再熟不过的那个豹子!
    苏雪至不知道贺和傅明城这两个人怎么会一起来到这个地方。
    但她知道,她要是这么出去了,绝对就会被豹子给看见。
    还好刚才谨慎,出去前,先看了一下外面。
    冬夜寒冷,浴场门口的温度骤降,她却感到后背出了一阵毛刺似的热汗。
    她立刻退了回来,这时候,男汤方向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踢踏踢踏木屐落地的声音。
    菊子带着人回来了!
    苏雪至没得选了,怕被日本女人看见自己这样在门口徘徊,立刻掉头回去,最后躲到了自己晚上洗澡的那间浴室里。
    因为是浴池,地方特殊,且是晚上了,可供出入的门,好像就只有前面大堂的那扇。
    苏雪至离开的路就这样被堵死。
    她没有办法,根本不敢出去,只能暂时躲在这里,心里忐忑不安,祈祷着但愿那两个人能快点走。
    男汤的一间私密极好的高级浴房里,仿江户时代名家雪松图的金箔木座屏风、供客人使用的更衣间、休息或者用作按摩的床、可口精致的小食和清酒、以及服侍客人的身穿轻薄和服的年轻汤女,无不齐备。
    中间的一口大汤池,更是泛着袅袅的白色热气,在这寒冷的冬夜,看起来充满了温暖和诱惑。
    贺汉渚屏退了殷勤上来服侍更衣的汤女,脱衣后,往腰上随意裹了条白色浴巾,赤足而出,见傅明城也一个人从更衣室里出来了。
    傅明城示意两个汤女出去,说:“我从前在东洋求过学,司令你也知道,那边有很多这种汤池。天城没有好的温泉眼,略为遗憾。不过,你要是看得起,下次咱们也可以一道去京师试试有名的温泉。今天承蒙你赏脸,来了这里。”
    贺汉渚笑了笑,解了浴巾,下池靠在池边,环顾了一眼四周。
    “地方选的不错,适合这个天气。”
    傅明城也跟着下来,涉水停靠到他对面的池壁前,微笑道:“司令能入眼就好。据说在古希腊,人们喜欢到浴池商议重要的事,以表示毫无保留,对对方完全坦诚。可以说,这也是我今天请你来这里的目的,希望能和司令畅所欲言,把合作继续下去。”
    贺汉渚没立刻说话。
    傅明城继续道:“开场前,我得向司令你表谢,表以诚挚谢意。家父去世,虎狼环伺,若非承蒙司令出手,家父的后事处置,恐怕没能这么顺利。”
    两人手边的浴池边缘,各放有一只盛清酒的托盘。
    傅明城端起自己的酒,隔水,举杯遥敬:“我先干为敬。”说完,一口饮下。
    几个月前,船王在和长子傅健生发生冲突意外中风之后,就受到了来自于廖寿霖的掣肘和监控。
    船王出院回到傅家休养身体,发现周围的人,剩下的,已经全是大房的人了,廖寿霖派人在傅家外面日夜监视,监听电话,傅健生更是完全投向了廖寿霖,全力配合,控制身体不好的父亲。
    不但如此,连医生木村的进出,也要受到监视。
    船王曾试图联系自己的律师,委托重要的事,却没有想到,律师随后就收到了死亡威胁,不敢应承。
    王孝坤寿日的那一夜,船王突然再次发病,随后昏迷,接着,傅健生意外死亡,船王随后去世,大房也立刻从丧子之痛中振作起来,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就在船王去世的当夜,傅明城私下找到了贺汉渚。
    “家父在清醒的时候,立下遗嘱文件,吩咐我,倘若他去世,立刻带着交托给司令。家父认定,司令是位能合作的信靠之人。”
    “这一杯酒,我代家父饮。”
    傅明城自斟第二杯,举了举,再次一口饮尽。
    随后的事,便如公众所见的那样:船王丧礼过后,律师召集了相关各方之人,当众宣读遗嘱,傅家次子继承傅氏产业,成为了新的北方船王。
    “还是那句话,多谢司令仗义出手。我再敬司令一杯。”
    傅明城饮了第三杯。
    贺汉渚开口:“令尊生前致力于实业兴国,曾多次疾呼抵制洋货倾销,保护起步艰难的民族产业,且乐施好善。我对令尊一向怀有敬意。既然是他开口,自然不遗余力,侥幸相帮一二,也是荣幸,傅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客气。如果另外有事,直说就是。”
    傅明城道:“司令确实是个痛快人,那我就直说了。我另外还有两件事,希望能得司令相帮。”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