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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绯衣猛然想了起来, 她吓得手里捧着的盛放步摇的木牍险些摔落, “娘子, 您担心……”
    有了?
    如果是真的, 那这是谁的骨肉不言而明。
    燕攸宁也恐慌无措,“不知道。”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肚子, 奇怪平日里也不觉得有何不同,今日却感觉这两月以来自己胖了一圈。
    “啊……会不会真……”就算是当过皇后也不能阻止燕攸宁此刻的六神无主。她的手甚至已经不受控制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绯衣吓得立刻握住娘子的手腕,将她捂住腹部的手拿下:“娘子, 万万不可!您这样若是被家主和夫人看见了……”
    燕攸宁赶紧放下手。
    “绯衣,怎么办, 我、我现在头晕, 还想吐……”
    绯衣脸色更白了:“娘、娘子, 你, 这都是……那什么的症状啊!”
    她哆哆嗦嗦地望向娘子:“要是真的, 娘子你怎办?”
    燕攸宁的脑子现在是混沌糊涂的, 因为身体的缘故, 事先根本完全没做过这个计划。
    那夜之后,她因为要送霍西洲出征,心绪低落, 也完全想不起有避孕的事。
    难道就一个晚上,她多年的不治之疾,竟不药而愈了?
    如果是真的,她腹中,真的有了孩儿,如何是好?
    是悄无声息地打掉,还是悄无声息地生下来?
    绯衣觉得孩儿不能留,娘子现在还没嫁人,怎能带个在外人看来父不详的孩儿?可是娘子的身体她知道,大夫说了娘子本来就身体虚弱,极难受孕,如果这个孩儿打掉了,会否对身子有很大的损碍,以后更难受孕了?
    正这般想着,绯衣耳中蓦然听到娘子说:“是洲郎的孩儿,自然要生下来的。”
    娘子的声音是如此坚定,绯衣愕然看去,娘子的神色亦是如此坚决。
    绯衣伺候了燕攸宁这么久,自是明白,娘子自己有主意的时候,别人是劝不住的。她只好不吭声了。
    燕攸宁握拳,嗓音有些紧绷:“不过当务之急,是要请医士诊治,确认了才好做决定。”
    这点绯衣完全认同,只是,她不免担忧:“娘子,您真的,好爱霍郎君。”
    燕攸宁闻言,苍白的脸色溢出了两团绯红:“他待我如此。你不懂。”
    绯衣自是不懂,因为娘子之前还对霍郎君很不假辞色,好像是从上巳日回来之后,娘子就彻底变了。她不知道娘子是何时起,与霍郎君相爱至深,但娘子做的决定,她一定都会支持!
    “我们先回家,得空,我们到清河郡主府上,请她帮忙秘密安排医者会诊。”
    绯衣“嗯”了一声,想道,清河郡主独居一府,既有人脉也有手腕,她要是肯帮忙,那自是最好不过的了。
    皇室有喜,天子龙心大悦,甚至为此特赦了一批流放的囚犯,而卫氏也赫然在列。
    燕昇对夫人感到愧疚,但卢氏却道,卫采苹罪大恶极,但料想她被恩赦之后也无处可去,境况已是悲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就饶她一条性命吧。
    夫人是信佛的人,她如此说,燕昇唯有作罢,只是暗中留意着卫氏动向,顺道,他秘密地派出了一部分人,前往南境打探霍西洲的下落。
    翌日,燕攸宁动身前往清河郡主府。
    崔宝玑恰好在家中,还不知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燕攸宁没得事也会过来串门子,好在一起打马球的交情还在,崔宝玑招待了燕攸宁,到寝屋私密处叙话,听她说明来意之后,崔宝玑两眼瞪得如灯笼:“未婚先孕,你疯了?”
    只要能够达到看诊的目的,燕攸宁心甘情愿被数落,“还不确定呢郡主。”
    崔宝玑一屁股坐倒,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怒视着她:“燕攸宁,你如今好歹也是陛下钦封的永宁郡主,居然想不开做出这等糊涂事来。”缓了缓,她沉声问道:“孩子谁的?霍西洲的?”
    燕攸宁还想说,事情还不肯定,郡主莫要如此激动。但见到崔宝玑盛怒当头,这话在喉头滚了滚,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道:“嗯,我只和他好了……一次。”
    “一次?你还嫌这少了是吧!”崔宝玑气得脑袋冒烟,“我看你劝程芳菱的时候一套一套的,还以为你真是拎得清的人,没想到,你自己比程芳菱还糊涂!姓霍的也不看什么身份什么场合,不管不顾就和你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早说过了,不要相信男人!”
    虽然清河郡主有点为自己仗义执言的架势,不过她所说的话,燕攸宁还是不能完全苟同,她须得为洲郎辩解一句:“是我下药了,勾的他。”
    她知道,在他神志清醒的时候一定不肯做。但此行凶险,前途难测,再见不知何期,也难保她爹中途将她塞给什么人,燕攸宁不后悔自己先下手为强,睡了霍西洲。
    怕他不肯,她在身上的衣物里,藏了能够催情的西域香料。
    她从来没有觉得,男女之合,会是那样欢愉,令人食髓知味,贪恋得不愿离去。
    可是天终究是会亮的,醒过来之后,燕攸宁浑身酸痛,两腿几乎迈不开,她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深夜是在马房与霍西洲留宿,于是将一切收拾好,匆匆离开了马场。
    也许到现在,连洲郎自己,都不知道那晚不是一个梦。
    崔宝玑:“啧啧,看你这样儿就知道是没有救了。行,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在我这儿把完脉就回去吧,我警告你,我这只是看在以前和你一起打马球的份儿上,才帮你这一次,你可莫要不识好歹,把我这儿当安胎所。”
    燕攸宁连连点头表示乖巧,一切听从清河郡主安排。
    崔宝玑无可奈何,只得传来府里的私人名医来为燕攸宁看诊,事先说好,无论诊出个什么好歹,都不许往外传。
    大夫为贵人看诊多年,也是经验老到,立刻明白了郡主话中深意,便拿自己的性命起誓绝不外泄。
    紧张兮兮的看诊过后,大夫胡须一动,恍然间明白了过来,这两位郡主私下里召见自己看诊的意图。不过,恐怕是虚惊一场。
    “永宁郡主是操劳过度,加上心神不宁,忧思成疾,有风邪侵体的症状,只怕会时不时头晕犯恶心?”
    一听,崔宝玑立刻放心下来,“没别的?”
    大夫于是更加确定了,永宁郡主原是私下里与人有染,如今怕搞出了人命来,就偷摸找大夫看诊。虽然这次是侥幸没有,但没有成婚的娘子这样胡来终究是不好的,大夫斟酌了一番言辞,沉吟着道:“永宁郡主还请多多保重自身,无论如何,着紧前程。老夫这就去开副宁神去邪的方子,郡主按时服用,想来不会有大碍。”
    崔宝玑舒了口气,点头道:“行了,你下去吧。”
    大夫点头应是,转身而去。
    崔宝玑折回头看向燕攸宁,她正垂眸一动不动地像是盯着自己的肚子,崔宝玑笑了笑:“怎么,还真遗憾没能怀上霍西洲的崽?我说你急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生下来也被人骂孽种,皇帝都给你俩赐婚了,他回来你们就成亲,难道你是怕他回不来了?”
    虽然崔宝玑话不中听,但却一下打到了燕攸宁的心里。
    她才知道,她正是怀着这样的心理。任由他神功盖世,弓马娴熟,可是她这颗心,怎能安?
    尽管如此,燕攸宁还是道:“虽是一场虚惊,但还要感谢郡主伸出援手帮我,这两日我确实慌乱。”心中既渴望着有,又渴望着没有,属实矛盾,加上结果又不确定,心头差点没了主意,好在目前没出昏招,把自己至于险境。
    “你在我心里原来是个拎得清的人,算了……”
    崔宝玑挥了挥手。
    “反正我直到现在都觉得,男人靠不住。你们喜欢就喜欢吧,道不同,不相为谋。”
    燕攸宁疑惑:“郡主说‘你们’?”
    崔宝玑哼了一声:“姓贺的回来给程芳菱灌了两口迷魂汤,她还真捏着鼻子喝下去了,还答应给姓贺的一年时间证明自己。”
    居然有这事。燕攸宁还不知道。
    怪不得自那日回家以后,程芳菱再没有来找过自己。
    不过,她现在把自己这边料理得亦是一团糟,何来的勇气如清河郡主一般对程芳菱的感情指手画脚?
    燕攸宁近乎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国公府,一整日心不在焉的,甚至在马车上的时候还出现了一种幻觉,她开始想如果自己真的怀孕,有了洲郎的孩儿是什么光景。
    恐怕她现在都在盘算着收拾铺盖逃跑了。
    其实现在仔细想想,若能离开长安,不论去哪儿,只要是与他在一块儿,好像也挺好的。
    她后悔了。
    悔教夫婿觅封侯。
    如果那样,至少不必夜里做着血淋淋的噩梦,梦到沙场上他被人一刀斩断臂膀,血流涂地,不必看着房檐的燕,泥巢被侍女用竹篙打去,转眼又搭建了新的,来来回回周而复始,不必看着他留下来的,那几件从马场找出来的旧物,一夜复一夜地在无眠时分睹物思人。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啊,她这是害了相思病吧?脸也禁不住发烫了,像浓岩浆要滴落下来。
    “娘子。”
    身后蓦然传来男子沉稳的嗓音。
    燕攸宁扶住身后所依红栏回眸,庭中一树紫花底下,立着国公府的大管家蔡抒。
    “蔡先生。”
    蔡抒在国公府素有名望,下人们对其很是敬重。近来燕攸宁在燕家主持中馈,自免不了与蔡抒多打交道。
    蔡抒微微折腰,谦恭谨慎道:“娘子身感风寒,还是勿要在此处受了风。”
    燕攸宁胸口急促跳动:“先生怎么知道我感染了风寒?”
    蔡抒道:“小人略通医术,观娘子脸色,听娘子咳嗽,故而得知。”
    “多谢先生关心。我只是出来走走,也确实该回了,还有些账目等着我看。”燕攸宁颔首低眉,说完,转身向斗春院走去。
    蔡抒缓缓眯眸,直至倩影不见,轻笑了一下。
    第59章 死讯
    虚惊之后, 燕攸宁稍安,继续投身于府里中馈事业。
    卢氏身体渐有好转,但看到燕攸宁能干出色, 博得了阖府上下一致赞誉, 心中也无比满意,并不着急将中馈大权收回来, 这个人反而每日更轻松。
    一日,忙里得闲, 燕攸宁在屋内侍弄一盆雪玉海棠, 程芳菱叩门, 前来小坐。
    不用燕攸宁问, 她自己便主动说起了与贺退思的婚事,“我明明拒绝了他, 可是也不知怎的,他却还没有放弃。”
    燕攸宁人倚在窗边,闻言, 放下了手中裁叶的铁剪,从天光明媚的轩窗底下回眸望来, 含着诧异。
    程芳菱咬唇道:“燕姊姊你说, 看贺家的表妹从朔方回来以后, 他会不会一心扑在柳娘子身上, 届时就知道他这个人到底几分真心了, 可是, 他这段时日倒还是总来找我……”
    就算是出门, 与好友相约游园,他也要毛遂自荐殷勤护送。
    燕攸宁道:“烈女怕缠郎,相必芳菱是心软了。那他的那位表妹呢?现今如何安置了?”
    程芳菱回道:“留侯安置了, 她身世孤苦,很是可怜,留侯说要好生替她安置一场婚事,绝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所谓不能受委屈,场面话而已。燕攸宁太清楚了依照周人注重门第之见的习性,老留侯也看不上柳丝菀的家世,何况她父母双亡已在朔方做了多年奴隶。如果要做贺退思的正妻,留侯心中怕是千万个不愿。
    但贺家亦有祖训,家里头只能有一妻,不能纳妾。
    这应该也是上辈子,明明贺世子心仪表妹已久情根深种,却一直没有纳她为妾的真正原因。
    贺家家风严明,既然只能有一妻,那这唯一的妻,自然想要好好挑选,选个样样匹配的。
    燕攸宁也不知道,上辈子,程芳菱难产而死,之后贺退思回了一趟家中,再就是音讯全无,杳然不知所踪。她活了二十几年,加上做孤魂野鬼的十年,都不知道贺退思去向何处。
    从某种意义层面上来说,贺退思也并不深爱着他的表妹。
    程芳菱难产而亡之时,柳丝菀已经是寡居之身,妻死续弦在大周是何等寻常普遍之事,而最终,贺退思并没有选择与她相亲相爱的表妹在一起,这便令人很是奇怪。除了用他所以为的深情没那么深来解释,燕攸宁也觉得很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