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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不用了。有莫擎他们在外面守着,我不会走远,就在门口。”沈妙拒绝了他,自己起身离了席。
    豫亲王府很大,外头莫擎站在花园里守着,瞧见她出来,立刻跟了上去。沈妙却未走远,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豫亲王府西南角的地方出神。
    直到身后有声音传来:“五妹妹。”
    沈妙回过头,沈垣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看着她一笑。
    沈垣的笑容和傅修仪的温文不同,也异于沈丘的憨厚,更不像是季羽书那样的调皮,他的笑容似乎总是含着其他的意思,让人十分不舒服。而他盯着别人眼睛的时候,就像是毒蛇在打量猎物,那种阴冷的气息缠绕不去。
    沈垣才是沈家二房中,最让人忌惮的对手。
    “宴席才到一半,五妹妹就自己出来,我还以为五妹妹有什么秘密,要背着哥哥们自己去玩。”他话里有话。
    沈妙看着花园里的花枝,已是寒冬腊月,从前繁盛的花朵早已凋零,枝头光秃秃的什么都不剩,只有积雪沉甸甸的压在枝头,显出清冷萧索之感。她道:“那么二哥又跟出来做什么,偷窥我的秘密么?”
    “我倒是有心偷窥。”沈垣道:“就是妹妹藏得太过严实,哥哥我也无计可施。不过是觉得你我也算的上兄妹手足,觉得若是有机会,也应当给你几句忠告教诲。”
    沈妙转过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愿闻其详。”
    “其实我此次回京,发现五妹变了不少,竟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也许是五妹长大了,也许是身边有人教导。不过二哥我走的路毕竟比五妹多,有些事情,看的也比你们清楚。”他顿了顿,微微看向喜厅,那里,众人觥筹交错的声音,推杯换盏的声音,道喜回谢的声音,逢迎拍马的声音隔着老远似乎都能听见。沈垣道:“清儿今日大婚,五妹可觉得欢喜?”
    “老实说,大快人心。”沈妙微微一笑。
    沈垣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又笑了:“五妹妹真是不懂收敛。你同清儿的恩怨,本就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如今将清儿送入亲王府,以为这就是胜利,所以说,五妹妹终究还是孩子心性。”他摸了摸沈妙的头,仿佛真是亲切的兄长一般:“可是清儿入了豫亲王府,未必就没有翻身的机会。熬过这一阵,清儿日后会如何不好说,可是五妹妹你啊,只怕是步履维艰了。”
    沈妙不言,只听沈垣又道:“我若是五妹妹,当初就不会给清儿留下一丝机会,早早地将对手除去,要了她的性命,所谓的赌气,所谓的让对方多痛苦,不过是给自己增加后患。”他看着沈妙,亲切的笑了:“想来你还小,并不懂姑息养奸的道理。若为对手,要了对方性命方可为上。”
    沈妙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沈垣,心中微微触动。沈垣的确是二房中最聪明的一个人,他不看过程,只看结果。若是得罪了他,他直接会用最简单的办法,夺了对方的性命。手段狠辣直接,却也没有后患。这样的人,冷静理智,不会因为外物而有别的情感,要想对付这种人,激怒是不可能的。
    她笑道:“二哥说的不错,我毕竟年纪小,不如二哥凉薄。”这般讽刺的话落在沈垣耳中,沈垣也是毫不在意的一笑,不过紧接着,他听到了沈妙淡淡的声音响起:“虽然我不如二哥凉薄,不过有一点我与二哥也是一样的,我也……不喜欢留下后患。你猜,大姐姐嫁到亲王府,究竟会不会翻身呢?”
    沈玥盯着她:“你觉得不会吗?”
    “会吗?”沈妙反问。她一直都是平平静静,乖乖巧巧的说话,不过这一句“会吗”,却是充斥着浓浓的挑衅和奚落,那种高高在上的嘲讽,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沈垣瞳孔都是蓦地一缩。
    沈妙说完这句话,便轻笑一声,再也不看沈垣,转身离开了花园,往喜厅走回去。
    沈清究竟会不会翻身呢?她唇角微微扬起,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让身后跟着的莫擎都是一愣,跟在沈妙身边这么久以来,莫擎也渐渐清楚。他见过沈妙发狠的时候,更多的时候则是沈妙平静的吩咐命令,她偶尔也会笑,但即便是笑都似乎带着淡淡的威严。然而此刻她眉眼弯弯,仿佛极为开怀,却不知什么事情能够令她如此高兴了。莫擎看了一眼还呆在花园中的沈垣,心中疑惑,和沈垣说几句话,沈妙就能这般高兴了?
    再盛大的宴会,也终究会有散场的时候。酒酣耳热的时候,宾客三三两两的离去,沈妙也踏上了回府的马上。
    马上中,罗雪雁始终沉默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握住沈妙的手,问道:“娇娇,你……心仪的男子是什么样的?”
    这话由母亲问未出阁的女儿,其实是有些出格了。不过大约是今日沈清出嫁,终究是触动了罗雪雁的心事。她常年征战在外,如今想想,对沈妙心中在想些什么竟是一无所知。只晓得曾经沈妙恋慕过定王,定王那个人,罗雪雁也见过,确实是人中龙凤,颇有风华,只是那样的人,心志必然不短,对于感情之事,又能看的有多重?嫁给那样的人,未必就能得到幸福。
    沈妙一愣,随即微笑着看向罗雪雁:“娘希望我嫁给什么样的人?”
    罗雪雁没想到沈妙会反问自己,一时间忽略了沈妙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丝羞赧也无,稀松平常的仿佛再问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罗雪雁想了想,才道:“娘希望你能嫁给一个品行正直的人,他最好官不要太大,财富不要太多,野心不要太盛,府中也不要太复杂。权势和财富,娘和你爹都会给你,野心小些,便会真心的疼爱你。府中简单,你嫁过去之后也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总之,要真心真意的尊敬你,爱护你。”
    沈妙垂眸一笑,罗雪雁和沈信的希望,似乎一直都没有变,他们希望沈妙能嫁给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最多的要求,无非就是要疼她爱她。可惜,她前生便是被猪油蒙了心,世上男子千千万,偏偏选了个最不爱他的人。
    “不过,”罗雪雁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娘知道,你们这么大小的姑娘,最爱的可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大约喜欢的,便是那些人群中能一眼看到的人。娘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爱慕的也是年轻俊俏的英雄儿郎,不过后来嫁给你爹,娘也不后悔。”
    “如此,我听娘的就好。”沈妙轻声道。
    罗雪雁怔住:“什么?”
    沈妙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嫁一个普通平凡,能爱护我尊敬我的人,不是娘的希望么。如此,日后到了嫁人的年纪,我嫁个这样的人就好。”
    罗雪雁握着沈妙的手,心中顿时有些古怪。面前的少女模样生的乖巧,性子也温顺,同从前忤逆骄纵判若两人。自己说什么,沈妙便应什么,有这样一个听话的女儿本来应当是很高兴的,可不知为何,罗雪雁却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仿佛面前的脸上不该出现的是这样温顺的神情,她应该骄纵一点,叛逆一点,活色生香一点,而不是眼下这般顺从平静,让人莫名的感到心酸。
    罗雪雁一把将沈妙搂进怀中,低声道:“虽然如此,不过你这样的年纪,喜欢什么样的人都不过分。娘知道,能被咱们娇娇放在心里的人,一定是顶顶好的。咱们娇娇这么好,他也一定会爱护尊敬娇娇。如果娇娇喜欢,便是他不是什么平凡普通的人,只要他对娇娇好,娘也不会拦着你的。”
    沈妙把头埋进罗雪雁怀中,声音微不可见:“谢谢娘。”
    ……
    腊月初八的晚上,又开始下雪了。
    本到了年关,天气渐晴,一连几日都是日头。谁知道这天夜里,竟是罕见的出了一场暴风雪。
    定京城街上几乎一个行人也没有,商户们大门紧闭,只看得到凛冽如刀的北风携卷大片大片的粗糙的雪粒在空中呼啸乱舞。
    而定京城豫亲王府门前,挂着的红灯笼被吹得东倒西歪,早前在门口燃放的烟火彩布早已被雪粒掩盖,至于那门口张贴的两张红彤彤的“喜”字,被风撕了一半走,剩下的另一半坑坑洼洼,显得很有几分诡异。
    外头守着的两名护卫今日也是得了喜酒,喝的有些醉醺醺的,一人提着手中的酒葫芦,笑道:“没想到咱们王府还会有再来一位王妃的日子,当年我可是没想到,还会有人将女儿嫁进来。”
    “嘿,你这不是胡说嘛,那叫什么嫁进来,分明就是卖进来。王妃又如何,”说话的人往里头瞧了一眼,摇了摇头:“也不知活得了多久。”
    “也许还能便宜咱俩呢。”前者嘿嘿笑道,言语间颇为恶意。
    “那可是怀了亲王殿下的孩子,你若是不要命,就去吧。”另一人道。
    “嗤”的一声,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那拿着酒葫芦的人问:“方才好像有什么声,你听到没有?”
    “什么声啊?”后者酒意朦胧的挥了挥手:“风声,你别一惊一乍。”
    “今日亲王大喜,还是莫要出什么差池才好。”那人的酒意稍稍醒了些,站直了身子,扭头往身边看了看,却并未看到什么。
    “瞎操心,”另一个护卫笑他:“咱们这是什么地方,豫亲王府!谁敢到这里来撒野,活腻歪了!别想太多。咦,”他察觉到什么东西滴到了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道:“这雪怎么是热的。”待摊开手,却是就着旁边的火折子看的清清楚楚,哪里是什么雪,分明是血!
    温热的血!
    那人吓得一个机灵,赶忙抬头往上看,却见房檐上一具护卫的尸体正瞪大眼睛瞧着他,喉间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来。
    “来——”他才方开口,便瞧见面前一道银光闪过,只觉得喉间热热的东西喷洒出来,浑身便失去力气,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当他栽倒在地的时候,瞧见方才还在和自己说话的同伴倒在雪地上,当胸一片嫣红,连在雪地中蜿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自房檐下竟是又跳下来数十来人,皆是黑衣蒙面,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又从另一头跳出两人,将门前两具尸体拖走,片刻后,新的“护卫”又好端端的立到了门前。
    领头的黑衣人做了个手势,一行人便悄无声息的潜入了王府之中。
    豫亲王府,亲王殿下的寝屋之中,沈清坐在床边,身子瑟瑟发抖。
    豫亲王躺在软榻上,身边两个不着寸缕的美貌侍女正娇娇怯怯的给他按腿喂食,不时说些让人耳红心跳的话。沈清死死咬着下唇,心中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耻辱。
    她本是高门嫡女,应该嫁给定王殿下那样丰神俊朗的好男儿,谁知道如今却是落到了豫亲王手中。如今她身为正妻,却要被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低贱女人羞辱,要看这些荒淫无耻的画面,沈清心中又是怕又是怒,却更是将沈妙恨了个彻底。
    “你该庆幸你怀了本王的子嗣,”豫亲王注意到她的神情,面色一沉:“否则,今日你就不会如此简单度过。”他欣赏着沈清有些害怕的目光,脑中却是想起了另一双清澈平静的眼睛,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暴怒,豫亲王看着沈清,慢慢道:“不过,等你生下本王的子嗣,本王也不会亏待与你,本王府上有许多护卫,这些护卫为本王出生入死,你既然是本王的妻子,也该替本王慰劳他们……”
    沈清脑子“嗡”的一声,几乎要昏厥过去。豫亲王话中的可怕,让她想到一想到日后,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呵,本王一定会好好待你的。”豫亲王的语气越温柔,眼神就越是狂热,就连身前的两个侍女都有些发抖。
    “抖什么?”豫亲王突然不悦的皱眉,正要说话,左边的侍女突然一个踉跄不稳,摔倒在豫亲王身上,一双玉臂恰好将豫亲王的脑袋抱在怀中,豫亲王还为来得及动作,另一个侍女却是突然从头上拔下簪子,刺进了豫亲王的喉间。
    豫亲王惨叫一声,却也不是吃素的,“轰”的一声,两名侍女被他尽数掀翻在地,他也是有武艺在身,这一下手也是十分狠辣,两名侍女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是没气了。
    一边的沈清早已吓得目瞪口呆,慌乱之中躲在了桌子底下,豫亲王拔出喉间的簪子,那簪子虽然插得不深,到底是流了不少血。豫亲王骂了一声,就高声道:“护卫!护卫!”
    一名护卫忙应声进来,豫亲王踢了一下地上的两具尸体:“什么玩意儿,查查是谁。”
    “是。”那名护卫俯首称是,豫亲王刚一回头,只听“嗤”的一声,他低头,胸中一把银色刀尖尤带血迹。
    堪堪从他胸口当胸穿过。
    方才诺诺的护卫一把抽出刀,豫亲王身子一个不稳,似乎想叫人,却是走了几步,“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刀尖锃亮发光,映着大块血迹,手法极为娴熟,仿佛宰杀猪羊一样,一刀毙命,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护卫看了豫亲王的尸体一眼,看向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的沈清:“你是沈清?”
    “是、壮士……你是,二哥派来救我的吗?”沈清目光一亮,看向对方。
    那护卫却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出去。
    沈清心中有些疑惑,想要出门,想了想,终于是害怕和屋中豫亲王的尸体相对,从桌前收拾了些金银细软,用布包了起来就要出门。
    方一打开门就差点被绊了一跤,灯笼微弱的光照耀下,门前横着的一众护卫尸体便显得尤为惊心。沈清“啊”的惊叫一声,往外头看去。
    黑暗中,似乎有肃然身影快速穿过,沉重的倒地声响起,每响起一声,便让人心中寒冽一分。豫亲王府仿佛阴森地狱,暴风雪让人看不清外头情景,然而浓重的血腥味却像是一张大网,牢牢实实的向人头上兜头盖来。
    似乎连雪,都变成了铺天猩红。
    ……
    沈府西园。
    白露把窗户又关了一遍,道:“外头的风雪可真是大,窗户都吹开好几回了,怪吓人的。”
    “可不是嘛,”霜降笑道:“听老人说,这样的天气是老天爷在 ,要降罪那些罪人呢。看来这一次降罪的人犯得错事一定很大,这么大的暴风雪,可是许多年都未曾遇到过了。”
    “姑娘看什么呢?”惊蛰问:“可还是在想白日的喜宴?”
    自傍晚回府后,沈妙就坐在桌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坐就是坐到天黑。不知为何,惊蛰总觉得,沈妙像是在等什么似的。
    在等什么呢?
    沈妙摇头:“再看看。”
    看?谷雨和惊蛰面面相觑,外头漆黑漆黑的,什么都看不清,沈妙能看什么?
    沈妙垂眸,屋中灯火宁静,外头风雪厮杀,一夜之间,世上又有多少人命丧黄泉?
    沈垣说得对,她从不给自己留退路,所以也从不给别人留退路。
    纤细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桌檐,仿佛悦耳的节奏,令人想起冷宫中罪妇唱的古怪歌谣。
    唱什么歌谣呢?
    唱的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题外话------
    罗雪雁:官不要太大,财富不要太多,野心不要太盛,府中不要太复杂,品行正直,不欺负你。
    谢景行:太棒了!岳母的条件没有一条符合_(:3ゝ∠)_
    于是反面教材小侯爷在第一轮惨遭灭灯淘汰╮(╯▽╰)╭
    ☆、第八十七章 不忍
    定京城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暴风雪,在第二日的清晨戛然而止。厚厚的积雪踩上去能没入膝盖,这样的寒冷天气,便是那些最勤快的商贩,也宁愿窝在屋中温暖的炕头,而不愿冒着冷风出摊。
    倒是打更的小老儿错过了时辰,带着锣匆匆忙忙的起身,日头还未升起,天光也未大亮,他紧了紧身上的破夹袄,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中走着。不紧不慢中,倒是路过了豫亲王府的大门。
    豫亲王府的大门微微敞开着一条缝,门口的喜字只剩下了一半。打更老儿瞅着连个护卫都没有,心中犯起了嘀咕。豫亲王府的人都极为凶神恶煞,要知道打更老儿没少被门口的护卫呵斥,今日却是没瞧见,一时间有些奇怪。待看到那半个残留的“喜”字时,忽而又恍然大悟。昨日是豫亲王府迎王妃的日子,想来这些护卫下人们也得了酒菜同乐,喝的酩酊这才见不到人。
    想到那嫁入王府中前途未卜的姑娘,打更老儿摇了摇头,就要从豫亲王府门前走过。恰逢一丝冷风吹过,将那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黑缝显得更大了些。打更老儿忍不住就是一愣。门“吱呀吱呀”的微微晃动,不知为何,打更老儿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便是直挺挺的站在门口站了半晌,直到陆陆续续有出摊的小贩瞧见他,打了个招呼道:“李老四,你站门口干啥呢?”
    打更老儿心中猛的一跳,突然明白过来那种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这青天白日的,就算昨日闹腾的再怎么凶猛,怎么这府中竟是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呢?就算人都醉倒了,睡着了,总还有狗吧,养着的鸟雀吧,可是什么都没有,死气沉沉的,仿佛一座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