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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节
    苏夫人淡淡的口吻像是瓦檐上的薄霜,细细密密地铺到了苏眉心上,“妈妈,对不起。”
    “你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苏夫人又叹了口气,慢慢缠着手里的绒线,“儿女原本就都是来讨债的。大概你们也不像我们那时候,婚姻大事是择定终身,讲得是一辈子,你们如今说结婚,根本就不会想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
    苏眉随着母亲的手势缓缓移动双臂,思绪也随者母亲的话远远飘开了。她和他,十年、二十年以后会怎么样?她脑海里一片模糊,似乎不是像父亲和母亲这样,也不像是她和许兰荪那样。她和他在一起,有时候连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都猜不出。从前,她的生活不是这样的。她要同许兰荪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都笃笃定定,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年都稳稳妥妥地摆在她眼前,就像是她放学回家的那条路,闭上眼睛也可以画出每一个路口和转弯——可她和绍珩呢?
    苏夫人见女儿沉吟不语,有一搭没一搭地絮絮道:“虽说现在不比从前,说什么’侯门一入深似海’,可道理还是一样。他们那样的人家,不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一家人随随便便过日子——亲眷多、是非多,又讲排场、讲面子……”
    苏眉见母亲一边说一边觑着自己,只好道:“他说他家里没有别人想得那么夸张,长辈也不大管年轻人的事。”
    “他从小在他家里长大的,当然这么说;等你见过他家里人,就未必了。他家里长辈不管他别的事,未必不管他跟谁结婚。再说……” 苏夫人微一犹豫,她条分缕析说了这些许多,最要紧的一件事却不忍心当着女儿的面说出来。虞绍珩她见过,除了样貌太漂亮了些,举止言谈倒没有什么浮浪气息。本来中国人结婚谈家世,讲究门当户对,也习惯高嫁低娶;苏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族,但书香门第也经得起挑剔,这么一门婚事还算差强人意——至于以后好与不好,谁也说不准,寻常夫妻闹分争的也比比皆是——可偏偏女儿如今是新寡再醮,虞家恐怕不肯让儿子娶这么一位太太。何况,他还是许兰荪的学生。
    那孩子自己多半也知道个中利害,只是自幼骄纵没碰过壁,也不晓得为别人着想。将来事情真的闹出来,他不过被家里长辈骂几句,黛华怎么办?她此时想遍了借口想要女儿打消这念头,亦是怕她日后伤心,“我倒不是说那样出身的孩子,就比寻常人家的坏;可是人的机会多,诱惑也就多,就算他眼下是实心实意地对你,以后三五十年呢?”
    苏眉静静听到这里,抬起头凝眸看着母亲:“妈妈,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他。”
    苏夫人心口一酸,蹙眉道:“妈妈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受委屈。”
    她们母女二人正灯前叙话,忽听院子里有人开门进来,苏夫人猜着是儿子回来了,把手里的线团交给苏眉,起身之际,果然见苏灏打着帘子进来:“妈,你还没睡呢?” 视线落在苏眉身上,似乎有些吃惊:“小妹,你也没睡啊?”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苏夫人忍不住抱怨。
    “我跟同学去滨江广场看烟花了,完了大家一块去宵夜,人多,一闹就耽误了。”他赧然耸了下肩,“妈,还有东西吃吗?”
    苏夫人奇道:“你不是刚吃了宵夜回来的?”
    “呃……”苏灏摸摸下巴,苦笑道:“一堆人闹来闹去,也吃不了什么。”
    苏夫人摇头道:“去洗手吧,我下馄饨给你吃。”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问苏眉:“黛华,你吃吗?”
    苏眉连忙摇头,心想她今天和虞绍珩往滨江道去,着实有几分冒险。幸好后来避开了人群,万一撞见哥哥或者其他什么人,还不知道怎样收场。她虽然不再瞒着母亲,可还是准备好让家里其他人知道。此时心里一虚,同哥哥说起话来就有些言辞闪烁。
    “黛华,你晚上听音乐会去了?”苏灏洗了洗手,坐下来同妹妹攀谈。他对妹妹们的事一向都不甚关心,此时一问,苏眉立刻警觉了起来:“嗯。”
    “滨江广场那边特别热闹,你们也应该去看看。”
    “啊……我们后来也去了,就是去得晚,来不及排队进广场,就在远处看了看。”苏眉斟酌着道。
    “你也去了啊?” 苏灏讶然。
    苏眉附和着点了点头,急于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你们是在哪边?”
    “我们一帮人都在广场南边。”苏灏笑道。
    苏眉一怔,惑然道:“南边靠近码头,不是不许站人的吗?”
    苏灏忙道:“哦,是,我们在东边靠南一点,人特别多。”
    苏眉听着,暗暗松了口气,那就正好跟她和虞绍珩是个对角,哥哥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们。她一心只怕自己露出马脚,却没发觉苏灏比她更紧张。
    33、望梅(三)
    这一晚,苏灏并没有去滨江广场。
    研究所的第一个学期,课业不算太忙,同门的两个师兄闲时喜欢玩儿牌,他也常常跟着凑趣,一晚上打下来,不过十几块钱的彩头,赢家还免不了要请一顿宵夜。今晚趁着放假,几个人又聚在一个师兄租住的公寓里玩儿牌,因为过节,大家手里的“筹码”放得多,兴头也大,打到十点多钟,桌面上已经堆了三四十块钱的小票,谈笑之声也越来越高。
    就在气氛正炽的当口,外头忽然有人敲门,一班人还以为是之前叫的卤味外卖到了,谁知刚一开门,便有三四个制服鲜明、徽帽井然的警员,大声呵斥着冲了进来。苏灏和几个同学皆愣在当场,待见一个警员抖起桌布去收桌上的纸牌纸币,这才反应过来居然是警察抓赌!几个人七嘴八舌慌不迭地解释:“我们都是同学,打着玩儿的……” “钱就是记个输赢,不作数的!”
    却见为首的一个警长从桌上的零食里拣了颗大个儿的烤花生丢进嘴里嚼了几口,手指划拉着边上的水果糖,讥诮地说:“打着玩儿的,你们怎么不拿这个当筹码啊?靠墙站着,把证件都拿出来。”
    几个同学交换了一下视线,怕事情闹大,都说没带。那警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吩咐同来的警员:
    “搜一下。”
    片刻间,连苏灏在内搜出了三个研究所的学生证。警长一边翻一边“痛心”地叹了口气:“都是高材生啊,不好好念书,凑到一块儿赌牌,深夜喧哗,搅扰四邻,真是……都带回去,做个笔录。”
    前后加起来不过十分钟的工夫,苏灏就梦游一样被塞进了楼下的警车。
    等到了警署,一个高个子警员把他们往竖着钢栅的拘押室里一关,锁了门就走。几个人眼睁睁看着外头的警员来去办公,也无计可施。到了十一点半,一个满脸堆笑的瘦小少年又被拎了进来,却不像他们一脸晦气,嬉皮笑脸的跟押他过来的警员套近乎:
    “哥,哥——叔叔——,我真不是故意的,今儿过节,我是出来玩儿的,真没想干活……是他那皮夹子揣得太显眼了,我手没忍住,哎呦!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正想还给他呢,我早就被你们教育好了!”
    苏灏听着,嘴里愈发觉得苦,他们竟然跟一个小贼关在了一起。这时,一个年纪大点的师兄趁机和那警员搭话:“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做笔录啊?”
    警员瞟了他们一眼,冷然道:“等着吧!没看见都忙着呢,有一个闲的吗?”
    那师兄连忙笑道:“是是,你们过节也不能休息,太辛苦了。您看我们这也没多大的事情,要不然……”
    他话才出口,那警员两只眼睛立时瞪了起来:“没多大事情?什么意思,我们抓你们抓错了?告诉你,多大的是不是你们自己说了算的,老实待着!”
    这人一走,又是大半个钟头没人理会他们,苏灏看着对面墙壁上的挂钟,心里暗暗发急,他原说一点之前就回家的,这会儿午夜已过,事情一点解决的迹象都没有。几个人聚到一处想要商量出个对策来,一个同学刚问了句:“哎,你们谁有认识警局的人吗?” 便被近旁抄写公文的警员喝止了:“串供呢?不许聊天!”
    一直挨到快两点钟,之前拘捕他们的警员才慢吞吞地点人出来问话。头一个被叫出去的师兄过了十多分钟回来,脸色很是难看:“……说要让学校来领人。”
    苏灏闻言,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还没来得及再多问一句,人已被拽到了一张办公桌旁,“坐下,我问什么你说什么。”
    他依言答了姓名、年龄等等,被问到家庭住址时,不禁愣了愣:“呃,这是……”
    那警员不耐烦地说了一句:“都是例行问题,存档用的。”
    苏灏听了更是忧心:“这个还要存档吗?”
    “你以为呢?聚众赌博是违反治安条例的。”
    “那……还要拘留我们吗?”
    那警员抬起头扫了他一眼,“拘留十天,罚金两百。”
    “不……没有这么严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