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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先生教书法时,一直强调独特的风格,但是这对大家来说都太难了,能将字帖临好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听到先生如此赞扬枇杷,大家齐聚过来听先生讲道:“这字雄浑之余又带了刀兵之气,也算难得,只是你们却不必学了。”
    除了枇杷练魏碑,还有一二人练颜体外,大家都是写簪花小楷的,是以先生这样说。
    “这字果然与我们不同,竟然是魏碑呢。想来玉小姐在边关时擅长拉弓引箭,力气大,所以写的字也带了刀兵之气吧。”
    “正是,玉小姐,我恍惚听说你曾射中过突厥的一个什么王,可是真的?”
    若是以前,枇杷可以只会听出这些表面的意思,但是有了昨天的经历,她完全明白大家其实想说的是什么,还真难为这些大家闺秀们将话说得这样婉转。但她已经根本不介意了,便只随意答应了一两声,想着先生的话,重新运笔,又写了一篇字。
    王先生看了只是沉吟,却没有再说什么。待到大家去练琴时,叫住枇杷道:“你留下,我与你再说说你的字。”
    枇杷便留了下来,先生拿着那张纸道:“你写这字时,是不是心中有不快不平之事,只想着将那不平除去?”
    枇杷看看先生,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是关心的,便将自己积在心里这么多天的话说了出来,“先前我在营州时,有很多好朋友,每日都是极快乐的。自从要到京城来,就要受到很多的限制,不能这样又不能那样,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还能像过去一样呢。”
    先生看了看枇杷,点点头又摇摇头,并不问她受到了什么样的限制,有什么不快,却道:“你腕力非常,字很有风骨,而且底子也极好,很适合练魏碑。若你是男子,我便会劝你如此写下去,将来有一番成就也未必可知,可你又是女子,将来这样的一笔字拿出去,恐怕不为人所喜,所以我倒是不知应该如何了?”
    原来先生为难的竟是这些,枇杷并不以为然,“先生,我只是随父亲在京城宿卫,大约一两年就会回营州去,那边会写字的人都很少,更不会有人在意我的字不似女子所书。”
    “也是,”先生便也笑了,“我一辈子都在京城,又困守王家几十年,守株胶瑟,第一次见你这样的英姿勃发的姑娘,竟是想左了。”
    又问枇杷营州风物,听得枇杷说起狩猎守城等等,不由得叹道:“如果我有机会能到营州,可能书法早就有突破了。”
    “可是先生的字早就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了!”枇杷真心赞美。
    “你还是小,字写得再好看,只有皮相没有骨也是枉然。”先生笑道:“你得了空多练练字,至于绣花什么的,实在不喜欢就算了。”
    枇杷大窘,“原来先生也知道了。”
    “王家再大,也不过一个大院子,东边的桃树掉了一朵桃花,西边马上就能知道了,刺绣课若是没处去,就到我这里来。”
    于是枇杷就连练琴什么都放下了,泡在王先生这里练了一天的字,她这么大的女孩,正是得了赞扬分外放在心上的时候,所以特别想一鼓作气,马上写出一笔风骨绝佳的字。
    直到回去路过听雨轩时,才想起与王泽之约,赶紧上了听雨轩,结果里面没有人,但案上却摆着一只匣子,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今天有事,你自己吃点心吧!”
    枇杷打开匣子,见里面放了两样精致小点,一样做成桃花状,一样做成牡丹状,不知叫什么名字,但是味道却特别棒。吃了几块,但一个人终归没意思,又急着回家,便拿出帕子,将剩下的点心带了回去。
    进了家门,似乎如隔三秋,枇杷左右看看又忙问道:“今天一切可好?”
    “有什么不好!”杨夫人看着女儿笑道:“怎么回来晚了?”
    “今天王先生,就是教我们书法的先生说我的字已经显露出自己的风格,还让我多练字,我便练了一天字。”
    冷不防站在一旁服侍的梅姨娘突然说:“那个王先生本是王氏女,从小许给了崔家,嫁过去当天就将丈夫克死了,在崔家守了三年归宁回来就未曾再嫁。”
    原来王先生还有这样一段伤心事,怪不得总是看起来郁郁寡欢。可是枇杷却一点也不想因此与梅姨娘搭话,便“嗯”了一声,拿出点心来:“娘,你尝尝。”
    “这桃花酥和牡丹酥做得可真好,仿佛御膳房做的。”
    原来这点心叫桃花酥和牡丹酥,倒是很形像。
    “可不就是御膳房的!先前我吃过一回,味道自然不一般。”梅姨娘又问道:“小姐,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枇杷知道母亲也会问,早想好了答案,“是先生给的。”先生确实让她吃点心了,只是没有这个好而已。
    “王先生对你还真不错,”梅姨娘又评论道:“也是,她连个嗣子都没有,有了好东西只能给学生了。”
    ☆、第57章 长安风貌
    枇杷看看母亲,见她还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真是佩服极了,平时极温馨的家里,有了梅姨娘,本就不舒服,现在她又事事搅在其间,更是让人别扭极了。忍不住道:“我和我娘说话,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梅姨娘立即便露出泫然欲涕的样子,“小姐,我不过是好心……”
    “什么好心,我看你是成心捣乱!”
    杨夫人一手按住了枇杷,“不许这样说话!”
    又向梅氏道:“我早告诉你,我们家是营州的府兵,那里的人最是直爽。你有什么话只管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好像有人欺负你一样。”
    听杨夫人说了,梅姨娘便赶紧抽出帕子擦擦泪,垂了头默默向后站了站,好似忍了无比的委屈。那付模样简直让枇杷恨得牙都痒痒了,她握了握拳,但又无可奈何地放下了。
    杨夫人瞪了一眼枇杷,然后让人拿来几个碟子,将桃花酥和牡丹酥分成了几份,留给父亲和三哥的,然后赏了梅姨娘几块,刘嬷嬷、周嬷嬷和几个侍女每人也都有,“既然是御膳房的,大家就都尝尝。”最后又都给了枇杷,“你最馋,就多吃点吧。”
    枇杷将自己的点心拿起来放进母亲口中,“娘,你再吃几块,我先前已经吃过了。”回房后又将剩下的点心重新包了,晚上到了与阿鲁那约定的时候拿给他。
    王家院子里是不能随意出入的,枇杷根本不可能与阿鲁那见面,不过枇杷还是想办法与阿鲁那联系上了,花园里一处围墙外正是王家安顿玉家军的院子,现在父亲将两百家兵都带到了军械库,只剩下阿鲁那和三哥身边的几个小厮住,枇杷曾偷偷过去与阿鲁隔着围墙说过话,传递过东西。
    又到了与阿鲁那约好的时间,枇杷躲过巡夜的人,站在墙下,见四周静悄悄的,便轻声叫了一声“阿鲁那?”
    “枇杷,我在这儿。”阿鲁那熟悉的圆脸从墙头露了出来,开心地笑着说:“今天这边没有人,我又将院门关上了,你可以过来练箭。”
    三哥带着几个小厮出城打听周家的下落,说好今天晚上不回城的,所以诺大的一个院子里只有阿鲁那一个人。“太好了!”枇杷不意能遇到这样的良机,便赶紧纵身一跳上了墙顶,再落下来就身在外院了。
    枇杷见了阿鲁那马上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毕竟这么多天他们不过只见了两三面,每次也不过胆战心惊地说上一两话就罢了,现在不但可以随意说话,还可以在一起练箭,简直喜不自胜,“阿鲁那,我太高兴了!”
    “我也一样啊!枇杷!”阿鲁那笑着围着枇杷转,“你想做什么?先练箭还是练刀?”
    “你先吃点心,”枇杷将怀里的帕子拿了出来,打开递过去。
    阿鲁那一声惊呼,“这是点心吗?简直太好看了,都舍不得吃!”
    “你知道吗?这是御膳房的点心!像桃花的是桃花酥,像牡丹的是牡丹酥,皇上就吃这样的点心。”
    阿鲁那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看了又看,最后才把点心小心地放进嘴里,吃得特别仔细,又不断地赞道:“真是太好吃了!”
    枇杷见阿鲁那开心的样子,心里也爽快极了,将帕子放到他的手上,“赶紧都吃了吧,然后我们练箭。”
    “你也吃啊!”阿鲁那见枇杷只是看着不吃,便又将帕子递了回来。
    “我吃过了,这些是给你的。”
    阿鲁那不肯,“你要不吃,我也不吃了。”
    枇杷只得拿起了一块桃花酥,一面吃一面又告诉他,“我还吃过御膳房的蟹黄毕罗呢,又鲜又香,味道也特别棒。”
    “蟹黄毕罗?听名子就很棒。”
    “是啊,其实王家的饮食也特别的精致,”枇杷又讲了王家的日常饭菜,倒底没有抱怨道中午不好意思吃饱的事,却问:“你在这里吃得好吗?”
    “饭菜很好,每天都有肉,还随便吃。”阿鲁那憨厚地一笑,“你看我住的房子也好,都是青砖砌的呢。”
    枇杷环视一周,发现这里比起自己住的内院要差得远了,虽然也是砖房,但是砖明显就是不一样的,更不论景色布置等等了,便替阿鲁那遗憾,“要是能带你到内院看看就好了,几百年的世家,园子里面每一处都精致得不得了呢。”
    阿鲁那却说:“其实这里就非常好了,如果我们家也能用砖盖一个房子,我爹和我娘一定高兴极了。”
    在营州,砖是很贵的东西,只有节度使府和平安坊里几位将军的住宅才是砖房,而且比起王家高大轩昂的住宅差得多了,至于像阿鲁那家住的都是夯土的房子,非常低矮简陋。
    枇杷便也道:“京城虽然有很多不好之处,但是只这些天的见识,我就觉得没有白来。”
    阿鲁那自然赞同,将自己这些时候在京城的见闻讲给枇杷听,东市有二百二十行,西市又称金市,售卖各种宝货,新昌坊有饮所,开化坊有酒肆,安邑坊有书肆……“到京城见识了这么多,等我们回到营州,讲给木朵他们,他们一定会羡慕极了吧。”
    枇杷先是听得着了迷,突然间却叹起气来,“路上坐在车里我就觉得难过得紧了,现在关在王家的院子里,我才知道坐在车里的日子其实是很好的,毕竟还能将帘子卷上去一半向外看看,还能与你聊聊天。现在,唉!”又道:“凭什么你可以到处去看看,我却只能被关在家里?”
    “那你穿上男装不就行了?”阿鲁那说:“外边的人又不知道你是女的。”
    枇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是啊,自己可以换了男装出门,别人一定看不出来,她心动极了,马上与阿鲁那商量起来。
    第二天上午,枇杷练了半天的字,下午悄悄地溜进了花园,找到一处背静的地方换了一套男装,将自己的衣服包好藏在一个树洞里,然后跳过墙与接应她的阿鲁那会合,对外院看门的说是玉家军的人,很容易就混出了门。
    两人事先已经商量好了,枇杷穿着锦服,便装做进京的书生,阿鲁那穿着胡服,正可以扮成书生的小厮。据阿鲁那说,京城里有一百多万人,什么样装束的都有,而大家之间都相互不认识,并不用担心会有人揭穿他们。
    纵使听了无数次京城的繁华,但是亲眼所见依旧是巨大的震撼:各坊有如棋盘般的整齐划一,坊间的道路都铺着青石板,走到大街上就见道路比起营州要宽上十倍,两旁有排水沟渠,又种着柳树、榆树和槐树,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阿鲁那看到枇杷目瞪口呆的样子,用见怪不怪的语气告诉她:“这还算不了什么,朱雀大街比这里还要宽上差不多一半!”
    这些天阿鲁那已经把长安逛得很熟了,便带着枇杷先去了东市,“那边卖各种好吃的多,还有很多大酒楼。”
    两人从东市的一侧进去,先遇到的就是一家特别大的毕罗店,门前很多人在等侯新出炉的毕罗,令人垂涎的香气一阵阵地透了出来,两人互视一眼,阿鲁那向枇杷说了声“你等着”,自己挤了进去,没多久拿着两个羊肉毕罗出来了。
    “新出炉的毕罗真好吃啊!”枇杷一面吹着一面吃,“比我爹和三哥带回来的好吃多了。”
    “就是!”阿鲁那也满嘴食物含混地说,他从这里路过已经很多次了,可因为不舍得花钱还是第一次买了毕罗吃。
    两人吃着毕罗,向前走了两步又是一家胡饼店,店前挂着醒目的大红幌子,上面写着斗大的“胡麻饼样出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小二正在卖力地吆喝着,“天下第一的胡饼!天下第一的胡饼!”
    看枇杷盯着小二还想吃的样子,阿鲁那红着脸说:“我的钱都花光了。”
    还好,枇杷今早想到了要带钱的,但其实她也没有钱,只有杨夫人给她打赏王家仆妇剩下的几十个钱,便全都拿了出来给阿鲁那,“我也只有这些。”
    于是两人又吃了胡饼,沿东市走下去,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玉器行、书铺等等,枇杷一家家走过,虽然有的也进去看看,但也不甚感兴趣,却把目光落在一些小玩意儿上,泥捏的小人、木头风车、布老虎……
    当然最后什么也没买,因为他们的钱太少,而且两人又很有默契,便都用在了最实惠的吃货上,什么槐叶冷淘、樱桃乳酪、团子、一路吃下去,直到最后剩下的几个钱在一家果品店里买了一大包蚕豆,用荷叶包着拿在手上,两人一边走一边向口中丢着。
    “肚子好撑啊!”阿鲁那说着,但还是继续向口中扔了一个蚕豆。
    枇杷其实也一样,明明吃饱了还忍不住继续吃,“京城的蚕豆都比营州的好吃!”她浏览着路边店铺里美仑美奂的东西,向阿鲁那道:“要是我们有钱,就可以给大家每人买一样好东西送回去了。”
    她的大家正是营州少年营的人了。
    ☆、第58章 槐叶冷淘
    阿鲁那也正想到了少年营的小伙伴们,便道:“枇杷,我去打听一下京城一旁哪里有山,等我们搬出王家就去山上打猎卖钱给大家买东西吧。”
    “可能不行,”枇杷知道的还是多一些,“京城旁的山差不多都是皇家的,不能随便去打猎,而且那里都修了园林,恐怕也没有什么猎物了。而且京城里的东西这么贵,我们只靠打猎也不可能赚够买东西的钱。
    “那怎么办呢?我只会打猎。”阿鲁那发起了愁。
    枇杷知道阿鲁那不擅长动脑,便笑道:“你不用愁了,我会想办法的,不管怎么样,过年前总要让少年营的伙伴们收到我们的礼物!”
    “我都听你的!”阿鲁那一向相信枇杷,便放下心事,与枇杷说笑着,“今天我们逛完东市就要下市了,等你再能出来时我们就去西市,而且如果你晚上能出来,我们还可以去夜市呢。”
    枇杷大吃一惊,“什么夜市?夜里不是要宵禁的吗?”
    “京城里虽然也宵禁,但是在金光门大街北边的延寿坊,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听说一条街都是卖金银珠宝的,旁边又有很多饭庄,一整夜都人来人往,灯火不绝。”
    “还有这样的地方?”枇杷也无限好奇,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晚上也跑出来的,但已经马上想到了办法,“等我爹回来,我让他带我去玩,到时候我让他带我们去饭庄里吃饭,就象这样大的饭庄。”
    她说着便抬头去看路边一座有三层楼高的饭庄,最高的那层楼比营州的城墙还要高呢,如果能上去吃一次饭该有多好啊!
    突然间,枇杷看见饭庄三楼的窗子里站着一个人,正一直笑着望向自己,那人竟是魏国公!
    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枇杷揉了揉眼睛,重新看了过去,魏国公正抬起手向自己示意,她马上低下头,“我们快回去!”说着拉了一把阿鲁那,拐进一条小路,飞快地跑回了王家。
    “怎么了?”阿鲁那与枇杷进了院子,喘着粗气问道。
    “遇到了王家的一个人,”枇杷也喘得很厉害,“但愿他没有看出来我。”
    “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