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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枇杷在天亮前回了家里,朝食一过,王淳带着老夫人、王夫人来到了玉家。两家马车汇到了一处,向玉华山驶去。
    枇杷就这样再次回到玉真观里修行,其实她也并不介意过修行的日子,只是因为自己不能亲到德州杀敌而着急。但论起新的修行生活,这一次知观对她更加亲切,而且老大人又想办法在玉真观外院借了一处院子给老夫人和杨夫人她们住,枇杷来往也很方便。
    这处院落先前是为前来玉真观探望公主的贵人暂住而准备的,后来就成了京城贵妇们到玉真观打醮做法事时的下处,院落虽然不大,但是很是整齐。两家住着,饮食用度倒也全都方便。
    玉行前家留下的几十名玉家军护卫女眷,加上王家的几个部曲下人,由阿鲁那统一领着就住在一旁先前租住的房子里,也平白地让人安心不少。
    玉真观众人清静度日的同时,最惦记的就是德州方面的消息了。不过,老大人和玉将军并没有让大家失望,他们带兵离了京城,便开始接收从营州、范阳及德州诸地出来的溃兵,又出钱粮募兵,很快重新整顿了几万大军,占据了德州与江州接邻处的一座城池,挡住了突厥与刘宏印的合兵。
    捷报传来,京城始稳,不过,到底与先前的繁华还是差着一层了。
    临川王来看枇杷时亦无精打采地说:“现在真是没意思,正是阳春好时节,本应该出游,可王大哥守着孝不出来,我去了魏国公府他也不大理我,青河见面一句好话都没有,曲家姐姐也整日与家里闹着要出家,十五娘、静娴又嫁了,我们先前玩得那么好的人都散了。”
    原本枇杷与临川王见面总兴致勃勃,不是商量到哪里玩,就是想吃什么好吃的,现在果然也提不起一点兴致,想了想只能说:“我们都大了,也不能只想着玩了,你也该做些正事。”
    “我的正事就是吃喝玩乐。”临川王挥挥小胖手道:“大皇子快一岁了,以后还会有别的皇子,这个时候我更要避嫌了。”
    枇杷最不喜欢浪费光阴,所以又忘记了临川王地位的尴尬,说过后就悔了,又听临川王不在意地解释,心里更是不舒服。尽力想出些好玩的事逗临川王开心,可就像临川王所说的,此情此景,不论说起什么又都没了过去的趣味,不知不觉就闷了起来。
    还是王淳进来与临川王说些字画古玩,又与枇杷谈了些前朝趣事,气氛方才好些,但总不是原先的快乐了。到了送临川王走时,枇杷悄悄向他说:“我知你的情谊,只是以后不要再过来了,别为了我们影响到你。”
    王玉两家的男人们虽然北上迎敌,但是谁不知道他们都是田令攸的仇人。很多人都明白,王大人和玉将军如果得胜还则罢了,若是败了,两家的女眷恐怕立即就会被处罚。是以王大人和玉将军出征后,根本没有人敢公开来看他们。
    临川王扁扁嘴,似乎要哭,反又笑道:“枇杷姐姐,我是不能常来了,但你一定要保重啊,将来我要是无处可去,可还是要投靠你呢。”
    想到当年的玩话,枇杷心里一痛,却向临川王,也向自己决然地道:“我玉家终究会收复营州,那时不论你们谁去找我,我都能保你们平安!”
    临川王一向是最信任枇杷姐姐的,抱着她哭了起来,枇杷也心酸不已。还是王淳过来将他送到了车上,又吩咐内侍们,“送王爷回京,路上要小心!”
    没多久临川王提到的大皇子满周岁了,皇上下诏立为皇太子,一时间普天同庆,并大赦天下。就连在玉真观中祈福的王老夫人和杨夫人两位命妇也都得到贵人口谕,让她们回京参加宫宴。
    枇杷待传谕的内侍一离开,便赶紧说:“老夫人、娘,你们不要去!”
    “老大人和你爹走时让我们留在玉真观,我们自然再不会入京了,”杨夫人笑着点点枇杷,“我们还没那么傻!”
    老夫人亦看着枇杷笑,“这孩子还不是担心我们!”
    京城里一派派的势力丛生,他们又有田令攸这个仇人,而皇上最听的就是他的话了。万一田令攸在宫宴上做什么手脚老夫人和娘吃了亏怎么办?这个时候,还是要小心为上。
    待离了老夫人后,王淳却低声向枇杷道:“我一直想皇上为什么这样急于下太子呢?他年纪并不大,将来还能有很多儿子。而太子现在又太小了,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按说怎么也要再等几年才对。”
    他们两个现在有什么事情总要在一起商量,因怕老夫人担心所以从不在她面前说起,甚至连杨夫人王夫人也一并瞒了。
    枇杷最初没想到这么多,但听了王淳话也觉得有些不合常理,便猜测,“也许皇上是为了稳定朝局才及早立下太子呢。”
    “可你觉得皇上会在意朝局是不是稳定吗?”
    皇上还真不是,他每日都在嬉戏玩闹中度过度过,根本懒于朝政,所有折子公文都委托给田令攸,就是现在田令攸因在突厥人进犯营州时曾犯下如此大错,皇上也不过在朝臣的压力下将政务改托朝中几位大臣管而已,总之他是什么不操心的。
    现在皇上能想到为了稳定朝局才早立太子?枇杷越是细想越觉得王淳的担心很有些道理了,“那是为了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此番立太子有些不同寻常,说不准背后会有什么□□。”
    两人议了半晌,却也没有头绪,毕竟宫中之事离他们还是太远了,又太陌生了。就是王大人在京城时,他也不能跻身于庙堂之高,参与宫中的决策。
    但当皇上驾崩,新皇即位的消息传到玉真观时,枇杷和王淳同时想起了当日之语,不由得面面相觑,难道会是?真是不敢相信!
    “是田令攸?”
    “除了他还能有谁?本朝也不是没有过内侍专权弑君的先例。”
    皇上之死实在太过凑巧,天子才过了弱冠之年,虽耽于玩乐,但从未听过身子有什么不好的,怎么就会突然病死了?
    而这个时候,又正巧在田令攸失势,永平公主联合一大批朝臣不断地将他先前的权势分出来的时候。
    更令人心生疑窦的是,皇上在不久前刚好立了小太子,田令攸成为小太子跟前的大内侍。
    即使皇上驾崩与田令攸无关,那田令攸现在也已经挟小皇帝成为宫中第一人,先前毕竟还有永平公主等人因与皇上的亲密关系而制约他,现在才一岁的新皇则完全被田令攸这个大内侍控制在宫内了。
    更糟糕的是,到京城中打听消息的兵士们听到的一起关于父亲的谣言,京城很多人都传说突厥左贤王曾与玉将军相识,并且猩猩相惜,知道玉将军新任德州都督北上,便给玉都督送了一封招降信,许以高官厚禄。
    而玉进忠本就是胡人,岂能不动心?
    ☆、第141章 夜半乱生
    枇杷听了这样的谣言真是要睁裂双目,咬碎银牙,“我爹送过乐安公主和亲,自然认得左贤王,他也认为左贤王确是一时之豪杰,还再三提醒朝廷要小心,所以我爹又哪里能会投降突厥呢?我们玉家世代与突厥人就是仇人!”
    她跳起脚来,就和爹一个样子,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说我们是胡人,那天家也是胡人!”
    “你要是真与这些人生气,反中了他们的计了。”王淳按住枇杷安慰道,又说:“这些话不要传到伯母耳中,她听了也不免生气,对身子不好。”
    枇杷点头同意,可是她就是明白这不过是谣言,但依旧不能不气,推开王淳的手,在地上大步走来走去,又道:“就算左贤王真给我爹送了招降信,可也是他的事,我爹岂能管得了!”
    “这是自然的,我们都不怀疑,”王淳却反问:“枇杷,你想,假如左贤王真给伯父送了招降信,伯父会说出来吗?京城的人怎么知道的?”
    “正是啊!”枇杷这时终于冷静下来,倒了一杯茶坐在王淳的对面,一口气喝了下去,语气也平缓多了,“我爹说他在突厥时,左贤王对他就很敬重,他亦觉得左贤王是个英雄人物。现在左贤王给我爹送招降信倒不奇怪,我爹至多告诉老大人,别人肯定不能说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就不对了。”
    然后枇杷与王淳两个人一起道:“离间计?”
    “那么田令攸会不会借此机会对我们动手呢?”
    先前大家总觉得玉真观为皇家道观,大家在这里受到庇护总归是永平公主的授意,只要不去京城就很安全。可现在田令攸大权独揽,左贤王使了离间计,看来玉真观亦未必能保住大家了。
    “我们必须去反驳谣言,将祖父和玉伯父在北边拼死御敌之事传播出去!”枇杷道:“我们把老大人和我爹写给我们的信拿出来给大家看!”
    “他既然用离间计,我们不如就用反离间计,向大家说明先前的谣言是左贤王特别传播的。”王淳想了想又道:“我这就回京城,去国子监与先生及同窗们说明情况,他们若是能理解,京城的舆论很快就会转了回来。”
    枇杷出身武将之家,心思总归还是直白了些,现在听到王淳的计划,自然不住地点头。在京城,正是世家文人之流掌握着风评的方向,王淳名气不小,若能说动他们,那么先前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了。
    王淳既有了打算,便在当日就禀明老夫人和王夫人下山去了,枇杷送他,“你在京城里要小心啊!”
    “我知道,”王淳道:“我想等我回来后,我们就想办法离开京城吧。”
    “好!我也正这样想!”京城早已经没有可留恋之处了,而枇杷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她如果能走,为什么要等着田令攸来对付自己呢?更何况她一直盼着能去德州杀敌,“你去京城,我在这里做好切走的准备!”
    趁王淳回京的时候,枇杷便将近来京中的一些情况和他们的决定向长辈们慢慢透露了,最后又说想了想离开京城的打算。
    当初老大人和玉将军北上时,之所以留下王淳和枇杷,一则是因为北上危险重重,因他们年纪尚幼不忍心带去险地,二则就是留下他们负担起两家男子离开后所有的事务。
    现在两人和睦友好,有商有量,将各种事项都安排得有条不紊,老夫人和杨夫人看在眼里,背地里只笑着点头。现在两个孩子决定的事情,又焉有不同意的!
    枇杷又暗地里招集了所有人员,吩咐下去,做了随时要走的准备。
    过了几天王淳便从京城回来,却道:“这些日子我们走不了,玉华山下的大路上满是军士和劳役,道路上又设了卡,我也是费了番功夫才回了山。”
    原来,皇上突然驾崩,他的陵寝并未及时修好,朝廷已经增派的几万劳役和上万将士紧急修建,以期能按时完成安放梓宫,并封锁了附近的道路。而陵寝就正在玉华山一个支脉之下。有这这几万人将玉华山下团团围住,他们悄悄离开的计划根本无从实行。
    王淳又道:“枇杷,你带着阿鲁那先走吧,有多少人围在外面,你们俩人潜出去都不难,这里我会照顾好伯母和小弟弟,有机会再带他们出去。”
    看来京城的局势还是很严峻的,否则王淳不会这样说,但是枇杷马上怒了,眉毛上扬,瞪起了眼睛,一拍胸口,“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
    王淳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温言解释,“现在田令攸一人当权,他最恨的是你,你走了他自然也就算了,我们反倒没事。”
    “要说最恨的,也许不是我而是你呢。”枇杷看王淳笑道:“毕竟是你将青河及时送回城中,没让田令攸在城外抓个正着。”
    看枇杷在这样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王淳心里更是说不出的痛,枇杷被田令攸恨上,还不是因为当年自己与青河郡主之事牵连到她,只是她从来没说过一句埋怨的话,反劝自己不要恨青河。就是现在让她先逃出去也不肯,不由得叹道:“说起当时的事情,我现在很后悔。”
    “后悔我替你去了?”枇杷笑问,又道:“我早说那是最好的办法了,你看,青河现在无事了,你的名声也无损,我在玉真观里也好好的!”
    “我当时若是能多想一想,不带青河入城,或者能下狠手将青河灭了口,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有了。”
    王淳当时能将青河准备私奔之物全部毁掉,至今仍没被人发现,那么他其实也能将青河毁掉,然后装作毫不知情回到京城,一点麻烦也不会有了,当然后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但枇杷从没这样想过,一听此言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那怎么行!”
    王淳沉着一张俊脸,抿着嘴一言不发。
    “怪不得你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我不恨青河了呢,”尽管知道王淳既然在当时没有对青河不利,就说明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而罔顾人命,但是枇杷还是劝道:“青河早后悔极了,而且她也为此吃尽了苦头,明知道魏国公是利用她,可她还是决定嫁给他,她以后一定不会快活的。”
    可王淳却说:“就是没有先前的事,青河郡主也是要这样嫁了的,她不可能想嫁谁就嫁谁的。”
    “不是,先前永平公主对青河特别的好,什么都如她的意,只是因为青河累得她差一点被囚禁才……”
    “枇杷,先前永平公主不管束青河可能是觉得她还小,但青河不可能永远那样自由自在的。”王淳提醒枇杷,“你想想先前的太平公主,则天皇后有多宠她爱她,可还不是一样杀了她的薛驸马,让她嫁到了武家?”
    太平公主第一次嫁人嫁的是公主之子薛绍,郎才女貌,两情相悦,生养了四个孩子。可是则天皇后为了称帝打压异已,于是薛绍因哥哥犯错受牵连就被关在牢中活活饿死了。后来太平公主再不情愿,也只得二嫁到武家。
    枇杷又想到了和亲的乐安公主,还有更多她不认识的公主,沉默了下来。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道:“其实你早不恨青河了吧,只是一时生气才那样说。就算你知道青河会带给你麻烦,你也不会杀人灭口的。”
    王淳亦知自己不过一时之忿,但见枇杷对自己这样信任,竟也将愁事放开,“祖父时常教导我以仁心待人,是以我当日只想保全大家的名声,将事情掩过,便急着带青河回城,只没想到后来竟然引起如此大的风波。”
    “若不是青河太不谨慎,你们也不至于刚一出城就能被人盯上。”枇杷劝安慰王淳道:“你做得已经够好了,只是谁又想到田令攸如此狡诈呢?”
    “说起青河私奔之事,我一直觉得背后的人不一定是田令攸,”王淳道:“你想以田令攸与永平公主的矛盾,永平公主岂能不防着他,他怎么能那样快得到信息?听你回来说,田令攸竟然在事发之前就禀报皇上,又派出左右千牛卫搜城,这些都是需要提前数个时辰才能做到的。而青河不过在午夜时分才真正与我出城,我一得知青河的意图就将她带回京城竟然都没来得及!”
    “还有先前伯父军械库被盗和我祖父遇刺的事,里面都透着些古怪,那时我们还没有与田家有仇呢,你想是不是这样?”
    枇杷将王淳所说的事情一件件连到了一起,果然觉得这些事表面没有任何联系,但细想件件都有些不合情理之处,关键哪一件最终也都没有确定的结果,亦不知事情的原由,也疑惑起来,“你有什么发现了吗?”
    “也没有确定的……”王淳说了半句却闭口不言了,转而道:“你既然不肯先走,那就留下来亦可,毕竟京城里先前的谣言已经息了下来。”
    “你的名气还真大,只这么几天就将舆论转了过来,好厉害!”
    “其实并不全是我的力量,”王淳笑道:“这些天京城又出了新谣言,说皇上之死另有内情。”
    “是你放出的新谣言?”
    “不是,但我倒有几分相信这个说法。”
    其实皇上到底是怎么死的枇杷并不在意,但是她还是免不了要奇怪,“那这个谣言又是谁放出来的呢?”
    “不知道,总之一定是朝堂上的权力之争。”王淳疲惫地道:“我看皇上的丧仪期间大家的注意力肯定不会在德州的形势上了。”
    枇杷点头,又道:“你这一趟累坏了吧,赶紧去歇一歇吧。”
    皇上的丧仪要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完成,那时山下的大队人马才能离开。大家只能继续留在玉真观里。可能是宫中的事情确实足够田令攸和朝臣们忙的了,他们竟一直没有受到任何打扰,平静异常。
    就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中,枇杷在一天夜里突然被一阵厮杀声惊醒,心反倒一下子落到了地上。她急忙起身穿衣,扎束得当,拿出横刀出了屋子。原来这段时间她实在不胜担心,故已经禀告过知观回到自家院中居住了。
    抬眼就见王淳也正手握长剑从另一侧的厢房走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眼,一同跳上院墙向外看去。
    两家借住的小院正在玉真观最外围,处于山门的东南角,从这里向山麓看去,隐约可见驻在玉真观不远处的驻兵处忽明忽灭的火光。
    “是谁这么胆大,竟然敢向驻守在玉真观的军营动手?”不管怎么样,玉真观是玄宗皇帝时就建的皇家道观,历代皇帝又多次前来做法事,现在观里又有数量极多的先帝妃嫔及宗室贵女,就连刚过世皇帝的一干妃嫔也会很快送到此处。枇杷不能相信,“难道田令攸敢如此丧心病狂?”
    王淳也摇头,“我也不信是田令攸。”田令攸再手握重权,但他终究是内侍,总是要依靠皇权的,是以先前枇杷一到玉真观,他便放手了。
    就是最近大家担心田令攸的报复,也没有想到他会派兵明刀明枪地来玉华山,那样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正在他们惊疑之时,阿鲁那带着几十个兵士们到了,枇杷赶紧让人开了院门将他们放了进来,原来他们也是听到外面的声音赶过来的。
    这一会儿的工夫,就见山下形势已经明朗,获胜一方已经手持火把向山上奔来,星光之下,约有数百人,亦无秩序,散漫地向半山的玉真观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