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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一肚子前辈儿里带来的火气涌上心头,她是老太太带了十几年的,就难免有了点老太太的风范,她瞪着他说:“想啥呢!还给你钱儿?美的你!你把脑袋放到脖楞架子上想事儿成不成?这是五两,你去巷子口斜对面,那个上三个台阶,有红漆大门那家,那是老陶太太家,她家羊多,你去牵一只回来。”
    陈大胜有些懵,他被七茜儿这种跟阿奶近似的语气完全控制住了,便不由自主的低声道:“一,一只羊?就?就五两?”
    虽然,从小长到现在他都没有花过钱,可五两对他而言也是个大数目了。
    七茜儿眨巴下眼睛,点头道:“对!五两。五两还多?出庄子你去买,十两你看能卖一只么?咱奶到是说从前村儿里收羊的八百钱一只,也说那是从前了。
    我是庆丰城这边长大的,这边的羊价一直在三贯左右,燕京这边啥也贵,羊早就快四贯了,那边营儿里收也是这个价,就可惜没人卖。
    咱这一庄子人,也就陶老太那边是讲理的,你给添一半价格她就高兴,就给五两,牵她家一只肥羊回来。”
    陈大胜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摸着后脑勺,握着银子问:“……好好的,杀什么羊啊?我们带干粮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七茜儿又收拾了:“你大老远带了你兄弟回来,家里待客的东西什么都没有,人家这是奔着你家来了!多少年一起吃苦的交情,就回家这几日,不得给你备下些油水,给你们添点膘?”
    陈大胜又是甜蜜,又是慌张的摆手:“不是,那不是阿奶有羊,我看好几只呢……”
    看着这张跟安儿相似的圆脸,七茜儿就不能打他,就只能吸吸气,忍忍怒道:“你,你这个……算了!原本是个傻子,我跟你说这个,明儿气死我,谁心疼我啊?”
    陈大胜一脸懵,这如何就气死了?
    七茜儿指着窗户外,压着声音道:“经历大老爷!你不去看那几只羊都多大了,那都是老羊。阿奶说是养活羊贴补家里,从你们不在屋里,丁香嫁了,也就这几只伴儿陪她,要卖早就卖了,还等你来吃?哦,老太太心尖上的伴儿,你回来就给阿奶弄死一只?!”
    这样啊!这样啊!
    陈大胜点头如捣蒜,还羞涩的呲呲牙,一伸手他在身边摸摸,想到衣裳脱到东屋了,便说:“不用你钱,这是你的。我有!回来的时候,郭佥事说现在还没有铸钱,我们的俸禄也要等到满月才有,恩~还不一定按日子发放,如此就一家给了五十两安家费,还有我这些年也存了一些,都在马背上的褡裢里呢。”
    说完,他讨好的对七茜儿笑:“一会儿,我都给你。”
    稀罕的,这是带钱儿回来了!还给自己呢。
    七茜儿立刻就抿嘴笑,到底跟从前不同了。
    看媳妇儿笑,陈大胜也笑。
    他不由自主讨好:“恩,都给你!”
    呸!你现在想给啊,我还不要了呢!
    七茜儿给他一路推到堂屋外,指派他说: “买你的羊去!”
    隔着窗棂看他们处的好,老太太就放下心笑了起来。
    也是,她的大胜这么好,茜儿怎么可能不喜欢。
    陈大胜走到门口,脚下一拐又来到他兄弟们面前,他把手里的银子上下学着七茜儿颠着,语气也是得意极了,还笑的甜滋滋的说:“我,我媳妇……可厉害了!跟我阿奶一样。”
    厉害,可凶呢!
    在陈大胜的眼里,这世上最好的,最合格的女人,就得是阿奶这个样子,什么都能做的主,什么都能抗的住,这就是好女人。
    他的弟弟们看着他离开,又一起互相看着,也真心为他高兴起来。
    老太太趴在窗户上看着孙子喜滋滋的离开,便冲七茜儿使劲招手。
    七茜儿满面困惑的进屋问她:“咋啦?”
    老太太特别满意的对她笑:“他去干嘛了?”
    七茜儿道:“恩,我让他拿五两碎银陶太太家买只肥羊去。”
    老太太本来还笑,刹那就满眼金星,坐起来就要往炕下蹦。
    却不想,七茜儿立刻跑过来扶住她,在她耳边悄悄说:“外面那几个,是你孙子背后的皮,是他的肉,是他的骨!他们能豁出命替你孙子死去!还有,这是花我的钱儿,没用你的。”
    老太太愣了半天,才撇着嘴嘀嘀咕咕的依旧是下了炕:“你跟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干啥,你以为我想干啥?我就,就下坑,我,我找点东西去……我,我茅厕去!”
    她怪不好意思的下了炕,从外面溜达了一圈儿后,又回来了。
    她跪蹭到炕柜边,鼓了三生的勇气,这才打开柜子,提了三层一大提的点心出来,放到炕几上一层一层的打开,默默摆好,算作待客。
    七茜儿靠在门框上看,嘴角就一直勾勾着。
    自打宫里给了十提盒点心,这老太太每天坐在柜边算是不挪窝了。
    七茜儿就寻思着,这不起绿毛,不放腐坏了,她是不能吃的。
    见孙媳站在一边憋笑看她,老太太便晃着脖子,讪讪的说:“那,你,你也吃一块?”
    七茜儿才不吃,倒说:“现在不吃,回头想吃我自己拿!”
    说完她就放下帘子走了。
    老太太这才想起来,这屋里一切的柜,人家都有钥匙,包括她的柜。
    这屋里屋外,大部分的东西,也是人家的嫁妆,人还真自在的很,那是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
    自己呢,除了三车破烂,三匹牲口,几只羊一点私房,还真是在人家名下活着的。
    越想越生气,老太太就恨恨的拿起一块舍不得吃的点心咬了一口:“娘舅姥爷的,我也不知道成日子给谁存的,我,我吃死自己算了!”
    老太太正发狠呢,就听到外面羊咩咩。
    陈大胜笑眯眯的牵着两只羊进院,他身后,孟万全也笑眯眯的跟着,手里提着个篮子,篮里面放着几个鸡蛋,还有两坛子老酒。
    看到迎出来的七茜儿,陈大胜便笑着说:“看!”他拽过两只大肥羊炫耀:“陶太太给了两只羊。”
    他等着夸奖,然而,七茜儿的脸色却慢慢变了,从刚才的在外虽不多言,却满眼的笑意,变成满目阴沉。
    陈大胜什么反应,他看看两只羊,又看看七茜儿,便小心翼翼的问:“你,你生气了?”
    趴在窗户看热闹的老太太,一见到七茜儿给自己孙子脸色瞧,她就不愿意了,于是隔着窗棂骂道:“哎,我说七茜儿?这家是不是搁不下你了?我……我孙才回来多一会?”
    七茜儿心里那个难受,听到老太太骂自己,她只能忍着气对孟万全说:“全子哥,你把门栓了!咱屋里说。”
    说完,她就往屋里走,走到门口她又对着一脸蒙的六个墩儿说:“你们几个也进来,我跟你们也有话说。”
    少许功夫,除了孟万全不好意思脱鞋,七茜儿就跪坐在老太太边上,而她对面是整整齐齐的也跪坐了七个。
    老太太只觉着孙子失了面子,忍得着实辛苦,她就瞪着七茜儿,看那眼神,稍微不对,大概许上去就能给七茜儿一口狠的。
    七茜儿看大家都坐好了,这才跟老太太解释:“奶,您从前娶我进屋,不就是说,老陈家一家吃了不识字的亏,就砸锅卖铁也要找个认字识数的放家里,以后再也不能吃要命的亏了么?”
    老太太愣了一下:“是这样没错,可是这跟我大孙有啥关系,你这样欺负她,我跟你说,你敢欺负他试试……”
    七茜儿赶紧道:“您先听我掰完今天的道理,再跟我发脾气成不成?”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不吭气了。
    等到安抚好老太太,七茜儿这才看着满面懵的陈大胜道:“才将出门,我给了你五两碎银,又怎么跟你说的?”
    陈大胜一愣,回忆着说:“你,你说燕京周围羊一惯贵,从前三贯五,现在怎么的也得五两,让我,就让我跟陶太太家买一只回来给兄弟们贴膘。”
    余清官他们立刻抬头,满眼含情的看向小嫂子。
    七茜儿点点头:“那你怎么带回来两只羊?”
    陈大胜又愣,然后雾蒙蒙的回想着说:“老陶太太看到我就哭,说是看到了自己儿子般,她说,说,跟咱奶三年亲如一家人的交情,就怎么能收了我的银子?就无论如何让我白牵走,那咱不能白拿人家东西,我就非要给,陶太太就非让我牵两只,我,我就没有挣过她……”
    看孙子可怜巴巴的那委屈样,老太太就摸摸放在桌子上的烟袋锅,她耳边却听这臭丫头接着就来了一句:
    “咱奶跟她三年交情,前面也算杀场上一起逃出来的,都说是亲的跟姊妹般……可咱奶从她手里没有讨过一文钱儿的便宜,凭着咱奶这个铁耙了样儿,一根针都没有捞到人家的,她给你一只五两白银的羊吃!你信么?”
    孟万全憋不住,噗哧就笑了。
    屋里人一起冷漠的看他,看的他好不尴尬,就只好说:“哎!是这样,那老太太比咱奶,那啥!咳,弟妹你继续,咳咳……”
    老太太松开烟袋锅,很是别扭的说:“说这干啥,我,我那是让着她。”
    七茜儿无奈的吸气,正色跟陈大胜道:“其实,打我入你老陈家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辈子便再不能如旁人家的娘子那般温柔贤淑,细声软语的过活着了,人家只在后宅管好家务,抚养好孩儿,便是人家自在娘子的一辈子……
    我不行,我就是这个操心的命,老天爷取长补短,它安排好了,我就来了!我没跟你拜堂,我得先给这老太太操心棺椁……你真以为这是陶太太凭着旧交情啊?咱奶脸难道比磨盘大了?她从前怎么看不到啊?好好的,人家就非要多给一只羊?你以为这是一只羊的事儿么?!”
    老太太一边嘀咕:“难道是三只?你想的美!那~老抠!”
    七茜儿不想搭理她,就大声说:“今儿一只羊!她就是好人自己人了,人就跟咱家特别好了,就两代的交情了!明儿她子嗣回来,要是过的不如意,去了燕京寻你,让你帮衬着找找门路,凭着这只五两羊的便宜,你好意思拒绝么?就问你?”
    陈大胜闻言一愣,立刻所有所思。
    老太太便不愿意了:“她!她凭什么?”
    七茜儿回头瞪她:“凭咱家吃了人家五两的羊,凭你孙子不会分辨是非,凭你讨了人家便宜不好意思!你说凭什么?”
    屋子里安静下来,连老太太在内,谁也不傻,又想到深处,大家的脸色都不好起来。
    七茜儿微微叹息:“前儿,来了个佘伴伴说,皇爷特别器重你们,还让你们给皇爷家看大门是么?”
    这话没错的,他们七个一起点点头。
    七茜儿微微叹息:“是不是,如今看到你们的人都是笑脸相迎,谁也跟你们好了啊?”
    又一起点点头。
    “他们跟你们熟么,有从前的交情么?”
    陈大胜想了一下说:“小花儿。”
    “除了小花儿。”
    “还有皇爷。”
    “皇爷不在内,皇爷是再生父母!记住没?”
    “恩。”
    七茜儿嗓音抬高:“大声点!皇爷是再生父母!!”
    他们不由的一起点头,大声说:“恩!!皇爷是再生父母!!”
    老太太吓一跳,捂着心口倒退。
    七茜儿总算满意的点点头道:“细细寻思,好比你们父母,把家里最重要的门户交给你们了,那些人看在你们父母的面子对你们好,成日子笑脸相迎,还想着法子对你们好。
    于是,今儿是五两羊,明儿是十两鞋,后儿就是一件金丝织就的百两的好衣裳!你们既然拿了人家五两羊,就不好意思不穿那十两鞋,最后越欠越多……忽有日一日,送衣裳这位半夜里来你父母门口哀求,说掉脑袋的祸事,无论如何求你们看在从前的交情上,让你们开了大门,他们进去找皇爷求情救命去……”
    说到这里,七茜儿猛的一拍桌子,那可怜的小炕几哗啦一下就塌了!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七茜儿就小脸严肃,眼神锐利的质问这几个傻子道:“就问你们!你爹这门,你们几个傻子,到底给不给开!说!!”
    陈大胜立刻反应:“不开!”
    七茜儿气死了:“那你吃了人家的羊呢?”
    陈大胜坦荡荡的回答:“我给他们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