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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陈大胜最近两次大朝,请教了柳经历和不少人,才将那些朝臣的脸记熟,然而对于不上朝的宗室们,他却是两眼一抹黑的。
    但这人既自称本王,他依旧依着礼节抱拳施礼到:“王爷好,末将是亲卫长刀卫所经历,陈大胜。”
    杨葵闻言一愣:“长刀卫?你们就是那几个城门侯?”
    陈大胜道:“正是末将。”
    杨葵闻言便面露惊容道:“难道~竟是皇兄下的旨意?怪不得本,我竟不知道……”
    陈大胜赶忙说:“王爷莫要误会!此事跟皇爷无关,是我等几人不识字,就想找个好一点的先生学学问,咱们都是外地来的,不清楚本地情况,又打听错了人,如此才引来这场误会,王爷莫要担心,才将末将已经解释过了,是误会……”
    身边有人插话道:“你,你说什么?”
    陈大胜扭脸,看到的却是扭曲着面孔的一张老脸,雨溪公语调颤抖的又问:“你~你再说一次?”
    陈大胜看雨溪公不信,便认真的又解释了一次:“老先生,实在是误会,我们不认字,就想来找个先生请教的……哦,您稍等。”
    陈大胜回身,让兄弟们把满满的布袋子亮出来,他一袋一袋打开给这些老先生们看:“我出来的时候打听过,想要拜先生就得预备六礼做束脩,可是现下燕京什么也不好买,芹菜红豆,莲菜红枣还有桂圆这些真的不好找,好在~肉干还能预备着,别的东西咱们就只好拿别的替代了,您看……”
    陈大胜从袋子里,捧出一捧白米来到雨溪公面前,满目真诚的说:“老先生您看,这是上好的白米,我们真的是来拜师的。”
    雨溪公看看这捧白米,又看看面前这七位一脸懵懂的武夫,想到今日丢了这般大的脸,便道了一句:“真气煞老夫也……”
    他将手一推,那把白米便飞扬到了被人踩烂的雪泥上。
    雨溪公直接晕了过去,又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抬走了。
    体面的三扇宅门缓缓关闭起来,那些狂欢的人纷纷收敛情绪,又纷纷用一种极其鄙夷的眼神盯着陈大胜他们看。
    陈大胜就感觉,便是送他们回到谭二的长刀营,回到正面厮杀的战场,他的心也没有这般疼。
    那自杀未遂的张观能从地上爬起来也想回家,只他走了几步,觉胸中郁气难宣,便回头盯着陈大胜大声训斥到:“你可知这里是何地?”
    陈大胜愣了下回答:“难道,不是教书先生住的地方么……?”
    张观能愣了下,便面露讥讽冷笑道:“哼!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凭你们这样的人,也敢来拜师?”
    说完,这位一甩袖子也走了。
    陈大胜呆住了,他前后左右看这条长街,再看看这些人……他好像来错地方了。
    管四儿从后面走过来,拉拉自己大哥的袖子说:“头儿,咱……咱的米。”
    这孩子说完,就慢慢蹲下认真的在地上,一粒一粒的捡起沾满泥水的米来。
    陈大胜呆愣了许久,到底蹲下与自己的弟兄们一粒一粒的捡起那米来。
    这样的米,一把能救一条命呢,回去洗洗还能吃,还很香呢,今晚……就吃了吧,毕竟兄弟们一直馋白米吃,都存了那么久了……
    花了一点时间,陈大胜他们总算把每一粒米收集起来,背着自己的袋子又从原路返。
    离开巷子口的时候,陈大胜与他的兄弟们无声的看着这些贞洁牌坊,心想,以后这地方,他们是不会来了。
    到达路口的时候,陈大胜又看到了那位王爷的车驾。
    那位报讯的中年人正在端正施礼道谢,王爷君子谦谦,伸双手相扶,他们谁也没看陈大胜,也不会看这样的人。
    倒是站在车辕边上的一位穿有品级衣衫的小内官,他见陈大胜他们因趴在地上捡米,弄得周身狼狈的样儿便笑了,听着耳边主子的不屑之言,他眼珠子一转,便从口袋取出一袋钱,对着陈大胜等人就丢了过去,还笑道:“几位兄弟!今日辛苦,这些赏你们买酒吃……啊!!!”
    雪白的积雪上,钱袋坠落,断手脱离肢体掉落,鲜血不断涌出,逐渐逐渐……染出一片红……
    小内官疼痛难忍,抱着手嘶叫几声,竟疼晕过去。
    陈大胜面无表情的收起腰刀,对着目瞪口呆的这位王爷施礼道:“所里还有些杂事,我们~这就先告辞了!”
    他转身就走,走了好远才听到身后有人大骂:“竖子敢尔!竟伤我贴身内侍,本王这就去宫里参尔等一本……”
    陈大胜一路无言,耳边只来来去去响着媳妇那句话……你接下他们的赏赐,从此你便是他们眼里可以随意打杀的婢仆,他们根本不会把你当做是人……
    现在,他没有接那些赏赐,可他是人了么?
    好像……依旧不算是……
    回到卫所,陈大胜便亲自提着那一小包米到厨下,用清水反复清洗起来……
    大梁宫内,清晰的打竹板声一下一下的传来。
    今日六皇子又在学里宣讲神仙传,读书哪有听故事好,几个不大的皇子,还有宗亲家的小郡王们听的入迷,就书都懒的翻的围住他。
    教书的师傅无奈,只好亲自将这位小王爷送到陛下面前。
    皇爷也无奈,只得亲自行刑。
    做爹的打儿子,其实舍不得使大劲儿,却依旧很疼。
    六皇子杨谦双眼含泪,却死也不认错,只是质问自己的父皇道:“为什么要学哪些没用东西,做神仙不好么?”
    皇爷无奈,打手板的力度加大,一边打一边说:“为什么?呵~你总有一日做不得神仙,却要靠哪些没用的东西存身啊。”
    六皇子绝不相信,便撇嘴哭到:“很疼啊父皇,孩儿为什么做不得神仙?孩儿本来就是神仙,啊!我要回去告诉箫母妃……”
    皇爷仰面憋笑,低头严肃的继续告诫:“你告诉谁也没用,你问朕为什么做不得神仙?”皇爷缓缓呼出一口气道:“因为你的父皇早晚会死啊,没了我,你也就做不得神仙了……”
    “陛下慎言!”
    殿外传来一声温润的阻止,一位五官明艳耀眼,头戴貂帽,披着赤霞斗篷,身穿五彩牡丹大红金织袄子的宫妃徐徐进殿,她停在不远处扶膝给皇爷施礼道:“臣妾拜见殿下。”
    皇爷看看她,到底是无奈的放过了那小胖子的手道:“阿多来了啊,起吧!”
    “谢陛下,小六淘气,我这就他回去教训……”
    六皇子本就忍耐到极致,见到这位便立刻嚎啕大哭起来,还举着手过去告状到:“母妃……父皇不讲理,哇……!”
    皇爷呲牙,才刚要说点什么,张民望却进殿,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一串话。
    陛下闻言,表情竟露出少有的惊愕之气。
    萧妃看皇爷有事要做,便立刻带着六皇子告退。
    等到这对母子走远,皇爷才无奈的摇头叹息:“呵~慈母多败儿!这都给她惯成什么样子了?才打了几下就喊救兵去?次次如此,我倒要看她要惯到何种地步……”
    身边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正在角落看书的佘伴伴抬头讥讽:“你早知会如此,还把他们放一起,现在却来抱怨了?迟了!我就看着挺好的,阿多在桐岩山没了两个孩儿,六皇子又没了母亲,他们在一起也算合适,陛下心里不知道多高兴,也不知道每次抱怨什么?”
    皇爷似乎天生一副贱骨头,每次都被佘伴伴讥讽,却乐此不疲,生气谈不上,还觉着蛮过瘾的,就像从前没两样。
    他讪讪的笑了一会,这才对张伴伴说:“把兴王喊上来吧。”
    佘伴伴放下书,奇怪的就问了句:“杨葵?他怎么来了?”
    “谁知道!成天跟前朝那些老梆子上蹿下跳的……说来告状的?”
    皇爷没有兄弟姐妹,起家靠的是郑太后跟别的关系,他自己的宗族因属世家谱当中的中末流,反倒有心无力。
    兴王杨葵属陛下堂兄弟当中比较能拿的出手的,他自幼聪慧,读书很有天分,陛下造反之前,他已经有秀才的功名了。
    又因陛下造反,这位曾经宗族里的麒麟儿便绝了科考之路。
    陛下这次封了不少宗室王爷,有十几个之多,对于亲戚,陛下谈不上多喜欢,就亲戚而已,大家从前走的就不远不近的,现在再想来亲香也需要过程。
    兴王杨葵受封之后,就立刻从邵商搬入燕京,来便立刻与大儒学子每天一起,文事盛会更是举办了多次,他是个书呆子,这样做也是意料之中的。
    说着闲话,兴王杨葵就捧着一个盒子来了,他气的满目涨红,进来就给皇爷直接跪下,一副您不给我做主,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这?这是谁把脾气温润的兴王爷逼到这种程度了?
    皇爷笑眯眯的让人扶兴王起来,还贴心的让他坐下。
    待他坐稳,皇爷才问:“是谁这么大胆,把我们的斯文人气到这个地步?”他看看地上的盒子又问:“这是什么?”
    兴王心口急促喘息几下,这才语气焦躁的抬脸对皇爷道:“陛下可记得踏槐?”
    皇爷怎么会知踏槐?
    却依旧好脾气的点头问:“恩,踏槐?他怎么了?”
    兴王气的不成,就指着那盒子道:“陛下,这是踏槐的手啊!您不知道!您手下那几个粗鄙不堪的城门侯实不像话……”
    “哎呦~妈耶!我的祖宗哦!您可真是,怎么把这个东西带进来了……”
    张民望惊叫一声,赶紧站在御桌之前拦着,一副生怕血气冲到御驾的样子。
    屋外侍卫被传召进来,提着那不详的盒子出去了。
    兴王对自己的身份至今不太习惯,别人不提醒,他压根想不到自己这位皇兄,对了,对了!人家已经是皇帝了。
    他喃喃的站起来,跪下赔礼道:“陛,陛下赎罪,是,臣弟鲁莽了。”
    皇爷摆摆手笑着说:“起来吧!无事,是他们大惊小怪,从前战场上每天见多少血,偏偏现在见不得了。”
    兴王站起来,又坐了回去,这次倒是坐的端端正正的了。
    皇爷接过张民望递过来的一叠紧急折子,边翻边批,边不在意的问:“你说~朕的城门侯怎么了?”
    对对,还有最重要的这件事呢。
    兴王再次激动起来,他就从得到雨溪公长子求救消息开始说,一路比比划划他说到中间,就难免书生意气,带上了足够的鄙夷及不屑的声调,他都攀不上的雨溪公,那几个人粗人竟然带着公鸡跟几袋粮食就敢上门去侮辱?
    没错,他就是这样认为的,陈大胜去拜师就是侮辱人家,人家是什么人,前朝老状元,三朝元老,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啊!
    他倒也是一位君子,没添油加醋,只是说到最后,就说自己的内官踏槐也是看天气冷,见这几位被拒绝的可怜,便好心给他们钱买酒,谁知这几人蛮横无理,竟然无视了他王爷的身份,就当着他的面行凶砍了他内官手掌……
    他终于说完了,然而,皇爷在上面一直一直很忙的样子。
    直到了两碗茶见底,皇爷才放下御笔看着兴王,没啥情绪的就说了一句话道:“什么时候,朕亲封的城门侯,轮到你家的一个内侍打赏了?你当朕的臣子是什么?是从前给你家看大门的婢仆么?”-
    杨葵心里早就忐忑,听到陛下这样说,便再次回到前面跪下了。
    陛下依旧大度:“你起来吧!自己家兄弟,这也不是前朝,不必跪来跪去。”
    他让人扶兴王起来,听兴王告罪才笑笑说:“没事儿,你头回做王爷,朕也是头回当万岁,咱都慢慢适应这个身份,好么?”
    兴王腿肚子发软的说了是,说完要告罪离去,走到门口却听陛下对他说:“你的~那个内官叫什么名字来着?”
    兴王颤抖着回身喃喃的说:“踏~踏槐。”
    陛下想想,便笑了:“兴王到底是个痴人,也罢,喜欢读书到底是好事儿,回头我让他们给你送几套古本去,那个……恩,踏槐?踏槐!就赏他断椎吧,既看不起朕的城门侯,他若不死~从此便给朕趴着活吧。兴王你也别难过,回头我让他们再赏你个踏槐可好?一个不够,就给你俩踏槐,可好?”
    兴王缓缓坐在门口,好半天才回身谢恩,被人扶着离开了。
    室内安静片刻,陛下又低头批完最后一本折子,这才抬脸对佘伴伴说:“臭小子长进不小!”
    佘伴伴点点头却说:“太学后面那房子,是前朝分封给翰林院侍讲,修撰,还有太学的那些老祭酒司业们的,说起来,明年一开春,咱们的太学也得开起来了……”
    陛下嘴边露出一丝笑,就啼笑皆非的问佘伴伴道:“一个不用?”
    佘伴伴满面不屑,轻哼了一声说:“人家这每天都巴望着就义,好名垂千古呢!你也不怕教坏咱太学的学生,无用之人……用来塞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