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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山海(二)
    奉命进军山西的侯大贵率军于六月初抵达绛州,但是他面对的局势远没有当初乐观。
    姜瓖袭杀张天琳占据大同府,顺军走北路回陕西的计划行不通,遂从北直隶真定府折向西,经由固关进入山西,并随即进行了一系列的军事部署。
    清军虽暂时回师北京避暑,但李自成为防意外,留下了果毅将军马重僖五千人布防真定府以西地界,兼守控扼山西与北直隶交通的井陉诸要隘。在山西,已经知道陕西局势的李自成派遣已改名李锦的亳侯李过带着后营两万兵马向北至忻州驻扎,防范姜瓖。又令威武将军刘忠、刘汝魁各以五千兵马进驻潞安府以及河南卫辉府,巩固南面。自己则亲率中、左、右营五万兵马趋太原府进行短期休整。整个山西加上周边地带顺军的兵力仍有八九万,数量远远超过侯大贵军。
    侯大贵本想抢在李自成兵到太原之前穿过平阳府,尽快进入太原府西部的永宁州、临县等地,如此可逃脱顺军钳制。但临时得讯李自成中途分出绵侯袁宗第领右营万人急行进驻了平阳府治临汾县境内的挂甲庄,于是紧急停军——从绛州北上必经挂甲庄,李自成这么做显然有意将侯大贵军堵在晋西南。
    侯大贵这次独立带兵作战兵力虽说不算多,但手底下人才济济,文有穆公淳、偃立成等智虑过人之士,武有韩衮、马光春等能征惯战之将。因此他面对突发情况并无半点慌张,而是继承了赵当世传下的赵营优良传统,召集文武开会。
    望着陆续进到军帐内的一众文武,侯大贵心花怒放。军议他不是没有主持召开过,但似韩衮、穆公淳这些赵营顶级重臣能济济一堂为自己所用,成就感自非昔日可比。
    “而今易势,我军北上,却有三难。”等所有人坐定,侯大贵自己不知道怎么开场,对偃立成看了两眼,偃立成十分了解他,知他秉性,便将早就拟好的开场白道出。
    “对,有三难。”侯大贵装模作样肃然点头,接着又朝偃立成看看。
    偃立成轻咳一声,往下说道:“主公与姜瓖交涉,结果未知,姜瓖是敌是友仍需等待消息,我军虽不去大同,但亦不可对姜瓖不顾,此一难也。”
    韩衮说道:“根据我军自己打探的消息,姜瓖与山西总兵王钺等背叛闯贼杀了贼将张天琳后,纠集边兵并闯贼降兵,亦有两万多人马,就连李闯一时半会儿也拿他没辙,只让一只虎去忻州暂作防备罢了。他要能归顺朝廷,对我军在山西的行动大有好处。”
    侯大贵道:“是这么个理儿,但人家心里怎么想的难说,这一难如今只能看主公那边进展,我等切莫轻易撩拨姜瓖。”算是给这一难做个结论。
    偃立成先说一句“总管所言极是”,随后道:“闯贼从北京撤退,全数进山西,兵马颇众。我军当下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两千兵马,着实少了些,怕难定山西大局,此二难也。”
    侯大贵拍拍手道:“这个简单,让主公增兵。”
    马光春摇头道:“我军发兵之初,本的就是快速抢占山西的想法,谁能想到姜瓖突然反叛断了闯贼归路,才致使数万闯贼蜂拥而来。陕西方面同样重要,主公不可能再增兵了。”
    张先壁小声道:“不如暂且退兵回蒲州、芮城,把住晋陕间的渡口,既可防备闯贼渡河进陕,亦可等待良机再徐图山西。”
    韩衮亦道:“山西事变,但主公没有让咱们回去,反而让咱们改道向北,说明并不愿意轻易放弃进取山西的机会。我等既受厚望,怎能临阵退缩。”
    侯大贵重重点头道:“老韩说的是,仗都没打就望风而逃,是我赵营子弟的做派吗?”说着瞪一眼张先壁,“哥几个说话,你小子多学着点,别事事不过脑子!”
    赵当世此前曾派使者就顺军改道的事征询过侯大贵的意见,侯大贵当然反对临时退兵。他好不容易从徐珲手里抢来这次机会,自是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一番,山西没到就先返回西安,太也跌份。时下一个道理,赵当世没召回他,却转而给他定下转道去榆林卫的目标,足见器重。顺军派兵堵在挂甲庄,是正常的排兵布阵,他作为方面统帅,理应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而不是畏难而退,事事寻求上峰的协助。
    进军山西的建议,最早出自韩衮、马光春、周遇吉、吕越四名统制,既是为了增强明军整体的战略灵活性,亦是为了开辟新的战场攫取战功。所以在坚定进军山西这一点上,侯大贵与韩衮等人是有共识的,这亦使侯大贵这支军队上下齐心,颇具凝聚力。张先壁虽是侯大贵标营无俦营的中军官,但地位仍逊色韩衮、马光春等赵营宿将,被侯大贵责训,自是连声诺诺不敢多言。
    偃立成这时道:“我军兵少,又暂时不能从陕西请兵,可以考虑吸收山西当地诸军。”
    韩衮主要负责哨探,接话道:“山西自闯贼为乱,早有动荡,四方不宁。闯贼从北直隶撤来,无数流民徙转追随,引得各地大小势力蜂起,加之姜瓖反正,更似给山西点了把火。现今有名目者,潞安府便有土寇胡国鼎肆虐,泽州亦有陈杜、张斗光等辈,蒲州则有虞胤、韩昭宣、李企晟,此类等等。此外前朝废官万练乘变袭据偏关,刘迁、张五桂略雁门关、代州、繁峙、五台等地。这些势力,大者上万,小者千余人,林林散散在山西各处,若能招抚收为己用,无疑有利于我军壮大。”
    偃立成点头道:“且不论啸聚起事的土寇,就如万练、刘迁等前朝废官,既然敢于起兵,固然受姜瓖反正之鼓舞,亦可见存有恢复朝廷之心。我等以朝廷名义前去接触,必得其响应。”
    韩衮道:“若以李际遇、刘洪起等辈故事对待胡国鼎等土寇,收其众也多有把握。”
    侯大贵抚掌笑道:“好、好,只要能让我军壮大,不论出身,皆可用。”说着对偃立成道,“偃先生,和这些势力打交道的事你来管吧。”
    偃立成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坦然道:“遵命。”
    侯大贵续道:“这第二难议定了,现在说说第三难。”
    偃立成应声道:“第三难就在眼前,贼帅袁宗第万人据守挂甲庄,我军想北进,绕不开这一关。”
    马光春道:“李闯转进山西直去太原,又派袁宗第拦截我军,看得出还想留着榆林卫。”又道,“只怕等太原整军罢了,李闯就要发兵驰援榆林卫,照旧从那里去陕西。”
    周遇吉扶着下巴道:“李闯会用兵,知道此时南下,无论走关中还是河南,去陕西都面临着四面受敌的危险,所以还是坚持北走榆林卫,一来可以正面先将孙传庭军击溃,二来要顾虑的腹背敌人只剩一个有李过盯着的姜瓖,无疑更加稳妥。待他解围榆林卫,会合榆林卫的闯贼以及徘徊在庆阳府的党守素军,就能聚起更多的力量再下关中。”
    目前局势很明朗,李自成安排马重僖在真定府是为了防范清军,安排李过在忻州是为了防范姜瓖,安排刘忠、刘汝魁在潞安府、卫辉府是为了防范河南明军,安排袁宗第在平阳府是为了防范侯大贵,而他在太原府的四万军队即可抽身前往榆林卫,联合榆林卫的万余顺军打败孙传庭十拿九稳。之后再将在陕西游荡的党守素军吸收进来,届时驰援关中的兵力就将达到六万,加上关中田见秀的三万,以近十万兵力对阵陕西赵当世的不到七万兵力,仍然占据优势。
    侯大贵冷着脸道:“他想得美,真当我老侯吃干饭的吗?”
    虽说放顺军进陕西决战是赵当世的既定方针,但要让顺军照此形势发展,顺军在山西的局面便将慢慢稳固,可谓进可攻退可守,有悖于赵当世企图将顺军逼到进退维谷地步再一战尽歼其众的策略。换句话说,一旦李自成了却后顾之忧从容开赴陕西,击败了孙传庭再整合实力全力救援关中,他侯大贵此次进军山西的行动就将毫无意义。
    “李闯败中犹要求胜,不负枭雄之名。”马光春‘洞见大局,晓得赵当世固然布策得宜,但李自成拆招拆得也很漂亮,在多处制造僵持态势,由此成功把整体战局的成败转移到了榆林卫一隅之地的得失上面,而且他自己还占据着主动。
    明军破局的途径只有两条。
    一条赵当世提前对西安发动总攻,将田见秀的三万人迅速吃掉,再转头与李自成决战。但这么做,顺军有山西为后路,即便失败了也有喘息之机,且孙传庭的两万人就不免白白送掉。对明军而言,只能算不亏不赚。
    另一条则是侯大贵这支明军在山西的奇兵发力,造成足以牵制李自成主力的威胁,给孙传庭留出攻破榆林卫的时间。倘若姜瓖来归,那么顺军走北边去陕西道路仍被锁死,顺军各部势力照样被切割分离,李自成再去陕西,主力部队就将面临被侯大贵、孙传庭、姜瓖等军队威胁腹背的困境。如此,战略态势方算得上对明军大大有利。
    韩衮双眉微聚,道:“袁宗第是闯贼猛将,他驻扎挂甲庄的万人亦数闯贼右营精锐,数量和我军旗鼓相当。我军对上,恐怕难以速胜。”
    想吸引李自成主力军队的注意力,令其不敢贸然前往榆林卫,击败袁宗第,使顺军在山西南部的防线出现漏洞无疑是最快捷的做法,但诸如韩衮这样富有经验的沙场老将都看得出,袁宗第的军队未必好对付。
    侯大贵自信但不自负,亦知仓促间难胜袁宗第,但势不由人,豪言壮语放出去了,总得落实,故而左看看、右看看,想听听这满帐文武重臣有什么见解,可是环顾多时,偃立成、韩衮等人尽皆凝眉不语。
    “他娘的,难道我老侯到头来免不了成个大大的笑话?”侯大贵面对鸦雀无声的场面心急如焚。要是打破局面不能由自己的军队实现,那么为大局考虑,他最好的做法还真就是带兵乖乖回去西安府听候赵当世的指令。但那样做,他将颜面扫地。
    “总管,小生倒有一个法子,或能解晋南困局。”
    正当偌大军帐中紧张的气氛抑制不住地蔓延开来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侯大贵的耳中,令他浑身一震,看见了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