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卿如晤辰时便起来,梳洗过后就去长青堂向老夫人讨了一件旧物,说是拿去普泽寺供着,祈求菩萨保佑老夫人福寿延绵。
老夫人欣然允许,又拉着卿如晤叮嘱了几句,才放她离去。
薄雾初透,京都半掩半露,在白雾中冒出几角雕龙画凤的屋檐,或是几面红墙绿瓦。
车轮辗过青石路,发出咯咯的声响,每一声都轧卿如晤的心头。
相府和镇国公府仅有一墙之隔,不过半盏茶时间,马车便来到国公府门口。
顾昀华瞧见相府马车,便冲过来掀开车帘,笑道:“如晤让我好等,半天才姗姗来迟,我的脚都站疼了!”
顾昀华的脸,像朵凤凰花般在车帘后绽开,卿如晤笑道:“昀华,上来随我一同坐吧!”
卿如晤让人备了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绿蔓和荷风坐在另一辆,竹露和她一辆随行保护。
竹露早些时候得了吩咐,见顾昀华站在帘后,便下了马车,朝后一辆走去。
顾昀华也不推辞,吩咐两个小丫头自行坐顾府的马车后,轻轻一跃跳了上来,然后一瞬不瞬地盯着卿如晤。
“卿如晤,竟利用我大哥要挟我,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马车缓缓行驶,顾昀华终于忍不住沉着脸问道。
“昀华,对不起。”卿如晤满脸愧疚,“若非人命关天,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还请你原谅。令兄所要的东西,我会遵守承诺,等这件事处理完后,便命人给令兄送去。”
顾昀华的不快全然写在脸上,但见卿如晤似有苦衷,也不忍和她计较,只是不悦地道:“如何人命关天?你且说来听听!”
驾车的马夫是千里挑一的好手,马车行得平平稳稳,只有帘子微微起伏,帘上的璎珞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卿如晤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道:“我弟弟卿怀璧病重,我必须见到他……”
卿如晤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顾昀华将信将疑,问道:“那半册兵书可是你所写?”
是的,卿如晤写给顾昀暄的,乃是半册兵书。
前世长孙曌边疆征战几年,每隔五天必定和她互通书信,将边疆发生的大小事全都叙述给她。
卿如晤为了帮助他,几乎翻遍了天下兵书,合两人之力,最后才有了这一册兵书。
也是这一册兵书,成为长孙曌击退北胡的决胜关键。
而她昨日写给了顾昀暄半册,因为她知道,为了下半册,顾昀暄一定会出手帮她。
卿如晤点点头。
顾昀华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点漆般的双眸盯着卿如晤的脸,道:“大哥说了,若这半册兵书真是你所写,你便是一位极为聪敏的女子,你这样的人,想骗我轻而易举,让我小心着你些,所以你相府的恩恩怨怨我不愿理会,你只需把我需要做的事告诉我,做成之后把后半册给我便好!如此我们就两清了!”
卿如晤笑容凝住了,久久过后,她叹了一口气道:“昀华,你还在生我的气?”
顾昀华轻轻哼了一声,别过脸不再看她:“那当然!我们可是情敌,若不是你拿我大哥来压我,我现在还不想跟你说话呢!”
卿如晤转悲为喜,看着顾昀华故作凶悍的脸,她知道顾昀华已然气消。
四辆马车使出城外,驾车的马威猛强壮,毛色光泽润丽,蹄声铿锵有力。
车身上绣有相府和镇国公府的标记——大梁最有权势的两大勋贵,无人不识。
随后不久,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也出了城,在城外不远处的地方,调转了方向。
相府长青堂。
老夫人正靠在椅上假寐,京都的天气燥热,从雕花镂窗灌进来的风携着一股惹意。
一众仆妇婢子皆屏息敛气,艳丽骄阳下,连院里引来那泓小溪的流水声都清晰可闻。
一个小斯跑了进来,在顾妈妈的耳边耳语几句。
顾妈妈面色一变,蓦地有些惊喜,随即她挥手打发了小斯,整了整表情,伸手推门而入。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内屋,在老夫人身边轻声唤了几声。
老夫人睁开眼睛,双眸微眯,有精光倏然划过。
“何事?”老夫人声音严厉。
若非有急事,借她一百个胆,她也不敢打扰老夫人午憩。
顾妈妈低声道:“大小姐出城前另雇马车领着竹露一人和两个护卫去别院,不料在半道上遇到一行踏春的男子,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几人有些孟浪,竹露和他们起了争执打了起来,最终不敌被打断了双腿,两个护卫一死一伤,而大小姐被几人掳走,那个重伤的护卫回来报信后便晕了过去。老夫人,这可怎么办?大小姐被几个登徒子掳走,哪还保得住清白!”
“住嘴!”老夫人多听一句,脸便又白上一分,她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几乎是暴吼出声。
顾妈妈知晓老夫人这是真怒,一股冷意袭来,几乎是瞬间蔓延全身,皮肤到骨子都透着冰冷的凉。
她像被人扼住咽喉,不能再言语。
震怒过后,老夫人攥紧的手渐渐松开,枯槁的骨节隐隐发白,她竭力地坐了下去,泄了气似的瘫靠在小几上,右手边拍打自己的腿,边痛心地道:“不中用啊!不中用啊!”
顾妈妈连忙替老夫人顺气,眉梢掩不住喜色。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透过雕花镂窗折射进来,却在地上落下昏黑的影子,如同深不见底的寒冷,逐渐冷凝老夫人的双眼。
老夫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还是下定了决心,她有些无力却又斩钉截铁地道:“彧儿还未回来,你亲自跑一趟,将此事告诉他,不可透露半点风声,如若搞砸了,我揭了你儿子的皮!”
顾妈妈心头跳了跳,弯腰离去,忙着人去套马车。
不多时,马夫将车赶了过来,恭敬地在地上放了只小凳子。
顾妈妈提裙上车,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顾妈妈的手拉住。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桃色罗裙,少女明丽动人,似一朵雨露下初绽的桃花。
“顾妈妈,急冲冲的这是要去哪里?”卿如钰一脸天真地问道。
顾妈妈眼神闪躲,有些慌张地道:“老夫人吩咐奴婢去办点事。”
卿如钰的出现,让顾妈妈始料未及,虽然老夫人敲打过她,但她仍打着左右逢源的主意,不想就此得罪永乐斋,可是她更不敢违抗老夫人的命令将卿如钰的事说出。
此时她心里无比忐忑,担心卿如钰还要纠缠,让她意外的是,卿如钰“哦”的一声,便松开了扯着她裙子的手,转身便小跑而去。
远去的少女裙角翻飞,似一瓣瓣飘落的桃花,在空中划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痕。
一瞬间,顾妈妈心头猛的一跳,不详的预感在心中无限蔓延。
卿如钰跑到转角,蓦地停住脚步,隐藏自己的身形。
待顾妈妈坐的马车走远,她转头便奔去了书房。
一路跑到书房所在的院门口,卿如钰停下来喘了几口粗气。
一只黄鹂被她惊飞,扑棱着翅膀飞到另一棵树的枝头。
她抬起头,看见院门挂着的牌匾,“居安”二字笔迹遒劲有力。
不知怎的,她的心反而踏实了,顺了一口气,便迈步进去,脚步轻快而急促,踏得坚决而又义无反顾,可知她已是迫不及待。
她知道,无论如何卿如晤再也无法翻身,她将是相府唯一的嫡女,享受无上锦绣富贵。
而她,只需踏完这短短的十几步,把那个消息递进去。
“大哥,不好了!大姐被人掳走了!”两扇紧合的门被打开,卿如钰的声音也随之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