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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内侍入殿的时候,皇帝正立于案前专心致志地挥毫。内侍不敢近前打扰,但又是得了皇帝命令来跟他汇报情况的 ,只恭恭敬敬地猫着腰伏在一侧行了个揖礼。
    虽上了年纪,老皇帝依然精神矍铄,耳聪目明,已然听见了有人前来,只闻脚步声便知晓是回来汇报的宫人,淡淡开口:“说吧。”甚至没抬一抬眼皮,继续神态优容地蘸墨,于素白滑软的松江纸上洒下一排排婉丽飘逸的字迹。
    内侍近前,娓娓说道:“昨日辰时三刻,公子和郡主去了中宫,觐见了皇后娘娘,巳时三刻出来,去了御花园,依次过石湖,水园,踏雁矶,最后去了枫林蹴秋千,其间,二人一直形影不离。丁巳时,苏小姐芙蓉园寻绣帕回来,为赶上苏夫人的脚步,选了枫林近道,偶然间发现了二人……”
    说到此处,内侍顿了一下,略去种种,继续道:“午时,公子携郡主归去行馆用膳,乙未时至丙申时屋内嘻声笑语,音声不绝。酉时,苏小姐来到二人所旅行馆,恰遇上郡主出来,把人邀去了沉樱水榭,不到半个时辰,起了争执,二人扭打起来,苏小姐一怒之下拔下金簪欲往郡主脸上划去,公子及时赶至挡下一簪,苏小姐情绪激动,不依不饶的言行彻底惹恼了公子,为了庇护郡主,公子推搡了苏小姐,苏小姐跌倒在地,起身时身子一歪不慎堕入池中,惊动了皇后娘娘,事得平息,众人散去,苏夫人离去之时,注意到了郡主,频频回看。戌时,公子和郡主回了行馆,屋内灯光明至癸亥时 ……”
    说完,抬眸去观皇帝,皇帝依然不动声色地笔走龙蛇,却问他:“你把沉樱水榭所发生的一幕描述得如此详细做什么?当朕不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么?”
    “奴才的不是,陛下英明神武。”内侍不由在心中佩服起眼前的人来,他少年时就跟在这位帝王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如英年时一般,眼底清明,揉不进一粒沙子。瞧着是在聚精会神地书法,心中却已将自己的话语盘算完毕。
    皇帝搁笔,捧起一气呵成的作品细细地观看,内侍悄悄瞥了一眼,直叹那笔法开合有致,气势跌宕,宛如游龙。
    皇帝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到底是年轻气盛,精力十足,贪恋闺房之乐呢!过些日子就倦了……替朕传召他们夫妻二人。”
    夫妻二人接到传召,很快整装前来觐见。三叩九拜,跪谢皇帝赐婚恩典。皇帝让他们免礼,闲话家常,简简单单地问了几句。颜倾开始还感到紧张不安,听他语气平淡,瞧着也和蔼可亲,似乎跟皇后娘娘一样,都像是和善的人,才放下了局促,嫣然笑着,和江洲一起自如回答起来。
    只聊了约摸半个时辰,皇帝便唤了内侍进来,吩咐把她带下去,却要将江洲留下来。她惶恐不已,不解皇帝的意图。皇帝慈祥地安抚道:“皇后今日在后|庭主持宴饮,昨日就打算邀请你参加呢,不料朕今日要先见见你,朕答应了皇后,见完就派人把你送去她那里。你是朕新封的扶安郡主,又是晋阳侯府的儿媳妇,未来的世子妃,是皇家的人了,理当让朕的妃嫔和朝廷命妇们都认识认识。”
    江洲心中担忧不已,想请旨陪她一起,刚刚开口说了句“陛下”就被皇帝一句话给搪塞了回来:“唉——朕的后|庭里都是女人,你一个男人跑去做什么呀?朕还想把你留下来跟你说正事呢。”
    江洲无言以对,只能以目光安抚她:别怕,无论出什么事都有我。
    她心中虽然忐忑,但也知道既然嫁给了他,他是这样的出身,要和他并肩站在同一高度,就必须勇敢地面对很多繁文缛节以及众人审视的目光。于是镇定地跪下来再次叩谢皇帝恩典,跪别皇帝,离去时迎上他笃定的目光,她也坚毅地微微点了点下颚。
    内侍领着她往后|庭走去。昨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里弥漫着一些水汽,落英满地,五六个宫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打扫着铺地的锦绣。后|庭里的宫乐已经奏了许久,老远就能闻见。
    她在脑海中将那种宴饮场面想象了一遍:魏后高高端坐在上,下面坐满了姿色上佳的女人,一个个的穿金戴银,衣饰华贵,风情万种的妃嫔、仪态万方的贵妇人,说不定还有贵妇们年轻的比花娇俏的女儿们,一个个的相互争姿斗妍,这些璀璨的星辰都小心翼翼地捧着魏后那颗高贵的月亮。
    正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后|庭,身边的内侍扬长了声音,报了一句:“扶安郡主到——”
    庭中的人正说说笑笑,听到扶安郡主几个字,相继收了目光,齐刷刷地往这厢看来。
    她收住脚步,明目一看,顿时傻了眼,跟想象的如出一辙啊。此刻,距她很远的正前方,正对着魏后那颗高贵的月亮,下列两行筵席,席上美食珍馐,酌金馔玉。
    妃嫔贵妇们一左一右地端坐在两侧,发上的金钗步摇、珠翠华胜迎着微弱的秋阳,不遗余力地闪着夺目的光,简直可以刺瞎人眼了,浓浓的脂粉香气晕染在秋风里,岂止是熏人欲醉,简直能把人熏死了。而那些人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中央的舞姬们有序地退下。魏后对她招了招手,叫她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星辰,即将缀在月亮下边同她一样备受瞩目。
    慢慢挪动脚步,款款行至正中央时,那脂粉香气愈发浓烈了,她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喷嚏,很快有轻微的笑声飘入她耳朵,她知道自己刚才出糗了。其中某个音色很是熟悉,她悄悄以眼角余光去看,果然瞥见了苏晚晚,苏晚晚看她的两道目光犀利,快薄的刀刃上溢满了戏谑与嘲讽。
    她竭力镇定下来,微微一笑缓解尴尬,从容去了魏后眼下跪拜行礼。
    她一走,皇帝就笑问江洲:“朕瞧你荣光满面的,新婚生活应该过的不错吧。”
    江洲愣了一下,笑答:“劳陛下关心……”
    皇帝看着他,抚须大笑:“朕听说,昨日,两个女人都为你而打起来了,真是青出于蓝哪!你娘年轻时也没跟别人为了你爹争得如此厉害啊!”
    江洲有些不好意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道:我娘是公主,谁敢跟她抢呢。你要是让晚晚认祖归宗,现在那苏晚晚还会这么嚣张?
    皇帝道:“朕的外孙如此出色,朕想委你重任。”
    看来陛下此次召他们入宫,的确不是单纯见见她这么简单。江洲早已料到陛下的意思,既然陛下已然提出,怕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跪道:“臣愿为陛下效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魏后让她坐在自己左手下边的第一个位子上,此举让众人瞠目结舌,又不是货真价实的郡主,不过是侯爷和公主的儿媳妇,也没必要受如此高的礼遇。
    苏小姐才是今日的主角吧,是苏相的女儿,又和魏后沾亲带故,即将成为郡王妃,将来更有望入主中宫。魏后此举一定是给陛下和晋阳侯府的面子,毕竟她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众人心里都觉得她不简单,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民间丫头,既能让郡王替她求了个郡主当,还能嫁入晋阳侯府,将来再生个儿子肯定稳坐世子妃的位子了,说不定那些传言就是真的,于是都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面面相觑。
    当着众人的面,魏后再次把她介绍了一遍。立刻有人逢迎道:“郡主果然生得沉鱼落雁,怪不得轻而易举地就俘获了公子洲的心呢!”又有人附和道:“郡主生得这么美,公子洲真是好福气啊。”……
    颜倾只是淡淡笑笑,并不放在心上,她知道这些逢迎惯了的人最擅长溜须拍马,阳奉阴违。
    听着那些溢美之词,苏晚晚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在众人夸她夸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站起了身子,发话道:“晚晚生平最敬佩两个女人了。”说着端起酒盅来对着魏后一举:“一个是皇后娘娘。”说罢已经先干为尽。
    “哦?你这个丫头嘴巴真甜,本宫有什么能耐?”魏后端起酒盅却不饮,勾着唇角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苏晚晚滔滔不绝道:“谁不说皇后娘娘贤德,温良恭俭,光崇六行?在娘娘的统领下,六宫一派和睦。皇后娘娘为陛下扫除了后顾之忧,使得陛下能够安心处理前朝政事,如今国运昌隆,皇后娘娘自然功不可没。”
    众人心里都明白,她此举既是在奉承,又是在给自己立威呢,其实夸得是皇后这个头衔罢了,说不准十年之后她自己早已是六宫之主了。
    魏后笑笑,浅斟一口:“本宫现在最好奇的是,让晚晚敬佩的另一个女人,是谁?”
    苏晚晚转动酒盅,对着颜倾的方向,唇角勾出一丝傲慢:“是扶安郡主。”
    颜倾意外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了。
    众人都意外得很,饶有兴味地听着,迫不及待想听她说说这个女人的能耐。苏夫人了解她的性格,轻轻牵扯了一下她的裙角:“晚晚,你在胡闹什么?”
    苏晚晚不理会苏夫人,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继续盯着颜倾笑道:“晚晚敬佩扶安郡主,如果换作是晚晚,晚晚无能,此刻绝对不会像郡主一样高高坐在皇后娘娘身边,说不定,晚晚现在正在某个篱笆院落为一家人浣衣炊火呢!”
    众人都听出她话里的冷嘲热讽,心底里暗暗嗤笑起来。
    苏晚晚继续道:“扶安郡主一介弱质女流,能走出民间,入得王府,认得郡王作兄长,已经让多少人羡慕了啊!晚晚可听说郡王非常疼爱郡主呢,给郡主的册礼规制都超过了郡王胞妹和仪郡主的册礼。当然,扶安郡主的本事远远不止于此,晋阳侯府与王府相隔千里。公子洲可是无数姑娘梦中萧郎,去王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能够让公子洲一见倾心,非卿不娶,足见郡主的魅力了,如今,郡主一入宫,又得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厚爱,真让晚晚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话落,苏晚晚得意地看着颜倾,见她面色僵硬,目光不动,唇角勾起一抹胜利的笑容。
    众人如被点醒,交头接耳开始窃窃私语。
    斗箜篌
    皇帝久久地凝视江洲,先想了想内侍汇报的内容,又将魏后昨晚说过的话于脑海中过了一遍,眯起眼睛,和蔼的笑容不减,终于打破沉寂道:“你们新婚还不足一月,如果朕现在就让你们夫妻分离,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你肯定,要怨朕的。”
    “臣万万不敢!”江洲惶恐道。
    皇帝颔首:“罢了,是朕太心急了,再过些日子吧,过些日子再说……”
    “陛下言下之意……”
    他话语中透着庆幸,皇帝看他一眼,果然见他眼睛里有一丝丝竭力掩饰的喜悦神色,突然敛了笑容,神情严肃:“洲儿,你要记住,欲成大事,必先立青云之志!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男儿有求安得闲,理当,勉建功名垂竹帛!”
    “是。”对上皇帝如炬的目光,江洲背上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
    昨日发生在沉樱水榭的事一些人已经有所耳闻,苏晚晚和江洲曾经有过婚约也是人尽皆知,只不过在场的人,除了魏后,都不知道现在的苏晚晚不是真正的苏晚晚罢了。
    听苏晚晚咄咄逼人的口气,在座的人多多少少可以猜到她唱的是哪一出了,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情字,这苏家小姐,仍是对那玉树临风的公子洲恋恋不忘呢!换位一想,也能稍稍理解她了,本来应该嫁给心仪的男人,本来可以得到世子妃的位置,结果半路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民间丫头把唾手可得的东西都抢了去!如果是这样,换作谁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这苏家小姐塞翁失马,又得了个郡王妃的位置,也该知足了!现在人家两人比翼双|飞了,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还不依不饶岂不是有失风度?也提前失了母仪天下的胸怀。若再传到了郡王的耳朵里,未来的王妃心里想着别的男人,那郡王还不跟自己戴了绿帽子一样?
    有些人已经在心里这样为苏晚晚盘算了一遍,横竖不划算啊,再者,那郡主勾引得了郡王,魅惑得了公子洲,哄得了皇后和陛下,如此有手段的女人,被她这么羞辱会放过她?肯定会牙尖嘴利地还回去!步步为营的山鸡一朝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那可比养尊处优的凤凰厉害了去。于是两人,话里话外,唇枪舌剑……然而事不关己,管俩人怎么争,争得越厉害越精彩,她们也就看个戏,图着热闹,看个笑话。
    众人都拿着一副看好戏的目光期待着那郡主怎么回击。可是,她们很快就失望了,山鸡变的凤凰还没褪去奴态,依然不如养尊处优的凤凰厉害,被凤凰啄了吭都不敢吭一声。于是有好事者按捺不住了,一个得宠的年轻嫔妃接过话道:“哟,苏小姐,这是吃醋了吧!”
    苏晚晚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她的确是吃醋了,没想到有人竟然会这么直白地说出她的心思,只顾恨着她,一时尴尬极了,不假思索道:“如今,郡主和公子洲已经成婚,两情相悦,如胶似漆,晚晚祝福还来不及呢,更何况陛下已经将晚晚指给了郡王,晚晚吃醋岂不惹人笑话?”
    那嫔妃又接着道:“这还没成亲,这未来的郡王妃就开始吃郡王的醋了呵呵呵——”
    众人都陪着笑了,苏晚晚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刘恪,脸唰得红了,自己刚才为自己辩解岂不是此地无银?干嘛要多嘴说出那么一番蠢话,苏晚晚恨不得将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收回来吃下去,真是让人看了好大一出笑话啊。不行,苏晚晚心想,一定要扳回来,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给她。
    看着苏晚晚尴尬的样子,颜倾也微微勾了勾唇角,言多必失不是没有道理,却没想到有人已将矛头对着了自己,隔得不远,那两道目光近距离地往她身上一扫,最后停留在她一双手上:“郡主来自民间,可瞧着十指纤纤,竟一点儿也不像沾过阳春水的。”立刻有人接话道:“是呢,不说那民妇了,单是那民妇的女儿们,一个个的脚呀,大的都能撑船了,瞧着郡主的脚也生得小巧,真不像是干过粗活的民间出来的人。”
    说话的两人都是有地位的贵妇人,先前见她被苏晚晚一呛,忍气吞声,很是失望,真想亲眼看看她的能耐在哪里,怎么给自己解围,是不是能让魏后站出来为她说话。
    仿佛一根刺,往她心窝里狠狠扎了两下,听见众人的笑声,她不知道她们说的是反语还是实话,慌忙把鞋尖藏在了裙子里,绞了绞手指。
    苏夫人先前只是神思恍惚地盯着她看,听见有人有意无意地冷嘲热讽和刁难,暗暗为她捏一把汗,一颗心也紧紧揪了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没由来地为她担心。难道因为她和年轻时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可在场的,除了魏后,没有人察觉出她和苏夫人的相似,因为苏夫人年轻时极少露面应酬,婚后都把时间花在四处求子上了。
    魏后叹了口气,咳了咳:“你们一个个的,讲这些废话做什么?扶安都让你们一个个当成鹦鹉看了是不是,还评头品足的。”
    喧哗声这才止住。心里都明白了,皇后是真心疼爱这位郡主。
    一片寂静中,颜倾突然发话了:“普通人家富足些的,尚能丰衣足食;清贫些的,藜藿不充肠,布褐不蔽形,民妇,民女自然不比各位娘娘,夫人,小姐,锦衣纨裤,饫甘餍肥。谁不向往鼎食之家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命运在出生时差不多就已被决定了,扶安能有今日,只是她们中的一个幸运者罢了。如同饮水思源,娘娘、夫人、小姐们不妨自问,锦衣华服哪里来?美酒佳肴哪里来?难道不该敬畏那些用双手劳作的普通民众?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魏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众人哑口无言,这郡主真会说话啊,说的真无私啊,觉悟真高啊,她们才不会饮水思源,她们打心底里就认为自己比那些普通人高贵,虽然心里不满意,不服气,可嘴上好像也挑不出毛病了。
    苏晚晚亦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却听有人又道:“郡主真是生了一颗赤子之心!能俘获公子洲那样的男人的心,想必我们的郡主除了一颗赤子之心和美貌,一定还有其他过人之处吧!”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挑唆道:“听说苏小姐擅箜篌,郡主这样秀外慧中的美人,一定有过人之处,我等很想见识见识呢!”
    闻言,苏晚晚高兴极了,这绝对是个好机会。于是,她又站起身来,底气十足道:“郡主,我们来切磋箜篌,如何?”
    魏后愣了一下,也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箜篌呢。这苏晚晚这么站出来,叫她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正在为她担心,却见她已经颔首了。
    苏晚晚自信笑道:“看来,扶安郡主真是无所不能呢!”
    ——
    魏后击掌示意,立刻有人搬来两架卧箜篌。魏后让宫中乐官都坐在两侧专心倾听,完后做出评定。
    与她并肩立在中央,苏晚晚胸有成竹。为了在气势上压倒她,叫她开开眼界,对她自信一笑,率先坐了下去。
    她自若地立在一边看着苏晚晚。只见苏晚晚纤手一拨,一缕流畅的乐音从她指间泠泠滑出,那白皙的双手如两只翩跹的蝴蝶在几组琴弦中变换穿梭,徘徊少顷,又开始疾舞,似有破茧时的歇斯底里,听者以为她已经达到了极致,万万没想到那音声陡然一转,再上一个阶次,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颜倾在心里暗自感叹,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女子能将箜篌弹得气势如虹,石破天惊了。箜篌本来就是苏晚晚擅长的,她如果要跟她这么个法子弹奏,肯定是比不过她了。
    众人都在一旁得意地看着颜倾,颜倾神色专注,魏后面色沉静,苏夫人倒在一边微微蹙起了眉头。
    一曲结束,苏晚晚胜券在握,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起身来,笑得合不拢嘴:“郡主,该你了。”
    奏天籁
    如雷的掌声响起,苏晚晚高高昂起下颚,真如绣在魏后凤袍上的那只彩云绕身的神鸟凤凰一样,一对凤目骄傲地睥睨着众生,将九天之下一众蝼蚁面上的惊叹一一收在眼底。
    被雷鸣的掌声淹没着,被众多惊艳的目光仰视着,苏晚晚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正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自己:“不就是弹了一曲箜篌?瞧瞧,那样子!将来若真成了六宫的主人,那六宫还有人敢住?”“也是,这苏家小姐也不是哪里省油的灯呢!依我看,那郡主一会儿准是要真的献丑了。”“嗯……先看看再说吧……”
    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苏晚晚极为得意,再次催促了她一遍:“郡主,该你了。”她还是没有挪动脚步,苏晚晚又催促了一声:“郡主?该郡主弹奏了,众人都拭目以待呢。”心想:她迟迟不动,一定是怯场了,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她就等着她丧尽颜面,过来低声下气地对自己说一句自叹弗如。
    没想到她丝毫没有自知之明,面上不但没有紧张神色,还淡淡笑了,在箜篌前坐了下来。苏晚晚心道:不过一个民间丫头,就算会弹能达到什么造诣?竟然愿意在众人跟前主动献丑露拙,真是勇气可嘉啊。
    颜倾在箜篌前坐定,深吸一口气,将心境调整至最平静的状态,轻闭双目,指尖触及琴弦,开始调音。
    闻琴音又起,掌声渐渐止歇,气氛又陷入了沉寂,众人敛气屏声,虽然对弹奏者没抱什么希冀,潜意识里好像却期待她能演一场出人意料的好戏,呆会儿乐音一出,让她们惊为天人什么的最好了。可是,当那琴音一出,众人又失望了,不约而同地勾起唇角,这首曲子奏起来一马平川,毫无波澜,完全不能跟苏家小姐所奏的相媲美啊。
    这一点,颜倾自然心知肚明,她弹得这首曲子名为《白蘋》,是她方才在听了苏晚晚的弹奏的那首《惊蛰》后斟酌良久才选取的。《惊蛰》十分考验弹者功力,苏晚晚能将《惊蛰》弹得淋漓尽致,必是用了破指的力度,她方才暗暗观了一下,苏晚晚的护指有殷红,的确是破指了,可苏晚晚以破指的力度流畅地将《惊蛰》演奏完毕而不断一根琴弦,这足以证明她的实力了。既然对手在自己的领域已经所向披靡,如果再自不量力地挑战对手的所长必然相形见绌。所以,她必须独辟蹊径!
    听她奏起《白蘋》,苏晚晚意外的很,她的指法似乎与这首曲子常规的弹法不太相同,旁听的人不知,可苏晚晚知道,这首《白蘋》虽然平稳得毫无波澜,可要将它弹好,准确地抒尽曲意却也不是十分容易,更何况,她似乎不想循着常规弹奏。不过苏晚晚依然信心十足,她再怎么演绎也无法超越自己,因为自己方才孤注一掷所奏的《惊蛰》,已经在众人脑海里先入为主,她想要将其毁掉并重新打上自己的烙印,那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调音完毕,颜倾的指尖有条不紊地划过琴弦,开始奏起《白蘋》。她最厉害的地方便是学习能力极强,注意力能很快集中,无论什么,只要下了功夫,一学即成,学习骑马是个例外,学习射箭也是个例外,不过,谁让那师傅是他呢,说不定换了师傅,还是可以一学即成的。说起来,还要感谢前世的王楷请人教她音律,现在就算不能赢苏晚晚,也不至于太失颜面。
    《白蘋》的音符刚刚自她指尖飘出,众人眼里的期待终究还是落了下去,这首《白蘋》跟她们以前听过的一样,平平淡淡,幽幽怨怨,毫无新鲜感。看见众人面上表露出来的失望神色,苏晚晚无比轻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