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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节
    但随着她剑道日益精进, 便明白一名真正的剑修,是该直面忐忑、直面挑战,不该有任何退缩。
    她为自己曾经的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而感到惭愧。
    这种惭愧, 最后化为了更强烈的挑战姜月章动力。
    就在十二岁那年,当她巩固了筑基中期的修为后, 虽明知不敌,却还是给姜月章下了挑战书。
    藏花书院里什么修士都有,连挑战书都能选不同样式:是雅致的簪花笺、富丽的洒金笺,还是当面直言。
    唯独剑修,他们的挑战书与众不同。
    剑修的挑战方式,是直接拎着剑上门,喝问一句:“敢不敢战?”
    真正的剑修,只有一个回答――敢。
    所以那一天,裴沐拎上师父赠与自己的白虹剑,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心情,第一次主动叩了姜月章的门。
    时值隆冬,那年雪下得格外大,虽才清晨,天地却已被积雪映亮。树枝上挂着冰棱,她踩在雪地里,将雪踩出一点一点的咯吱声。
    她将这个细节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早上的一切她都记得很清楚。
    她记得她才敲了三下门,那道不宽不窄的木门就一下开了。十四岁的姜月章站在她面前,已经换上了雪白的广袖道袍,尚未加冠,所以冷灰色的长发用发带束起,寒风一吹,就像雪云似地流动。
    他站在门口,目光先聚集在她敲门的手上,然后缓缓移转,才对上她的眼睛。姜月章似乎总习惯这样看她:先看其他的哪里,才直视她的眼睛。
    裴沐曾暗中琢磨过,这种目光是不是一种瞧不起人的无声表达,但在那个清晨,她无暇分神;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即将激战的兴奋,还有一丝不能免俗的紧张。
    “什么事?”他还是冷若冰霜的神态,声音比天地的积雪都冷,“裴师弟,今日的早课做完了?”
    说来丢脸,他一说早课,她还是情不自禁地瑟缩一下,差点就要喏喏一句“做完了”。
    但她克制住了情绪,也鼓起最大的勇气和骄傲,举起手中白虹剑。在剑光与雪光之中,她映着他有些诧异的目光,大声说:“大师兄,敢不敢战?”
    他肯定会答应的,她信心十足。他比她修为高,有什么不敢应战?而对她来说,这是彻底解决畏怯心理的最好方式。
    剑修的住处周围,也都是剑修。
    只要有人打架,这群人跑得比谁都快。
    ――有人挑战大师兄?
    ――嚯,好大的胆子!大师兄可是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金丹!
    ――这不是裴小师弟吗?
    还有人哈哈大笑:“裴小沐,你也敢来挑战大师兄?小心被打瘸喽。”
    裴沐冲那边龇牙:“你才瘸!”
    她又恶狠狠地瞪向一直不说话的姜月章:“大师兄,我们比一场!”
    众目睽睽下,他却像心不在焉。那双冷灰色的眼睛注视着她,却又像只充满雪影天光,其余什么都没有映照出。
    “大师兄?”她催促。
    “……不比。”
    那个时候,周围很安静。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愣愣问:“什么?”
    他神色是恒久不变的冷淡,平静地说:“我近来心境不稳,不能发挥全部实力,如此与你比斗,对你不够尊重。”
    心境不稳?她飞快地回忆了一番心境不稳的情形:吃错丹药、修炼出差错、情绪太激烈又不能释放。
    她审视着他,那张年少时就已经冷淡如雪的面容。
    首先,可以排除情绪太激烈。如果大师兄这样宛如寒冰凝成的人都会情绪太激烈,谁能算平和?要知道,书院掌门都亲口夸他“冷淡自持”。
    “大师兄,”她犹疑着问,“你是吃错药了,还是运功运错了?不找炼丹房的夫子看看么?”
    他微微摇头:“不必,过段时间便好。裴师弟,我们改日再约战。”
    “哦……那好。”她收了剑,很严肃地点头,“君子不趁人之危,大师兄放心,我不占你便宜。”
    “咳……”
    他侧过头,似乎发出了一点气音。
    她狐疑:“大师兄你笑了?”
    他瞥过来一眼,分明还是清淡疏离的模样。他没有接话,只客气地说:“改日再说。”
    说完,就关了门。
    她收起白虹剑,又跟周围看热闹的师兄弟拌了几句嘴,就回去练剑,心里还盘算着什么时候等他好了,重新约战。
    可第二天,她就无意从炼丹房的师姐那里听说,大师兄才做完检查不久。
    书院的弟子每年都会做身体检查,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心境不稳、走火入魔的情况。师姐说,大师兄一切情况良好,没有半点异样。
    师姐说话的时候,还有另外的剑修师兄弟在。他们一听就乐了,嘲笑她说:“小师弟啊小师弟,大师兄多半是看不上你这半吊子剑法,不屑跟你斗!”
    他们使劲儿撸她的头,把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仿佛对待家猫:“等你修为上去了再说,不生气!”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一想到大师兄居然是找借口避开她、看不起她修为低,她就憋屈。
    可能怎么办?她修为不如他,是个事实。她是筑基中期,大师兄是金丹初期,大境界的差异十分巨大,他就算当场怫然作色、骂她自不量力,也合情合理。
    何况他是找了借口,好言好语回绝的。
    但裴沐就是闷闷的。
    她憋闷来去,干脆下定决心,要尽快成为金丹修士,再正面和姜月章打一场。
    于是,她比以前更加刻苦地修炼起来。这一修炼就是一年半,而且在那期间,她见他时总是浑身绷紧,连对话都硬邦邦的。
    面对她暗中的张牙舞爪,大师兄却并无异常,仍是冷而淡,仿佛永远活在严冬,眼里永远都是飞雪的天空。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裴沐满十四岁那一天,正好也是她突破成为金丹修士的时候。
    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刚一突破就跳起来,拔腿往姜月章的地方跑。她记得师父还在后面喊:“慢点――今天你生辰,记得晚上回来吃顿好的,多叫些朋友――”
    她大声回答说知道了,没有回头,一整颗心都被“复仇的热血”所充满。
    那一天,姜月章接受了她的挑战。她觉得不意外,因为他们虽说还有差距,到底都是金丹修士,是能匹敌的对手。
    她竭尽全力、绞尽脑汁,连白虹剑都打出了几道裂缝。最后虽输了,却也是酣畅淋漓的一战。
    最后,她躺在擂台地面喘气,使劲眨掉咸涩的汗水,望着秋日高远澄澈的蓝天。
    那时,她也记得,姜月章走到了她面前,从上方望着她。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那么狼狈,身上白衣沾满尘泥、被划出口子,束发的发带也断了,被他自己捏在手里,任一头冷灰长发垂落――同样被汗水打湿,湿漉漉地贴着他。
    她注意到他的发带是红色,还是和他本人不大相配的、热烈的红色。姜月章怎么会用红色?她漫不经心地想,她自己倒是常常用这样的颜色。
    “阿沐。”他对她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对了,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叫她“阿沐”。当时她吃了一惊,望着他,伸手想揉掉眼里的汗水,结果他突然慌张起来:“你……你哭了?我刚刚出手太重了?”
    他都结巴了。
    莫名其妙。她想,自己利索地爬起来,无视了他伸出的手。好吧,她可能还是有点计较输了比赛的事。
    “大师兄,总有一天我会赢你。”她说。
    他当时好像垂头看了一会儿空空的手,接着抬起眼,脸上还是那么古井无波。刚才的慌张,必定只是她的误会,是汗水和疲劳带来的错觉。
    “好好努力,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他平淡地说,语气还透出几分熟悉的严厉,“今天打得不错,但有几招还是失误了,下次注意。还有……”
    恰好那时,她的朋友们开始叫她:裴师弟!阿沐!裴小沐!今天你生日,走,我们出去逛逛!
    她的心思立即飞了出去,也不知道自己敷衍着应付了他几句什么,就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她没有回头。
    那一天,她肯定没有回头。
    所以……
    记忆中,他垂首望着手中红色发带的侧影,还有风中隐约那句“生日祝好”……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么?
    好像那一年开始,每回她的生日,师父都送了两份礼,说是替母亲送的。但师父去世后,每年仍有一份不知名姓的礼物,悄然出现在礼物堆里。
    那些难道都是……
    “――阿沐!”
    ……
    裴沐心中警铃大作!
    紫薇剑剑光爆发、震慑四周。
    一群有些惊慌的、清稚的声音,像透明的飞鸟翅膀,被剑光驱赶着四处纷飞。
    裴沐定下心神,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河滩中心。她脚边是一小滩积水,那些奇怪的声音就是从水中出现;随着声音远离,积水也消失了。
    “是……蜃灵?”裴沐回忆了一下所看过的古籍杂书,立刻反应过来,“回忆幻境?”
    蜃灵是一种古老但基本无害的异兽。它们不是蜃,不能直接制造幻境,却可以悄无声息侵入人的内心,利用其回忆来织造幻境,令人陷入其中。
    它们依靠天地清气而生,做这些只是为了好玩,并无害人之心,但如果陷入回忆的人无法摆脱幻影,可能会一直沉溺到力衰而死的那一天。
    如果不是姜月章唤醒她,她还要多花一会儿时间才能清醒。
    “……谢了。”裴沐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愿意承认,就轻咳一声,“下次换我救你。”
    姜月章一直密切注视着她,确定她安好无恙,才略一点头,又蹙眉说:“小心一些。还好这里只有蜃灵,若是还有其他凶兽出没,你要怎么办?”
    又是大师兄的做派。
    裴沐惯会应付他,就打个哈哈:“这不还有你在吗。”
    因为他们还牵着手,她还顺手捏了他一下。那只微凉如玉的手掌猛地颤了颤,忽然将她的手握紧,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一些。
    “……嗯。”他舒展了眉眼,淡定道,“有我在,自是安全无虞的。我是说,你以后一个人也要……”
    他忽然一顿:“罢了。”
    裴沐没在意他话语中细微的转折。她有了一个新发现。
    她盯着姜月章,在他衣襟上发现了一点尚未完全褪去的水渍――和刚才她脚边的一模一样。
    水?蜃灵?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