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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陈老头立刻道:“多亏帮主指点,老朽试了试,果真用锡箔和水银,就能显出人影了。想不到,那些西洋手镜竟然是这么造出来的!”
    这可是了不得的手艺啊,须知能照见人的西洋镜,如今市面上也不多见呢。现在被他们学来了,那真是够吃几辈子的。当然,陈老头也没胆量摆脱赤旗帮单干,自然要把这秘密守得死死的。
    伏波微微一笑:“那就先烧点这种玻璃吧,各种颜色都行,要薄一些,统一给镀上镜面。”
    陈老头一怔:“可是这玻璃不够通透啊。”
    这才是硬伤,虽说这琉璃能照出人影了,但是十分模糊,比花了的铜镜还不如。这样的手镜要是流到市面上,恐怕也卖不出价格吧?
    “不通透也有不通透的用法,你只管烧,我让人处理。”伏波可是早就想好了,既然要“山寨”,品种自然不能单一。这样的玻璃镜没法照人,但是当成首饰盒上的装饰还是够的,之前请来的金银匠人手艺不俗,若是能把这些玻璃镜镶在首饰盒上,在弄一些巴洛克、洛可可之类的华丽风格,肯定还是招人喜欢的。
    当然,她也不是学艺术的,估计没法指导的那么专业,但是“山寨”嘛,混搭就完事了。将来要是做得好,说不定还能转外销呢。
    见伏帮主如此镇定自若,陈老头也松了口气:“这个好说,老朽会多做些出来的。”
    这些小玩意,对他来说还真不费什么事,还是研究通透的玻璃更要紧。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娘子,新布是放库房里,还是拿过来?”
    王三娘赶忙道:“拿来吧,这边的布快不够了!”
    对方应了一声,又搬了数匹布过来,堆在了屋里。这间房是专门制成衣的,有不少裁缝低头忙碌,身为主管的王三娘可就忙碌多了,不但要教手下如何裁剪制衣,还要跟其他人交接布料,登记数目,如此一心二用,经常忙的连饭都顾不上吃。
    不过王三娘并不觉得辛苦,能从一个寻常的裁衣妇人,爬到裁衣房管事的位置,要花的心力就不说了,运道也是常人难求的。如今一年的薪俸就有十两,包吃包住,女儿还有育儿房照料,这钱可都能存下来了,做个几年,也能置办宅邸呢。
    一想到今后的好日子,王三娘就挽起了袖子,继续忙碌起来。如今的布坊,可不仅仅只是纺纱织布,还有印染、刺绣、裁剪等等活计,样样都有分工。当然,印染、刺绣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操持起来的,连裁剪用的布料,都有不少是海船运回来的,但是看看这窗明几净的工坊,王三娘就觉得浑身都是干劲,寻常的织女裁缝,哪能在这么好的房子里做活啊?
    跟放织机的大屋一样,这间裁衣房也是红砖盖成的,屋里的墙面都抹了腻子,看着粉白粉白,十分清爽。十来张桌整齐排列在屋中,每一张桌旁还放着一个筐,布头杂物都能扔进筐里,打扫起来也更方便。两侧的墙上,开了好几扇窗,如今都敞开着,哪怕是傍晚都不用点灯,一点也不费眼睛。若是下雨了,把窗关上些,雨就扫不进来了,可是方便极了。
    这样敞亮的屋子,可是大户人家才能住的,她们这些下人真是想都不用想,现在能搬进来,做活都轻快了几分。更别说能进布坊的,哪怕是最低等的纺纱女,也都能包一日两餐,一月还有一钱银子拿,谁不是抢破头了往里钻?也正因此,但凡进了布坊的,就没一个懒人,只盼着能长长久久留在这里才好。
    当然,布坊提供的还不止这些好处。掌柜说了,还会从江南请来绣娘,教她们刺绣的本事,染色的蜡印想学也是可以学的,就连她们这些裁衣的,也能见到时兴的衣裙。只要肯动脑子,学会了本事,作出了新款花样子,衣样子,还有额外的奖赏。
    不过这些美事,只有签长约的才能享受,这五年的身契可不是谁都能签的,得比旁人更聪明,更勤恳才行。不过王三娘知道,这样的人肯定也不会少,毕竟都是真本事,学了就是自己的,这可是能安家立命,比嫁个男人都靠得住。
    一想到这儿,身为寡妇的王三娘都笑了出来,又埋头干起了活儿。
    辛辛苦苦大半天,好不容易到了饭点,王三娘没去食堂,反倒先去了隔壁的育儿房。
    “囡囡!”一把抱住了扑上了的闺女,王三娘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今儿可乖吗?有没有给姨姨添麻烦?”
    那小丫头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囡囡可乖了!今日还学了好几个字呢!”
    说着,她蹲下来,用手指头画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七”,叫道:“这是七!娘你看!”
    看着那字,王三娘眼睛都笑眯了:“囡囡真聪明!”
    育儿房里,最大的孩子不过六岁,似囡囡这样的还算小的呢,能跟着那些大孩子学数数写字,可是不容易。不过这也是王三娘最希望见到的,她可是知道,在赤旗帮里识字识数有多重要,之前何姑娘讲课时,她就去学了数算,这才能混上个管事的职司,等到女儿再长大些,她得想法子把人送到学堂才行。若是能识字,就不只是当个织女、裁缝了,说不定能去银行当个会计呢,那才是不输账房先生的好差使啊。
    不过这话,她可不会跟别人讲。带着女儿谢过了育儿房里的阿姨,她抱着孩子向食堂走去。这月的薪水就快发了,吃饭的时候也能去小灶卖个蛋羹,让闺女吃些好的了。
    远处的木屋里,一个中年妇人嘟囔道:“小丫,这都到饭点了,你到底去不去啊!”
    虽说她们的饭比不上那些织女,但是终归能填饱肚子,一上午都在搓麻绳,这要不吃饱了,下午怎么有力气干活?
    那被称作小丫的姑娘摇了摇头:“婶子你先去吧,我想去大屋瞧瞧。”
    布坊那一排大屋里,不但放了织机,还在墙角挂着一块板子,上面贴了好几张白纸,有字有数,也有一个叫“乘法口诀表”的东西。这是教织女们识数用的,只要能背下乘法表,就算是识数了。
    若是学会了识数,会用那些字符演算,说不定有机会被招进去干活,不论是当织女还是当裁缝,哪怕是当个做饭的厨娘,拿到的钱也比搓麻绳要多啊。
    那妇人听了不由嗤笑一声:“你可别瞎想了,咱们都是疍民,能在这儿混口饭吃就不错了。”
    疍民身份低贱,有些地方连做苦力都不收的,顶多能做些零工。赤旗帮肯用疍民,还让她们吃饱肚子,绕几个铜板,已经是开了恩了。这要是不识好歹,可是要惹人笑的。
    那姑娘却不为所动,吃饭才能花多长时间?上工的时候,她可进不去大屋,也只有趁着吃饭的机会能隔着窗看一看那张板子。其实她都没给别人说,从一到十的十个字符,还有相应的文字,她已经学会了,也能通读下来那张表了,剩下不过是牢牢记住,再好好练练那个“竖式”,加减已经学会,再把乘除也背会了,她就能去大屋里应聘了,若是能换个活儿,不比搓麻绳要强?
    见劝不动这倔丫头,妇人哼了一声,嘟嘟囔囔走了门。黄小丫则小心翼翼跑到了大屋的窗外,探头往里看去。
    “三三得九,三四十二……”
    扒着窗沿,她嘴唇微动,默念了起来。
    ※
    端起茶碗,用杯盖轻轻撇开浮叶,唐延生品了一口,微微眯起了眼睛。唐家茶叶的根基虽然在闽地,他却偏爱江南的清茶,香气雅淡,回甘绵长,最是能让人心清气平。
    不过唐延生能耐住性子,旁人就未必了,一旁有个男子急道:“唐兄,咱们这群人里,就你能在赤旗帮跟前说上话了,这次的事情,你可不能不管啊!”
    唐延生稳稳当当把茶碗放在了桌上,这才道:“唐某就是个卖茶的,又能跟赤旗帮攀上什么交情?梁兄这是高看了我啊。”
    这敷衍的话,对方却是不信的:“唐兄可别装了,老弟我也听说了,当初你在民生银行都存了一千两呢,这样的大主顾,人家会不在意?”
    唐延生呵呵一笑:“赤旗帮这样的大船帮,千把两哪会看到眼里?我三番五次请孙头目来吃酒,都请不动人呢。”
    这话倒也不假,那人稍稍犹豫了下,旋即一拍大腿:“反正老弟我也没别的门路了,那修红砖房的都排到三个月后了,要是错过这一季,可是麻烦大了。”
    对于这事,唐延生是丝毫不意外,实际上,红砖房在东宁突然吃香,也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毕竟他这些天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终于联系上了一家卖煤的商人,也把那干股的契书签好了。如今水泥作坊可是有他的股子呢,哪能不上点心?
    不过再怎么暗地里费心思,明面也不能表现出来,唐延生叹了口气:“梁兄何必光盯着红砖呢?县里的青砖窑可是不缺货,盖房也更稳妥,不如去买些青砖……”
    对方脸一垮:“看唐兄说的,谁家来钱容易啊?盖个粮仓,红砖只要十五两,青砖三十两都未必能打住,哪能把钱往水里扔?还请唐兄帮帮忙,替我说两句好话。”
    唐延生作出为难模样,半晌才道:“梁兄也是唐某的老朋友了,能帮自然是要帮的,只是赶的这么紧,说不定价钱会涨啊……”
    “只要工期赶得紧,稍微涨点也无妨!”姓梁的赶忙道。
    “那我就豁出脸,去帮梁兄问问看。”唐延生终于应了下来。
    对方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唐延生含笑作答,心底却想着另一件事,这水泥兴许能供得上,盖房的人就未必了,他要不要也招些泥瓦匠,弄一个“包工队”呢?反正就是找几个泥腿子,也花不了几个钱,县里又都知道他有赤旗帮的背景,肯定没人敢坑他,说不定也能捞上一笔呢。
    一想到这里,唐延生脸上的笑更浓了些,愈发显出了亲切。
    东宁县大小几个作坊,都开始有条不紊的运作了起来,处理完了紧要事务,也交代了换炮的事宜,伏波不再逗留,带着林默等人重新回到了罗陵岛。
    第一百五十五章
    “你可算回来了!”见到伏波,严远是真松了一大口气。之前虽然已经有人回来传讯,他也知道了汀州发生的事情,但是没见到人,心中总是不安。毕竟伏波对付的可是鬼书生宁负,这种毒蛇一样的人物,哪是好招惹的。
    伏波挑了挑眉:“怎么,岛上出了什么事?”
    严远叹道:“别的事可没你的安危重要。东家,以后这等危险的任务,还是交给吾等更好。所谓将军不上阵,身为一帮之主,哪能事事都冲在前面?”
    这话其实是对的,身为统帅,哪能随意置身险境?不过手下的特种兵还没练出来,她不免要多操些心。微微一笑,伏波道:“若是怕我出事,你们就得练的更勤了。不过这次事出有因,也算大有收获。”
    收获肯定是有的,严远立刻道:“我已经派人去番禺了,想来沈凤很快就能得到消息。若是要打,恐怕就在这个夏天了,如果没法尽快结束战斗,等长鲸帮过来,咱们两家都要吃紧了。”
    海上最怕的就是腹背受敌,一旦听说长鲸帮的动向,沈凤这家伙恐怕就坐不住了。夏日海战虽说有些风险,但也好过长鲸帮大举进攻,搅乱南海局势。那时候青凤帮非但要孤立无援,还要防备长鲸帮吞掉赤旗帮,东进围剿他们。要真闹到这种地步,青凤帮就只能放弃大乾的基业,到倭国避难了。
    这一点自然不必多说,伏波却沉吟片刻,突然道:“也许咱们还能多饶点时间,长鲸帮要是有余力,宁负就不会亲自去汀州了。”
    严远一怔:“长鲸帮腾不出手?那可是好事啊,那咱们的时间就更充裕了。”
    如今赤旗帮的发展称得上一日千里,如果能多出半年时间,对上长鲸帮也更有把握。
    谁料伏波却摇了摇头:“越是如此,越是不能放松。一计不成,宁负肯定要另想别的法子,那才是防不胜防的。”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严远闻言也是无奈。对上别的海盗,他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宁负这种满肚子坏水的家伙,恐怕只有方天喜才能应对。可惜那老东西又跟着别人跑了,如今真还有些坐蜡。
    想了想,严远正色道:“这次前往青凤帮,还是我带队为好,你留在罗陵岛主持大局。”
    这一次,伏波倒是没有争抢的意思的,点头应下。帮沈凤是可以,但是亲自去就跌份了,只论海战,严远的指挥水平可是不逊于她,自己还是留在罗陵岛更好。
    想了想,伏波又道:“最近得让钟平多多留意番禺的情况,特别是陆俭那边,有什么不对,得尽快回禀才行。”
    严远眉头一皱:“莫不是姓陆的会跟长鲸帮联手?”
    毕竟陆俭的根基在合浦,一旦长鲸帮占住了琼州,就切断了沿线的海路,对于陆俭的影响也不小。身为一个商人,陆俭可不怎么值得信任,会不会反水也很难讲。
    伏波却摇了摇头:“陆俭心思深沉,未必肯跟长鲸帮联手,但是也要防着鬼书生从中作梗。这段时间,番禺得格外重视才行。”
    这次前去汀州,她可没有通知陆俭,想来方天喜也不会多嘴。但是办成了这样的大事儿,孙元让必然要知会陆俭。说白了,这一趟的目的就是为了摧垮陆氏根基,现在事成了,人情也就欠下了。这还是次要,最重要的还是赤旗帮不但搭上了蓑衣帮,更要跟青凤帮联手,这两者可都是陆俭的盟友,利益相关,他是不会这么轻易抛却的。
    严远听明白了伏波话里的意思,陆俭这种连亲爹都敢往死里坑的,多半不会屈居人下,但是鬼书生会不会使阴招就难讲了。不过就算陆俭那边出了变故,应当也不会产生太大问题,伏波已经跟汀州萧氏谈成了生意,备用的粮道也准备妥当,再加上东宁一地的产出,赤旗帮的根基还是越来越稳的。
    稍稍放下了心,严远道:“趁着青凤帮还没来人,先去周遭练练兵吧。如今正是海盗最猖獗的时候,这南海还得咱们说了算。”
    夏日海上风浪太多,不是打渔的季节,闲下来的渔民可就要换个营生了。距离上次扫海也有段时间了,的确该把兵马拉出去练练,重新树立赤旗帮在这片海域的统治权。
    这也关系到以后收取保护费的事情,算是伏波颇为看重的一环,她微微颔首:“先操练起来,等到新炮到了,就开始操练炮战。以后火器在船上用的会越来越多,得让大家先适应才行。”
    这还真是不死心啊,严远在心底暗叹一声。其实现如今,就连朝廷的官兵都不怎么用火器,伏波怎么就一门心思往这边跑呢?这要是往里投钱,真是多少都不够烧的,亏得岸上还有几个作坊能赚钱。不过真要是练出来了,哪怕他们的船少一点,对上敌人也有一战之力了。
    想到这里,严远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应是。
    伏波又道:“最近岛上还有什么事吗?”
    严远想了想,突然道:“对了,之前种下番薯熟了,收成瞧着还不错。”
    伏波一下来了兴趣:“走,先去看看。”
    就知道她在意这个,严远笑笑,直接带人去了村里。
    那几亩地早就收完了,伏波见到的就是一堆去了缨子,还沾着泥巴的红薯疙瘩,模样有点像南方的六鳌蜜薯,都细细长长的,个头倒是不怎么大。
    伏波饶有兴趣的蹲下来翻检了一遍,这才抬头道:“番薯的味道如何?”
    严远咳了一声:“口感跟大魁芋差不多,稍甜一些,就是吃多了不太好。”
    伏波笑道:“吃多了排气?”
    严远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这话一个姑娘家怎么好随便讲?
    伏波却浑不在意,站起身拍了拍手,对身边几个黎人道:“这番薯可是一年能种两季?”
    “是能种两季,不过夏种没有春种的收成好。”黎人也知伏波的身份,赶忙答道。
    “连着种会不会生虫害?”伏波又问。
    “会有些,我们那儿都是跟水稻轮种。”那黎人也是老于农事了,答得十分干脆。
    果真还是要套种轮种,伏波又问道:“那番豆什么时候能熟?”
    “还得一月时间。”那黎人还不忘补了一句,“瞧着收成应当也不差。”
    这还真是靠谱的农把式,伏波看向几人,突然道:“你们愿去岸上吗?一人给十亩地,每年至少种一季番薯,一季番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