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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小食光 第72节
    这样小小的人儿认真起来,又滑稽又可爱。
    张羡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们在摇篮边驻足,望着沉睡的小人。无灾漂亮,无难也不差,五官很端正,安安静静的睡着。
    张羡龄趴在栏杆上,心里无限惆怅。
    初来人世,驾鹤西去,谁也逃不过。
    张羡龄忽然问梅香:“她可有话留给我?”
    “有。”
    回到殿内,梅香从箱笼里翻出一张纸条,递给张羡龄。
    张羡龄低头去看,字体四平八稳,同周姑姑的性格一样。
    也没几句话,只是很平静的说,要她好好过日子,无需伤怀。
    读罢,张羡龄放下纸张,长长的叹息。
    朱祐樘回来,听说此事,轻声安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朕已将周姑姑追封为一品安和夫人,并赐祭葬。”
    张羡龄点头不语。
    她消沉了两日,在小佛堂给周姑姑上了香,然后饮食起居一如往常,平日里也和公主、老娘娘们有说有笑的。
    似乎没什么异常。
    可朱祐樘这个枕边人却分明察觉到,笑笑心里还是不痛快。
    过了几月,见她一直没彻底高兴起来,也没折腾什么新鲜玩意,朱祐樘实在担心,很诚恳的问她:“笑笑,你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张羡龄正坐在榻边看报,闻言抬眸:“没什么。”
    朱祐樘挨着她坐下,把她的手握住,十指相扣。
    “笑笑。”他说,“你是因为我才进宫来的,倘若你不痛快,我会以为是我的过错。”
    张羡龄侧首,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瞳孔里,全是她的身影。
    张羡龄缓缓伏在他膝上,小声道:“是真的没什么,你看我不是好吃好睡的么?”
    因要就寝,她早洗尽铅华,卸下朱钗,满头青丝纷纷扬扬,落在朱祐樘的白色寝衣上。
    朱祐樘心里一柔,轻抚着她的长发:“那你可有什么想玩的?我陪你玩。”
    张羡龄笑道:“想玩的……宫里都玩过了,我倒想出宫转转。”
    她又补了一句:“算了,要不等冬天落雪,咱们去西苑太液池溜冰?”
    西苑太液池在隆冬时候会给冻得结结实实的,可以在上头溜冰。这个时候早已经时兴溜冰了,被称作冰嬉。有专门的溜冰鞋可以穿,还有一种特制的拖车,能载着人在冰面上奔驰,跟驯鹿拉雪橇一样。
    朱祐樘思量片刻,颔首道:“好。”
    张羡龄原以为他说的“好”,是指的去西苑溜冰,谁知到了腊月,朱祐樘忽然用略微兴奋的语气同她讲:“笑笑,我们明日偷偷出宫去。”
    “什么?”张羡龄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朱祐樘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可是……可是不用上朝么?”张羡龄疑惑道。
    朱祐樘面不改色心不跳:“朕偶感风寒,龙体抱恙,这两日上不了朝,需静养。”
    “可是……像我这样的女子,不好在路上走的罢?”张羡龄喃喃道。
    她的印象里,寻常富户家的女子多半是不会随意逛大街的,除非是上了年纪。像张羡龄这样二十来岁在街上乱晃的贵夫人,走到那里都惹人注目,指不定就会给人认出来。
    要不然,打扮成贫苦人家的小姑娘?张羡龄想了想,也觉得不妥,这么多年宫里锦衣玉食养着,她如今就和“面黄肌瘦”这几个字不沾边!
    这该怎么出宫,才能玩得肆意呢?
    “小事而已。”朱祐樘道。
    张羡龄不料,他竟然特地为自己准备了一身男装,道袍、网巾、大帽、皮靴……应有尽有。
    “你扮作书生即可,咱们同窗出游,定无人会起疑。”
    张羡龄望着那一整套行头,目瞪口呆。
    “你换上试试。”
    朱祐樘说着,亲手替她穿戴。
    张羡龄立在原地,任由他摆弄。
    狄髻换作网巾,袄裙换作道袍,穿戴完毕,朱祐樘捧来一面水银镜,玩笑道:“贤弟真是风度翩翩,世无其二。”
    倒不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张羡龄身量本来就高,也不是娇媚的样貌,因此身穿男装也不显得突兀。
    张羡龄左照右照,拿起一根眉笔将自己眉毛画得更粗一些,少年感立刻便出来了。
    她转过身,作高贵冷艳状:“这位兄台,为何这般打量我?难道小生有什么不妥。”
    朱祐樘强压着笑意,捏一捏她的耳垂:“好好的一个儿郎,为何耳上有环痕?”
    张羡龄噗嗤一笑,这对白她依稀听过,好像是黄梅戏里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桥段,索性道:“那是因为庙会年年由扮观音。”
    朱祐樘听了,有些疑惑,他从未出过宫,没看过庙会,更没看过庙会上的观音,因此好奇道:“扮观音?宫外难道是由男子扮观音的?”
    “有些地方是。”张羡龄道,“那唱戏的时候,还有男子反串女子呢。”
    “你曾经见过么?”
    “记不得了,但我听过这一段戏,梁山伯与祝英台。”
    梁祝二人朱祐樘自然是听过的,但是梁祝的戏他是没听过的,想到笑笑刚才的回答几乎是唱出来的,他便问:“那你方才的回答,也是从戏里听来的?”
    “是。”
    张羡龄兴致很高:“我唱给你听。”
    她一人分作两角,将这一段戏唱给他听。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1
    听完,朱祐樘越想越觉这段戏好:“我从此不敢看观音。这词倒写得很有意思。倒是可以叫阿丑他们试着演一演,想来老娘娘们也喜欢看。”
    好是好,只可惜张羡龄就记得这两句。
    张羡龄心想,或许她可以去找永康公主,让她帮忙写一个全本出来。不晓得明天出宫会不会经过公主府。
    还是算了,惊动的人越少越好,等下回永康公主进宫再说。
    想到明日可以出宫看看,张羡龄就激动地睡不着觉。
    她穿来大明这么些年,对于宫外世界的认知,只有原主留下的记忆。
    不知今时今日的京城,是何等面貌?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黄梅戏 《梁山伯与祝英台》,很美的唱词
    第93章
    东方未明, 紫禁城的城门缓缓开启,两辆运玉泉山水的马车从宫门底下过,车轮碾在青石砖上, 有细碎的声响。
    给宫中运水的车是日日都来的, 每日清晨送水来, 而后照例将空车拉回去。
    只是这一次, 原本应该空了的水车上却坐着张羡龄与朱祐樘。
    张羡龄一身书生打扮,坐在车内, 光线很暗,只听见车外巡逻侍卫来回走的脚步声。
    她的心跳跳得格外快, 与初中时逃掉补习班课程一般忐忑不安。
    万一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给人瞧见帝后坐在水车上出宫,成何体统?周老娘娘那里估计会把她招过去唠唠叨叨半日,前朝那些大臣也会如唐僧一般的碎碎念……
    张羡龄越想越头昏脑涨, 扭过头去看朱祐樘。
    天色暗, 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感觉到他手掌心的温度。也许是察觉到了张羡龄的慌张, 朱祐樘将她的手握得很紧。
    无声无息, 张羡龄却觉得稍稍心安。
    过关的时候, 水车晃了晃, 停住。外头响起一个侍卫的声音:“牙牌拿来看看。”
    押送水车的内侍递上牙牌:“这时候了,你们等会儿也该用早膳了罢?”
    “快了,等会儿会有送饭的来。”
    闲聊了几句,侍卫照例想要掀开车帘看看,还没来得及动, 忽然见乾清宫管事牌子李广朝宫门走过来。
    见了这一身大红过肩蟒袍,无论是侍卫还是内侍都忙着上前来见礼,道:“李爷爷万福。”
    李广的视线飞快扫过水车, 故意道:“这水车怎么还没走,挡了咱的路。”
    “这就走,这就走。”
    侍卫长点头哈腰,挥了挥手,立刻放行,而后转过身毕恭毕敬的问李广:“李爷爷这回出宫,是私事还是公事?”
    “公事。”
    侍卫长立刻着人登记,至于是什么公事,他可不敢问。
    他一心想着如何说些讨李广换新的话,半点没注意一旁出宫的水车。
    直到水车走了许久,也没人追上来,车里的张羡龄方才松了一口气。
    她轻声问朱祐樘:“咱们这算是出宫了么?”
    “自然。”
    朱祐樘仍紧握着她的手,掌心微微出汗,实际上他的激动并不亚于张羡龄。微服出宫,于他而言,也是头一回。
    水车停下,押车内侍轻轻撩起车帘,请帝后下车。
    张羡龄提着道袍一角,踩着木凳下了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