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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小食光 第76节
    三岁的时候,娘亲就教他自己吃饭,还不许乳母保母慈母等人喂饭。
    朱厚照年纪小,小手抓不稳筷子,到嘴边的小笼包都能咕噜噜滚到餐桌上去, 他哭闹了两回,娘亲的态度很坚决:“总得学会自己吃饭的,做什么娇惯他?”
    哭, 是小孩子天然的手段,见眼泪对于娘亲无效,一副“你嚎仍你嚎,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朱厚照便放弃了哭泣,乖乖地自己用调羹或者筷子吃饭。
    用过早膳,朱厚照洗净了手,到爹娘寝宫里去请安。
    爹爹早就上朝去了,不在。娘亲瞧着才醒来不久,正在梳头。
    “寿儿给娘亲请安。”
    张羡龄方才从镜子里就瞧见寿儿了,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了笑。等梅香将一枝白玉牡丹顶簪插戴好,张羡龄便转过身来,抱了抱寿儿。
    “用过早膳了不曾?”
    “用了。”
    她很亲昵地捏一捏寿儿的脸,小孩子的肌肤特别嫩,像抚摸蔷薇花一般。
    “今日上学去,你会认识很多新朋友,很好玩的。”
    说了两句话,张羡龄牵着朱厚照走出坤宁宫。寿儿第一天上学,她自然得送一送。
    不过还没不能直接去文华殿,皇太子第一日上学算是一件大事,得去拜见王太后与周太皇太后。
    先到了仁寿宫,王太后和颜悦色的叮嘱了几句,无非是些好好用功之类的话。
    到清宁宫时,周太皇太后照例在抄佛经。老人家很疼爱朱厚照这个重孙,特意要他在身旁坐一坐。
    周太皇太后指着书案上的佛经给朱厚照瞧,问他认得几个字。
    虽然没正式开蒙,但这两年张羡龄与朱祐樘也在闲暇时教朱厚照认字背诗。朱厚照凝神辨认了一会儿,指点着几个字道:“这个是’明’字,这个是’三’字……”
    周太皇太后笑道:“很不错。想来一进学,寿哥儿认字会特别快。”
    她看向张羡龄:“如今寿哥儿上学辛苦,早上的请安便免了。左右文华殿就在清宁宫前头不远,他下学的时候,顺带来瞧瞧我就好。”
    “这样自然好。”张羡龄道,“只是寿哥儿有些顽皮,怕吵到皇祖母。”
    “没事,我不会吵的。”朱厚照忙接话道。
    他在清宁宫,那简直可以横着走,好吃的好玩的绝对不会少,怎么会不想来?
    “我的乖孙自然会好好的。”周太皇太后笑眯眯道。
    笑起来的时候,她眼周的皱纹堆在一起,老态越发明显。
    张羡龄自然是顺着她的心意,答应了下来。
    从清宁宫出来,越过清宁门,便可以瞧见文华殿的绿色琉璃瓦了。
    张羡龄牵着朱厚照,叮嘱道:“你去太奶奶宫里陪陪她也好,只是记得日落前回来。”
    “知道的。”
    论起来,文华殿是外朝的范围,,有不少文臣会在文华殿来来去去。作为皇后,张羡龄不好把寿儿送到里边去,只好送到文华殿后门门外为止。
    张羡龄不能去前朝,乳母保母慈母等宫人自然也不能去,所以跟着朱厚照去上学的唯有内侍。
    因为寿儿一直是与张羡龄他们同住坤宁宫,身边熟悉的内侍并不很多。这次上学,张羡龄特意挑了文瑞康的徒弟胡辅来做他的大伴。
    张羡龄向胡辅道:“你要好生照顾好太子,不能让他被人欺负,也不能让他欺负别人。”
    胡辅道:“臣谨记娘娘教诲。”
    朱厚照道:“我才不会没事找人麻烦呢,娘放心。”
    “娘自然放心。”张羡龄蹲下来,替他理了理衣裳,“好了,去上学吧。”
    辞别娘亲后,朱厚照便兴冲冲地进到文华殿里上学。
    文华殿很大,有前后两座主殿,东西两座配殿。朱厚照上学的地方是在后殿主敬殿。
    若按从前的规矩,皇太子上学一般是皇太子坐在黄帷幕下,身后站了一群内侍,身前则围着数十位侍讲官,由一个讲读官在御前授课。
    但因为如今改了规矩,所以教室也随之一变。
    前墙后墙上都挂了一面黑板,前黑板下是讲台,后黑板下则摆放了一小排板凳,这是给其余侍讲官旁听的。若授课先生有误,他们可以当即指出。
    最令人瞩目的,是一整面玻璃窗,可以瞧见外头开花的桂花树,连许多侍讲官都频频望向那玻璃窗,心里称奇。
    堂中摆了成套的课桌椅,一共有九张桌。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们进了教室,与朱厚照并坐。
    朱厚照好奇地打量这些小男孩,他们都端端正正坐着,都穿着月白色道袍,头戴黑色幅巾,眉眼都生得很端正。
    他头一回见着这么多同龄人,很高兴,想同他们说说话,可是讲读官已经在讲台上了,只能作罢。
    第一堂课照例拜孔子,孔夫子的画像就挂在墙上,下边还有一张供桌,香炉轻轻袅袅散着烟,是沉水香的香气。
    讲《论语》,有点无聊,好在只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倒也能捱过去。
    估摸着时间,快到结束的时候,朱厚照的眼光就往钟漏那里瞟,只等着下课。
    到了时辰,内侍手握银铃铛,叮叮咛咛地晃。
    讲读官才离开讲台,朱厚照就站起来走动走动,坐在一张椅子上不让乱动实在太难受了。
    除了朱厚照,其余的小伴读都没动,进宫之前家人便三申五令说要遵守宫里的规矩,语气很严厉,这些年纪尚小的孩子便牢牢记住了,不敢擅动。就是有想去如厕的,即使脸都涨红了也不敢说。
    好在很快就有内侍进来,客气地询问小伴读们是否需要帮助,然后领着几个人出去。
    等到这些小伴读回到教室,正巧遇上一对手提戗金盒的内侍。
    朱厚照眼尖,一见到熟悉的食盒就立马赶上前来询问:“是课间餐么?”
    “是。”
    说话间,甜食房的内侍将食盒揭开,朱厚照了然道:“原来是丝窝虎眼糖啊。”
    这是宫廷内有名的甜点,是把麦芽糖拉成极细的糖丝,比头发丝还要细,然后盘在一起成丝窝。丝窝之中留出一个虎眼形状的浅坑,撒上桂花糖、黑芝麻等颜色各异的馅料,又好看又好吃,外廷皆以为珍馐,唯有逢年过节能得宫中所赐丝窝虎眼糖。
    朱厚照素日在宫中吃这甜点吃得多,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吃了一个丝窝虎眼糖,又去拿石榴吃。
    其他小伴读的注意力却全被丝窝虎眼糖吸引了,都盯着食盒,却不敢拿,直到内侍给每人都发了一盘零食,这些小伴读才拿起丝窝虎眼糖吃,一个个吃得眼睛发亮。
    朱厚照见他们这模样,特意上前问:“要不要再给你们拿几块?”
    小伴读们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少顷,才有一个身量较大,看着老成的小男孩开口答道:“谢过小爷,这些点心已经够了,无需再加。”
    见有人搭话,朱厚照也松了一口气:“那便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的乃是左春坊左中允之子,唤作杨慎。”
    说了两句,朱厚照想起一事,回首问门边侍立的胡辅:“对了,先生们那里可有茶点?”
    “回小爷的话,也备下了。”
    既然是要送吃的,秉着“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的原则,张羡龄便吩咐甜食房给讲读官们备一份点心。
    孩子在人家手上,虽说有身份压着,这些讲读官不敢不尽心。但能与先生们搞好关系,到底是一件好事。
    等到朱厚照放学归来,张羡龄听胡辅汇报了这件事,微微有些惊讶。
    这小不点年纪小小,倒还挺管事的,晓得问一问同学和先生有没有的吃。
    晚膳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圆桌边,一岁多的朱秀宁和朱厚炜也坐在特制的婴儿餐椅上,他俩如今已经可以吃米糊糊等辅食了。
    张羡龄夹了一筷子粉蒸肉放到朱厚照碗里,笑着问:“今日上学还好玩么?”
    “挺好的。”朱厚照两手捧着碗道,“课间餐也好吃。”
    “同学相处得怎样?”
    朱厚照想了一会儿,才道:“他们不大和我说话,只有那个叫杨慎的还理一理我。”
    张羡龄安慰道:“第一天见面总是这样的,等以后熟悉了就好了,你也可以领着他们去玩。”
    “我试试吧。”朱厚照张开嘴巴啊呜一口将粉蒸肉咬下去。
    情况同张羡龄预料的差不多,过了两日,朱厚照他们迎来了第一次体育课,小朋友们分成两队一起玩了一回蹴鞠,年纪小,又玩在兴头上,谁还记得什么规矩,立刻热络起来。
    朱厚照身份摆在那里,又是个管事的,几个月下来,俨然成了小朋友里的大哥。
    他甚至煞有介事向张羡龄打听:“娘,那个玻璃窗外头能买着吗?好几个伴读都喜欢,说也想在家里安一扇。”
    第98章
    张羡龄并不是第一回 听人说起玻璃窗的事, 上个月,邵贵太妃就曾和她提起,若是有可能, 希望能让德清长公主府上也安上一扇。
    德清长公主的公主府已经建成, 只等德清长公主大婚, 趁着离德清长公主移居还有段时间, 正好可以安玻璃。
    张羡龄与德清长公主一向亲厚,当即就命造办处为公主府赶制两扇玻璃, 当作新婚礼物。
    后来王太妃又来寻她,词真意切, 想要给仁和长公主府上也安玻璃窗。
    都是朱祐樘的妹妹,张羡龄自然不能厚此薄彼,索性给三位已经出嫁的公主一人送了一面玻璃窗。
    送给公主一扇两扇倒也没什么, 可要是想大规模往外出售玻璃窗, 那就有些为难了。毕竟,造办处现有的玻璃作坊很小, 人手也不够, 压根没法提高产量, 若真要将这玻璃窗作为一项正儿八经的生意去处理, 那势必要在宫外起一座玻璃坊。
    她思量了一会儿,向寿儿说:“这样的玻璃窗外头如今还没有,以后也许有,但要花些功夫。”
    正说着话,进膳的宫人内侍手拿膳盒一一进殿来, 膳盒上的黄绢布还没拿下来,先闻得一股香气。
    朱厚照的注意力立刻为这香气所吸引,不再追问玻璃窗的事, 只凑上前去深深一嗅:“好香呀,是什么?”
    他伸出小手,想揭开黄绢瞧一瞧,被张羡龄制止了。
    “洗手了没?”
    “等会儿去。”
    “现在去。”张羡龄很坚持,“快去,洗了手换了衣裳,你爹应该就回来了,正好一起吃饭。”
    朱厚照一溜烟跑到他居住的西一间去,飞快洗手换衣裳,出来一瞧,宫灯已经全点亮了,橙黄的灯火,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爹娘坐在灯影里,正在逗弄弟弟妹妹。
    “我洗完手了!”朱厚照喊了声,上前爬到椅子上坐好,连声催着,“开饭吧,我饿了。”
    张羡龄见他那样,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吩咐道:“揭盖罢。”
    满满一桌的菜,很香。朱厚照扫视一圈,盯住正中的一碗脆皮五花肉,蜜色的肉皮,烤得稍稍有些淡焦色,只要看一眼,就使人止不住的想象这肉皮咬在齿间时的劲道弹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