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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不等林苑回应,他就握着乌木扇猛敲了下木椅扶手,掀眸盯着她似笑非笑道:“那只怕不得让阿苑得偿所愿了。年底我父王会入京,届时我便会请父王奏请圣上,请旨赐婚。此生除了嫁我,你可没旁的选择。”
    林苑直接呆住了。
    请旨……赐婚?!
    晋滁此时却收了笑。面上再也维持不下平静,他猛一推案起了身,眉眼含着乖戾,也未再看她一眼,指骨青白的捏着乌木扇骨,就要拂袖而去。
    林苑心神大乱。她完全没料到,他竟还有请旨的打算。
    若当真请了圣旨,那……那她此生,便真是要与他焊死在一块了,再无其他选择的余地。
    她心中又惊,却又庆幸。
    庆幸刚才没有将话挑明,没将路彻底堵死。否则以他的脾性,指不定就能做出当场押着她入宫,请圣旨赐婚的壮举来。
    届时方是无力回天了。
    想至此,她后背当即沁了层冷汗。
    晋滁这会却是越想越怒。
    他简直迫不及待的要回去令人仔细查探一番。
    前头她那话虽听似玩笑,可他却无法当做趣话来听。
    但愿,莫要让他查到真有其人。
    林苑此刻的心神,已从乱麻似的混乱中清醒过来。
    百转千回间,就迅速整理好心情跟思绪。
    当即抓了手里的茶盏,冲着晋滁的方向就扔了过去。
    哐啷一声,尚带着茶水的杯子打在了晋滁腿边,而后落在地上摔的稀碎。而杯里余下的茶水也泼了他衣摆上,淡黄的茶渍顺着衣料往周边浸润,留下明显的一块痕迹。
    晋滁猛地停了步。侧过脸来盯视罪魁祸首,眉眼含戾。
    “你走,快走。”林苑丝毫不惧他的逼人气势,抬手抿过耳边的碎发,笑的极冷:“说不了几句话就甩脸子走,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前还总说将来如何如何好生待我,如今瞧来,你对我容忍度如此之低,只怕待我也没几分真心罢。”
    晋滁胸口剧烈起伏,只是眉宇间的戾色倒是消散了些。
    林苑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又出口讽道:“走吧,娶你的白家小姐杨家小姐去吧。大概对着这般花容月貌的美人,你就会笑脸相迎,百般容忍了,不似对着我这张看腻了的脸,横竖都挑错。”
    晋滁这回脸色变了,气势亦矮了几分。
    “打量我什么都不知是不?”林苑别过脸不再看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扇山水图屏风上,声音低落下来:“以后任你跟张家小姐,李家小姐,还是其他家小姐好,我也管不着了。你爱娶就娶谁,爱纳哪个美人,就纳哪个,再也不会有我这不识趣的拦路石,死活拦着了。”
    说罢冷着脸就起身,头也不回的就要离开。
    晋滁赶忙长臂一伸,先一步堵了她的去路。
    “原来阿苑恼的是此事?那你可就冤枉我了。”似怕她不肯听他解释坚持要离开,他又赶紧跨前一步将高大的躯体拦堵在她跟前,严严实实的将她去路堵死。
    林苑不自觉后退半步,与他拉开些距离。
    见她疏离的模样,他狭长的眸子沉暗了瞬。可亦知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将她口中的那宗乌龙案给解释清楚。
    “那都是晋王妃安排的。我又哪里晓得,她打的是这般主意,冷不丁就让她给摆了一道。”
    晋王妃自是指镇南王的继室,他名义上的继母。但晋滁从来不唤她为母亲,而晋王妃自也不敢置喙半句。毕竟人家的正经母亲是端敏长公主,她不过区区个继室,哪里敢与先长公主比肩?
    杨家是晋王妃的父族,白家是晋王妃的母族。
    如今晋滁到了娶亲的年纪,她难免就存了几分私心。约莫是上月中旬的时候,她接了两家的容貌出众的小姐入了府上小住了几日,名面上是打着会亲的名号,可实际究竟是为何,彼此皆是心知肚明。
    晋滁当日不知情,回府后冷不丁撞见在假山花园里抚琴说笑的二女,还惊了下。
    最后得知是白家杨家的小姐后,也就知晓那晋王妃是打的什么主意了。
    不过对此他也不甚在意。该回府就回府,该‘无意’撞见那便撞见便是,都懒得回避一二。
    他恣肆惯了,心里头觉得,左右他又不会接招,随他们如何闹腾便是。若晋王妃都不觉得此番行为会有损两家小姐名节,那他就更不会在乎了。
    倒没成想此事会让阿苑吃了闷气。
    思及至此,晋滁心里半松半紧。松的是阿苑前头只是与他置气罢了,并非之前他猜疑那般是因另有旁人而舍了他去;而紧的是阿苑这醋劲,未免也忒大了些。这日后她嫁进府后,只怕真有的他忙。
    “天可怜见,我这心头可就仅阿苑一人,其他女子在我眼里便是那草木石块一般。任她们如何搔首弄姿,我心里想着阿苑,从来目不斜视的走,连她们一根头发丝都没瞥过。”
    他拖长了语调似真似假的埋怨着。
    哄人的时候,他自是肯伏低做小的。双手撑了膝盖,他俯低了身体与她低垂的视线对上,灼灼的桃花眸似带着钩子般不断瞄她,一个劲的朝她传达着他的冤屈:“阿苑,我可真是忒冤枉。你是不知,那二女神出鬼没,专门吓我。往往我好端端走在路上,她们却不知打哪突然窜出,简直要吓得我魂飞魄散。你说,换哪个,还不得给吓出个好歹来?所以我从来都视她们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的。偏阿苑道听途说,不肯信我,也不知来安慰我,还非拿这事来与我置气……”
    话猛地止住。
    因为立在他面前垂眸静听的人,突然侧身避开他的眸光,抬袖掩面。
    他没有错过那一刹那,她眸底瞬间涌起的水光。
    晋滁心神俱震。
    “阿苑……”他惊的有些不知所措,迟疑的就要伸手搭上她的腕儿。
    林苑躲过了他伸来的手。
    “容我……缓缓罢。”
    晋滁手臂僵了瞬,然后蜷缩了手指,寸寸收回攥握在膝上。
    与他近在咫尺的人,掩面轻颤,泣下湿襟。
    他似怔了般僵在原处,目光直直的盯视着她襟口的几处湿痕,只觉得眸光都似被触痛。
    郁燥的沉下眸去。他重新站直了身体,眸光朝别处看去,眉眼含郁的等她情绪平复。
    他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这般反应。
    脑中不免反复回想刚才那番话,可有说重的地方。
    他从未见她这般模样。从前饶是她与他吵,也从来是振振有词毫不露怯,认识至今,他是头一次见她流露软弱之色。
    心里突然升起股说不出的憋闷,难受来。尤其是那微弱的啜泣声不断钻入他的耳内,简直犹如一把业火,直接烧进他颅内,心底,直烧的他头痛欲裂,五内俱焚。
    林苑缓过好一会后,方能强自止住情绪。
    待擦净面上泪痕,她将袖子缓缓放下。
    晋滁忙看向她。眼圈发红,眼睫犹湿,却苍白着脸儿强作镇定,她这模样看的他心疼了。
    “阿苑……”他语气艰涩:“可是在生我气?”
    林苑摇摇头。
    “其实与伯岐无干,是我自己钻了岔路。”她垂下眸去,动了动唇,犹带鼻音:“刚才那一瞬间,我是突然在想,今日伯岐软言软语的哄我,来日指不定也会如这般哄旁人。”
    明明是这般稚嫩好笑的话,可不知为何,此刻晋滁却丝毫笑不出来。
    “说什么傻话。”他故意咂舌一声,拖长了语调逗她开心:“若是阿苑不放心,何不拿根绳拴上我得了,便叫日后我只能时时对着阿苑,只对阿苑一个人说情话。”
    “怕这番话,将来你也会对你的侧室,还有美妾们挨个说遍。”
    “怎么会,她们岂配?我待阿苑自是与待旁人不同。”
    林苑怔怔的看着他。
    晋滁立马就反应过来。
    随即又有些头痛。他也不知阿苑这醋劲为何就这般大,瞧她意思,是恨不得他这辈子只守着她一人般。
    “阿苑。”他斟酌一番后,决定将此事说明白:“你知道的,镇南王府人丁单薄,何况我为世子……阿苑,这方面,你不能要求太过苛刻。”
    似唯恐她再次伤怀,他又忙保证道:“但今生我最爱的,只阿苑一人。敬你,爱你,断不容他人欺侮你半分。”
    林苑使劲掐了掐手心。
    晋滁看她模样,忍了忍,却到底没忍住又妥协了一步:“要不这般,我向你保证,婚后五年内不纳二色。阿苑,这般你可满意?”
    林苑终是落了泪。只是在泪落下的同时,扬了唇,破涕为笑:“真的吗?”
    晋滁心神一松,伸手去给她抹去脸上泪痕。
    “本世子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林苑没有躲,任由他温热微粝的指腹抚在她冰凉的面颊上。
    这一刻,茶香漫溢的茶室内,二人之间似有温情流露。
    待面上的泪痕被擦净,林苑的内心亦似被一同抹去了诸般情绪,变得平静无波。
    晋滁带着几分眷恋的收回了手。
    林苑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系的相思扣上,笑了声:“这么旧了,怎么还带着,待我再回去后重新给你编个。另外我还给你绣个荷包,回头让三哥带给你。”
    晋滁听了,欢喜的眉眼都飞扬起来:“哦,还有这等好事?我还当只有生辰那日,才会收着你的礼。”
    “我高兴的时候,你就自然有礼物收。”她笑着伸出手来:“把旧的给我吧。回头我系在玉上。”
    晋滁就解了相思扣在手里握着,眼尾朝她含笑的面上扫过,而后手掌轻覆上那摊在他身前的细白手心。
    林苑见他拿着相思扣落在她的手掌心,心下微动,面上却毫无异色。正当她要蜷缩了手指将那相思扣攥入手中时,不成想他那松开的手掌突然又覆了上来,修长有力的手指强势撑开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小生有罪,想唐突一下小姐。”
    他幽幽的话刚落,尚未等她反应,就抓了她的手,不由分说的往唇边一带。
    林苑只觉得指尖一湿,似有温热滑过。
    只一瞬,他便随即松了口。
    趁她错愕之时,他拿指肚不轻不重的刮了下她掌心,之后又迅速将那相思结给收了回去。
    “这是阿苑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我舍不得。”他眉眼含笑甚是满足,将相思扣又重新系了回去,挑了眼睨着她,低醇着嗓音说的意味深长:“见不着阿苑的时候,这便是我念想了。日夜摩挲,好似阿苑就在身旁。”
    林苑毫无异色的将手收回。瞋他一眼,道:“厚颜。”
    “小姐此言差矣。”晋滁握着折扇冲她做了个揖,装模作样的叹息:“殊不知,有佳人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睹物思人,不外如是啊。”
    “又不是只有这一物。”
    晋滁指着那颜色发旧的相思结,特意提醒她:“阿苑素来吝啬,一年来可就只送我这区区一物。”
    “当真?”
    “当真。”
    林苑便莞尔笑道:“那书信我可得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