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总管,高静姝还不好不见。
因皇上今日又没翻牌子,所以高静姝早换过了家常衣裳,就等着抱着猫上床猫冬了。
结果现在还得重新换过见客衣裳。
见了蒋礼财高静姝就不免道:“蒋总管一日来两趟,难道是嫌钟粹宫晌午给的赏赐不好?所以再跑一趟来要?”
蒋礼财连忙笑道:“娘娘这是折煞奴才了。”见贵妃似乎有些困倦,知道自己来是打扰了,连忙撇清自己的干系:“娘娘,是皇上吩咐奴才来给您送月例银子。”
高静姝困惑:“这不早不晚的,送什么月例银子啊?”
黄绸布里包着一堆银锭子。
蒋礼财笑得越发灿烂:“娘娘,这是您明年的八百两年例。”
木槿先反应过来,惊道:“八百两,这是……这是皇贵妃的份例啊。”
高静姝也不困了,立刻睁圆了眼睛。
蒋礼财嘿嘿笑,还不及说话,外头就报皇上驾到。
高静姝起身迎驾:今儿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内务府送来皇贵妃的份例,皇上明明不翻牌子却忽然就到了。
皇上见蒋礼财在这儿,身后还跟着捧着黄绸布包的年例银子,就道:“你倒是腿脚勤快,朕刚吩咐了,你即刻就送了来。”
蒋礼财得了皇上一句勤快的考评,深感自己这趟来的没错,于是改跪为伏地后才回话道:“皇上的吩咐,奴才不敢怠慢。”
皇上一招手,身后李玉又捧上一个盖着黄绸布的红木盘子。
高静姝看形状,倒像是一个金塔一般。
皇上对蒋礼财点点头:“你这个差事也办的不错,揭起来给贵妃瞧瞧。”
蒋礼财忙爬起来,揭开这块黄绸布:“娘娘请看这顶暖帽。”
高静姝怔了一下,初看与贵妃朝服里的暖帽似乎差不多,不过细看这顶黑色貂皮边的暖帽就觉出不同来:冠顶的三只金凤上下相叠,以二等东珠相间隔,还有七只密嵌珍珠的金凤和一只嵌猫睛石的金翟缀于周边,凤与翟口中都含着一串珍珠。除了金凤更精致,珠子更多些,最大的差别就是,冠后护领,垂明黄色的绦条。
高静姝都不知道起初这些规矩都是谁定的。皇贵妃居然能用明黄色,是为此这颜色格外扎皇后的心吗?
“这是皇贵妃的冬朝帽?”
见贵妃怔怔,皇上就挥挥手,李玉带着还在一旁沉浸在皇上表扬他的傻笑中的蒋礼财悄悄儿下去。
柯姑姑等人也都退到了门外。
“朕欲立你为皇贵妃。”
高静姝震惊之后不免咬牙切齿:我说呢,我老老实实蹲在后宫,太后娘娘为何忽然要抓我过去礼佛。原来是你!
皇上要立皇贵妃,连朝冠都做出来了,太后皇后那边怎么可能不知道。
怪不得太后悍然出手,要让她进佛堂。
“皇上,皇后娘娘怀着身孕,又身无错漏贤德公正,您怎么忽然要立皇贵妃?”
皇上倒是奇了,这语气怎么跟被立的不是她一样。
想着她跟皇后素来和睦,皇上就莞尔:“你放心,皇后知道此事,也极为赞成。况且朕的意思也是,等她诞下嫡子,再立你为皇贵妃。”
在皇上眼里,皇后出身高贵,再有嫡子嫡女傍身,自然是后位稳如泰山,再立皇贵妃也就无妨了。正好可以拿这个尊贵的位置来酬赏贵妃待他的心意。
何况皇后也喜欢贵妃呢。
但高静姝简直要问问他这是什么脑回路!
皇后刚生了嫡子,你转头立马封一个皇贵妃!让别人怎么看待皇后?都生了嫡子,皇上还要立一个能名正言顺协理六宫的皇贵妃。是不是对我这个皇后不满意?还是太宠爱贵妃?
无论哪一个都是很令人不痛快的结论。
皇上居然还好意思在这里说,皇后极为赞成。
高静姝自问她与皇后之间如今并无龃龉,这次还有了点共患难的情分。
但人终究是人,是独立的个体。正如高静姝也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替皇后着想,从没想过为皇后付出宝贵的性命——皇后对她的情分也绝不会抵过她本人一生最看重的贤后之位。
用脑子想想,高静姝就知道皇后绝不会高兴。
大清哪一个皇后都极为忌讳活着的皇贵妃。因而董鄂氏之后,非贵妃临死,再没有加封皇贵妃的事儿。
高静姝觉得皇贵妃这个位份又烫手又不吉利。
可看皇上这一脸兴致勃勃,‘你看朕对你好吧感不感动’这样的表情,高静姝还不能立刻泼一盆冷水上去,说你真是没事找事。
只能拿出万年金句,‘感动’道:“皇上待臣妾的心思,臣妾真是,真是……”然后适时更咽。
心里补充完后半句:真是在给我拉仇恨啊!
皇上扶着她的肩膀,声音温和的很:“你待朕的心思,自然值得这个皇贵妃之位。满宫里也只有你,会不顾自己被染上病的风险,事无巨细的为朕忙碌。”
高静姝用帕子略遮了遮脸,以感动到不行的姿态道:“皇上若是不再,臣妾也就不再了。”顿了顿才轻声道:“皇上,臣妾能不能不做这个皇贵妃?”
皇上:“什么?”
“皇贵妃多是追封。董鄂皇贵妃虽不是追封却也儿子早夭自己早逝,臣妾觉得不吉利。”
皇上笑起来:“真是傻话。朕龙气庇护,你怕什么不吉利?”
高静姝:……
她发现了,跟傻子说话不累,跟一个自信的直男说话才是最累的!
于是她叹口气,祭出杀手锏:“皇上,臣妾想要个跟您的孩子。所以臣妾不想要皇贵妃这样的大福气。皇上您信吗,人这一生福气都是有数的,您是真龙天子,若是这般厚爱,臣妾恐受不住这个福气,以后折损了孩子的福气。”
皇上愣住了。
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皇玛法在位的最后一年,将他带在身前教养。
人老了会怀念年轻之事。
康熙爷一生遗憾乃幼年父母之情的缺失,老来格外怀念顺治爷。但说起董鄂妃时,语气却是冷漠淡然:“弘历,你要记住,一个女人罢了。伺候天子已经是福气,若是得了天子的钟情,受不住这种泼天之运,自然是要薄命的。”
“做皇帝,对女人宠就罢了,用足了心思倒是折了她们的福寿。”
康熙爷语气里带了淡淡的鄙薄:“董鄂妃死后,先帝再痛彻心扉,又是烧宫又是命人殉葬,甚至抬举她到命朝中亲贵大臣为其抬棺——无数隆宠,终究也是个死人。”
“福气用尽,自然是短命相。”
“皇上?”
贵妃的话唤回了皇上的失神,皇上看定她:“你真是这样想的?”
高静姝一听这是可以商量的节奏啊,不免笑了:“皇上还不知道臣妾的性子吗?要是想要,臣妾自己就找您求了。上回朱答应冤枉臣妾,您就问过臣妾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就是一辈子做皇上的贵妃。”
皇上伸手揽住她,手臂用力:“好,朕答应你,这一世你都做朕最心爱最在意的贵妃。”
高静姝忽然想起个笑话:男人发誓了,是不是该躲一躲,免得被雷劈中。
她心里一片宁静:我不需要你的发誓,更不需要做你最在意的贵妃,我会好好活着,做一个最舒服的贵妃。
皇上并未留宿,他感动于贵妃心意,然后不打算自己一个人感动,准备去跟太后和皇后都传播一下。
算着时辰,皇额娘还在跪经,就先去了皇后处。
皇后听后抚着肚子,一脸感喟:“皇上,贵妃待皇上之心实在难得。”
皇上握了她的手:“皇后,你是朕的结发妻子,朕素来最为信重,除了你,没有人能做好朕的皇后。”
皇后一笑,她有时候想着,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聪明呢,为什么不能如旁人一样欣然接受皇上的夸奖,不做他想。
偏她一打眼就知道皇上的意思。
皇上说这话是真心的,他嘉许自己是个最好的皇后,但言下之意,自己要配得上他的嘉许,生下嫡子,照应六宫,也要照应他放在心上的贵妃。
她微笑如常:“皇上,贵妃的性情天真自然,臣妾会多加照拂。”
果然皇上颔首:“皇后贤德,最得朕心。”
看望完皇后,皇上又龙不停蹄的去给太后请安,然后告知太后贵妃推辞皇贵妃之事。
连太后也有点讶然。
看着皇上一脸感触,太后就明白,自己这儿子是又感动上了,于是顺着他的龙毛摸:“贵妃倒是赤子之心。皇帝该从别的方面多多嘉许她才是。”
果然把皇上摸高兴了,还道:“贵妃大智若愚,平时看着糊涂,大事上却是极清楚的。不会叫后宫权势迷了眼睛。”
太后一顿:这是在内涵谁?抓着后宫权柄的娴妃?争贵妃位的纯妃嘉妃?
不过这不重要。
后宫里要都是贵妃这种奇葩才奇怪呢。在太后看来,妃子动情最为不智,倒是如三妃一般稳妥,或生孩子或攒资历,一步一个脚印等着往上升的才正常。
不过贵妃能想到推拒皇贵妃之位,太后还是很赞赏的。
于是太后含笑道:“哀家原本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倒是错怪了贵妃,能有这份心胸,也算的上上智了。”
孟姑姑在旁边看的眼珠子都掉下来了:谁能想到贵妃有生之年,能从太后这里得到一个‘智’的评价呢?
可见贵妃推辞皇贵妃之位,十分入了太后的心思。
皇贵妃一立,不知多少风波诡谲之事,贵妃自己不争,要是来日生下皇子,外头的高家争不争?就算她生不出,永琪也是个资质甚佳的皇子啊。
太后垂眸:这皇贵妃还是不立的好。
如今在太后心里,头等大事就是皇后诞下嫡子,然后小心抚养长大,等平安熬过种痘才能松口气呢。
次日。
李玉亲自来寻蒋礼财,让他不必再预备皇贵妃服制一事。
蒋礼财给他端茶倒水:“皇上圣心怎么忽然又变了?难道是贵妃娘娘……”
李玉才不肯告诉他呢,只老神在在:“好生伺候吧,皇上心里的皇贵妃,不比名分上的重要?”
有了这句话,蒋礼财也就知道了,继续供着贵妃吧。
十一月二十二日,钦天监报今晚为月当头,有异样月相。
和敬公主和和婉公主在长春宫呆着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