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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嘿,”吕雉劝解的话还没有说话,便见刘季嘿了一声,眉头松开,双目有光,脸上竟有喜意?!
    吕雉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呆怔住了,刘季起身唤人把弟兄们都召集过来,而后顾自从她手里取走了粥碗,仰头喝了大半碗,将碗一砸,颇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兴奋。
    吕雉沉默的缓缓起身,退开回避,只她走到停灵的堂屋后头却又停住脚步,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听进刘季在沛县的兄弟一个一个的集聚到了一屋,就在刘媪的棺木前,她听见他说,“胡陵的缩头乌龟闭着城门不让咱们进去,咱们就想办法引他们出来,把樊哙和夏侯婴叫回来,抬棺那日,麻烦兄弟们都带上家伙,咱们干一票大的。”
    吕雉听完,低埋着的头,缓缓勾起一抹冷讽的笑意,不是笑刘季,而是笑她自己。
    她还担心他失了志气,不想是她自己小瞧了他。
    如此心性,难怪会成贵人。
    沛县的丧事动静很大,大到胡陵的郡监平几乎没有任何难度的确认了刘邦丧母之事,于是,平按捺不住了。
    作为秦朝的正规军、刘季原本的上司,却被下属的兵马围城辱骂了十几日,这个场子他不可能不想找回来,出气且不说,最重要的还是大功一件,白捡的功劳啊。
    只是大新年的,又是人家母亲的丧事,此时出兵太过趁人之危,但是……
    打仗是生死之事,讲什么道义呢?
    于是,等到刘季母亲下葬之日,双方碰上了。
    于是,平惊奇的发现刘季那方送葬的队伍出奇的大,大到比他带来的人马还多。
    因为实在巧了,刘季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刘季这方放下棺材就举起屠刀,平被打得措手不及,原本就是要闭城避战的兵力差距,此时又被对方打了个出其不意。
    还不等平反应过来做出指令,着白衣的沛县军如同泥石流一样冲进黑衣的秦军队伍里,秦军队伍被打乱冲散,每个士兵都忙于应对身旁的敌军,平便是做出指令也根本传达不下,执行不了。
    沛县军的横冲直撞、胡乱砍杀正是他们的风格和特长,可秦军纪律性强,是习惯于有规矩、有指令的作战,仓促的应战叫他们慌乱,越战越猛的敌军叫他们胆怯,沛县军一袭袭白色的麻衣被秦军染成鲜红。
    战争是很极端的活动,它给与一方失望和恐惧,又给与另一方胜利和兴奋。
    军心溃散起来很快,在郡监平调转马头回撤的时候,秦军彻底的陷于被动挨打的劣势,而刘季乘胜追击,直接追进了胡陵城内。
    这一战刘季大获全胜,从头到尾压着秦军打,赢得漂亮顺利,叫沛县军军心大振,刘季也走上了攻城略地的道路。
    刘季这边高歌猛进,步入正轨,可周文却果真没有等到援军,在函谷关外不远的曹阳又大败了一场,武臣也果真如高猜测的那样,将韩广的母亲及家眷好好的送了过去。
    而就在义军局势越来越危急之时,陈胜分出的另一路军,北略魏地的周市也开始作妖,他攻下了魏地,却要立魏国公子魏咎为王,要做魏咎的忠臣。
    这事可把陈胜气得够呛,你用我的人马打下的地盘,却要向别人尽忠?
    陈胜不是什么心胸宽宏之人。
    他最早分兵派去攻略九江郡的葛英,在他称王之前,私自立了一个楚国后裔为王,想要以此收服人心,可不巧葛英那头刚立了楚王,这边,陈胜也称张楚王了。
    不过葛英很忠心,认错态度很好,他不顾自己的威信会不会垮掉,利索的杀了自己刚立的楚王,而后亲自回到陈县准备和陈胜解释,只可惜,他这份忠心错付,他最终还是被陈胜杀了。
    如今周市想要另起门户,可他想立的魏王魏咎,早在陈胜起事之时就主动投奔到了陈县,所以陈胜干脆就把魏咎扣下,押着他,不让他去魏地。
    可是周市也不是脾气软和、深明大义的人,你不把我的王还给我,那我就不出兵了。
    陈胜因为西边战事吃紧,所以容了武臣自立为王,此时被周市一威胁,同样也奈何不了他,只好放了魏咎去做魏王,而周市也因为拥立有功,做了魏相。
    好了,都叫你们如愿以偿了,该出兵西进了吧,可结果不然,魏相忙着替魏王收服魏国的故地呢。
    喜和高等人跟着周宁纵观天下局势,可以分明的看到起义军的败象越来越明显,可此事除了他们与陈胜、以及与秦军主力作战的周文和吴广两路军外,似乎无人知晓。
    与局势相反的是起义的声势越来越浩大,几十个少年聚在一起就敢称为义军,如今的大秦遍地都是起义者。
    可这些个义军都只顾着打自己的地盘,抢粮食、抢人马,已然陷入大鱼吃小鱼的乱战中,他们将与秦军主力作战的压力全部放到了陈胜身上,全部都只盯着自己眼前的利益。
    周宁躺在自己房间窗边的躺椅上,随手将看完的情报簿合上放到一边,闭上眼睛假寐。
    此次又听周文大败,喜和高等人已不复上次那般激动失望,原本他们因为自己背叛了大秦,每逢义军和秦军作战,潜意识里都希望陈胜能赢,所以听闻周文错过战机会急得跳脚,可慢慢的瞧着陈胜这方越来越乱,看着各方义军昏招频出,他们淡定了,也明白了。
    他们是跟着先生的,陈胜的成败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如今的任务是好好过新年,以及做好先生安排的事就行了,万事都有先生算着、想着,他们瞎担心什么呢。
    所以听完情报后,一个个神色轻松的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喜和盼做的文吏工作,在原本韩信的房间里办公,高在院子里巡逻戍卫,而黑在院子里和人聊上了。
    “咱们能跟着先生做事,真是走了大运了。”院子里,黑一边看着工匠改造马车,一边和匠人们闲聊吹嘘。
    “我听说了,你们新年里发了不少东西吧,真好。”匠人羡慕的说道,他不是周宁手下的人,只是被请来做活的木匠,此时站在院子里,都能闻到厨房里飘出了油香味,此处伙食丰盛可见一斑,听说周先生和下属吃一个锅里的饭,周先生真是大方啊。
    “嗐,东西都是小事。”黑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
    人生在世,不就是吃穿二字,这吃肉都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啊?”
    匠人有些不舒服了,他觉得黑是故意这样说来炫耀的。
    黑对于人的情绪特别敏感,当下伸着手指着对方的胸口,“命,重不重要?”
    这话什么意思,跟着周先生能保命?
    第73章 屈才
    周宁听此, 眼眸缓缓睁开,慢慢的坐起身来,也有了几分兴趣听他如何分说。
    有一件事她一直挺好奇的。
    她不意外喜他们四人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她, 因为一直以来她有刻意花心思强化他们对她的认同和听从。
    可剩下的那六十人中, 她原本以为只会有个别机灵的或者特别知恩图报的留下来,这正好也是个自然筛选的过程。
    不想一个多月过去了,竟一个也没走。
    他们四人中,高最冷静擅长分析事理, 潜意识里却最大胆冒险, 敢想人不敢想;而喜做事牢靠思虑全面, 善于立规矩,也适应规矩;盼虽然才能中庸, 但最是老实本分, 重情而有担当。
    至于黑,性格活泼外向, 最是自来熟, 也最喜与人交流,她原本因为他这个特质认为他很适合打探消息,可现在听这个话音,她好像弄错了方向,屈才了。
    被指着的匠人是个老师傅,也是这批匠人的头头, 他叹了一口气,谁不惜命呢,只是如今天下大乱, 保命难啊。
    他们江东还好, 听说其他地方是今日你打我, 明日我打他,百姓们要是不跟着起义,那就得被当做战利品抢劫。
    唉,可怜他一个跟木头较劲的手艺人,叫他拿起屠刀宰人,他真没那个胆气。
    他也知道二世暴虐,百姓活得艰难,可如他这般性子又有手艺的人,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只要还能活,他就不愿意折腾,他不求多富贵,就想要个稳定安生,所以他也没去项家从军。
    “只要我老老实实的干活,我这命也能好好的。”木匠不过惊讶感叹了一瞬,就又低下头去雕琢自己手里的木头。
    “哼,”黑把脚搭在车辕上,两臂抱胸,用眼角瞥着木匠,冷哼一声说道:“你以为我是想招揽你?啧,想太多了,我们家先生那眼界高着呢,一般人还真瞧不上。”
    这话说得,他们还不定配不配是吗,匠人们或是不服或是不信,但都被引起了好奇心。
    黑伸出大手指指向自己,“你们知道我原先是做什么的吗?”
    黑的头颅高高昂起,场面先是一静,片刻后刨木花的声音陆续响起,木匠们各自忙开了。
    “不是,你们都不认识我?”黑的脑袋不昂了,眼角也不往下吊了。
    木匠师傅用一根木条敲了敲他搭在车辕上的腿,“起开。”
    黑收回腿,恨不得原地再跺两下,“我是狱掾,是县衙里的狱掾!”
    木匠师傅回道:“我们都是本分的手艺人,没机会结识狱掾。”
    这话还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不过黑沉淫八卦吹嘘多年,也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垮的,他很快重整旗鼓,开门见山的对着木匠们说道:“看见院子里各处巡逻的那人了吗,那也是从前县衙里的狱掾,还有那边那几个,那都是县卒,还有那屋子里那人,那是本县的法官。”
    木匠们此时有些诧异了,不是说县衙里的官吏都被项家杀得差不多了吗,怎么周先生这里全都是?
    周宁原本是法吏,这个他们是知道的,虽然他们也没有去县衙里咨询过周宁,不过秦二世东巡时那场灾难因她而免,县里满是她的传说。
    “我们这样能当官做吏的,怎么说也都是人才了吧?”
    这话木匠们虽然没有点头,但心里都是认同的,无论哪朝哪代,能吃公家饭的都是本事人。
    黑笑道:“可就是咱们这样的官吏,先生也不是谁都要的,首先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德行要好,那些个为吏时有欺压百姓的,我们先生可不护着,我们先生说了,包容恶人恶行也是作恶。”
    “周先生是仁德君子。”木匠师傅感叹了一句,旁的木匠也是点头赞同。
    黑却又撇着嘴,状似不以为意的一挥手,“先生品行高尚,仁慈大方,这些全会稽郡的百姓都知道,我要和你们说的不是这个。”
    难道还有什么反转或者隐秘,众木匠像是不好奇的看着手里的木头,两只耳朵却都给了黑。
    周宁浅浅勾唇,眸子里有星点笑意闪烁。
    疑问互动、欲扬先抑、顿挫起伏,将原本不熟甚至不耐烦听他说话的人完全引着走,这黑说话的艺术真是浑然天成。
    她果然是屈才了,她想到了一个更适合黑的工作。
    周宁舒服躺进摇椅里,复又阖上了眸子,这样清闲的日子不多了,往后的军旅生活,她或许可以过得更轻松一点。
    黑嘿嘿笑了起来,凑近几人,似乎真要说什么秘密,连声音也放小了些,勾得他的听众越发好奇而全情投入。
    黑悄声道:“知道我们为什么都要跟着先生吗?”
    一木匠试探的问道:“保命?”
    黑缓重的点了点头,“就是为了保命!”
    “我跟你们说,”黑又凑得更近了些,“我们先生可神了,先前他为吏的时候,就没有一个犯罪之人能逃过他的眼睛,咱们会稽郡那年几乎没有解决不了的、往咸阳传的案子,也就是因着这个,始皇东巡的时候都特意找了我们先生说话,还让他写书,让全天下为吏者都向他学习。”
    “但,”黑摇了摇头,用大拇指掐着小拇指的指甲肉,“这也就是我们先生智慧的这么点。”
    木匠们惊叹不已,原来第一次召见是这么个原因,原来周先生写的书都传遍天下了,这都够厉害的了,还要怎么厉害,木匠们也不自觉的向黑围拢了些。
    黑一手护在嘴边,像是说什么秘密般小声说道:“先生最厉害的是洞悉世事、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
    “这话怎么说?”
    黑还没有铺垫够,他吹嘘卖弄,也一向是要说事实举事例,说得人家心悦诚服的。
    “那日,那么多百姓、县卒还有项家军拼杀在一起,大伙都杀红眼了,看见县卒提刀就砍,误杀一个两个的太正常不过,可独独咱们这些,因为品行出众被先生看中的,一点事儿都没有,一个都没伤着,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因为我们早有准备!”黑揭秘般的说道:“如今天下的情况,我们先生一年多前就算到了。”
    “我们先生那双眼睛多利呀,始皇东巡的时候他不是面圣了吗,那时候他就见过了二世,就算到了二世会上位,先生看出了二世的暴戾,也就推算到了会有如今的场景,所以从第一次面圣后,先生就对我们耳提面命,一定要奉公守己、廉洁清明,否则有杀身之祸。”
    黑往县衙的方向努了努唇,摊了摊手, “你们看那些个不听的,是不是果然。”
    黑看向那木匠师傅,挑眉问道:“你说,跟着这样的先生,只要老实听话,是不是能保命、能安心,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众人再瞧黑,脸上都隐隐有了些羡慕之色,黑见他们如此,却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很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