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瑜却早就想好了说辞,只道:“你以为我每天在家里,就只是在带孩子吗?”
邵英娘对于邵瑜在家里做的事情并不了解,但却确实看到家里多了不少书,偶尔她也能看到邵瑜在阅读那些书,因而邵英娘只当他是靠着看书自学成才,便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
“爹,您既然觉得这家工厂有问题,那为什么还要跟他们合作?”邵英娘又有些不解问道。
邵瑜说道:“他们确实有问题,但港城的两家工厂,另外一个家生意好,对自己的技术十分自信,因而我插不了手,所以,其实我只有这一个选择。”
“您就不怕这家工厂的老板也这么想吗?”邵英娘诧异的问道。
邵瑜笑了笑,说道:“做生意嘛,总是有几分赌气的,但是如今,他的工厂就快要被挤倒闭了,而我就算不要这两成股也没有太大损失,我是光脚的,他是穿鞋的,所以他是更加急迫的那个。”
邵英娘听了这话,顿时满脸若有所思。
而事实也跟邵瑜说得一样,第二日一大早,经理就跑到宾馆里来了。
“老板接到电报,昨天晚上连夜坐船返回港城,就是为了见老先生一面,这不,今天大清早,就让我们接您去吃早茶。”经理笑着说道。
邵瑜没有摆架子,带着女儿上了过来接他们的小汽车。
一路上经理还在显摆,说道:“这辆小汽车是老板的专座,今天都被拍出来接您了。”
“啊,你们老板只有这一辆车吗?”邵瑜反问。
经理脸上一僵,听着这阴阳怪气的问话,又看着邵瑜满脸真诚的模样,一时间也不明白邵瑜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
吃早茶的地方安排在本地一家茶餐厅的包厢里。
邵瑜父女俩一进去,那位黄老板便立马站起来相迎,嘴巴里的客气话是一句接着一句,将邵瑜父女两从头到脚都夸了一遍,看起来十分热情真诚。
邵英娘很少被人这般对待,因而此时还颇觉得有些不习惯,但邵瑜却全程泰然自若,也跟着夸了黄老板几句。
互相介绍之后,黄老板便忍不住开始打探起邵瑜的虚实来。
“听说老先生是从沪城来,老先生对织布机这么了解,以前是不是专门修理这种机器?是在沪城那家厂里工作过吗?”黄老板笑眯眯问道。
邵瑜摇了摇头,说道:“您说笑了,沪城都是买机器,何曾生产过这种机器。”
黄老板见邵瑜这般避重就轻,心里就是一顿,立马明白邵瑜应该不是个好套话的角色,他转而看向一旁的邵英娘。
邵英娘虽然生了三个孩子,但这两年保养不错,因而脸看起来依旧很稚嫩。
黄老板便打算从邵英娘身上寻找突破口:“小姐年纪轻轻,就要办织布厂,真是年少有为,不像我家里那个女儿,年纪跟小姐差不多大,但每天想的都是买漂亮衣服。”
邵英娘在西餐厅打过工,也算是见识过各色人等,此时面对这样的夸赞,心里也明白对方是看在邵瑜的面上,因而并没有被捧得晕头转向。
黄老板几番回合下来,本以为邵英娘会是一个突破口,但他却没有想到,邵英娘虽然不像邵瑜那样滴水不漏,但却是话少的,因而他也压根没有套出多少信息。
邵瑜可以不跟黄老板应酬,但还是耐着性子听他这些客套,从头到尾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闺女多学多看。
港城的早茶,是一样样糕点小吃分批次呈上来,每一样的分量都不多,但种类却十分繁杂,甚至还是中西结合。
如此模式,邵英娘倒是觉得十分新鲜。
而邵瑜哪怕知道这些是什么,但还是会在一些眼生的差点呈上来时,大大方方的询问黄老板,态度坦坦荡荡,此时没有半点因为未曾见识过而产生的羞耻感。
邵瑜如此示范了几次后,邵英娘也跟着落落大方起来,遇到不懂的,她就十分坦然的询问。
如此一来,黄老板倒是对父女俩的评价更高。
一顿饭毕,黄老板开始朝着邵瑜诉起委屈来:“老先生哦,您不知道,如今我们办厂的,遇到的事情也很多。”
“一来技术是不断进步的,稍有不注意,就会落伍,可是新技术都是要花钱的,技术要买,零件要换,这桩桩件件都是钱,利润便只能一缩再缩。”
“二来我这个厂子,不是养我一家子,而是养着一大群人,那么多工人要吃饭,他们的家人也要吃饭,要是待遇不好,工人会闹会跑,难搞哦。”
黄老板喋喋不休的说了半天,话中之意,还是觉得邵瑜要的两成股实在太多。
但邵瑜却并不接这个话茬,只是一个劲的装傻,说什么“真的吗”“居然是这样”“您也辛苦”之类的废话。
黄老板磨了半天,见没有效果,心下也十分烦躁,最后只能直白的说道:“老先生,厂里效益不好,您现在要两成股,倒时候只怕工人们到手的钱就会更少。”
“您看看,他们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不如这般,您拿半成股,我再做主,送英娘小姐十台机器。”
邵瑜听了,笑着说道:“是我的不对。”
黄老板以为有戏,但邵瑜却接着说道:“我还以为您能做工厂的主,没想到您不能,那就不打扰了。”
邵瑜这话,俨然是不打算继续谈下去了。
黄老板顿时急了,拦道:“老先生您别走,有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接下来黄老板继续卖惨,而邵瑜依旧还是那副态度,磨了大半日,邵瑜似是烦了一般,起身就要走,只道:“黄老板既然没有诚意,我还是去别家走动。”
黄老板见他态度坚决,顿时急了,只得道:“两成就两成罢,只是这批机器一定要改得比安妮家好。”
安妮织布机厂,就是港城的那家大厂。
邵瑜点头。
黄老板这才松了一口气。
谈定了事情,但邵瑜却要求现在就签技术协议和股权转账。
“您别这么急,总要让我见到样机了再转让。”黄老板说道。
邵瑜态度依旧十分坚决,竟是一刻都不愿意等。
“您要是拿了股权,但不干实事,我该怎么办?”黄老板问道。
邵瑜只道:“没有技术改进,你这家工厂离倒闭也不远了,你现在没有跟我讨价还加的余地。”
黄老板无奈,暗道经理已经见过了提升后的机器,也算是证明了邵瑜的本事,他只能请了律师过来,快速拟定好了协议。
邵瑜没有全程盯着律师,而是让邵英娘对协议进行初审,这也是让邵英娘日后也多长个心眼。
黄老板如今也知道邵瑜是个人精,倒是没有在协议上再耍什么花样。
等到返回沪城的时候,邵英娘也带着十台最新改良过的机器。
邵英娘早就选好了地址,那地方本就是一处废弃的厂房,如今整理一番后,她的织布机厂就可以直接开工。
邵英娘一个女人,最初办厂确实约到了不少人的滋扰,但靠着邵瑜暗地里的保护,已经她明面上一直戴在手指上的那个,来自于白三爷的扳指,倒是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击。
剩下的小部分攻击,她靠着自己也扛了下来。
邵英娘工厂里招的大部分都是女工,且很多都是巷子里那些女孩子们的亲朋好友,因为邵英娘这里的待遇很好,女工们改变命运的心也很坚决,因而不过一年时间,工厂便迎来了质的飞升。
与此同时,文城的王家。
王继宗先是被邵瑜敲诈一笔,后又因为老娘被人狠狠敲诈一笔,再加上私底下做的鸦片生意被文城大帅缴了,王家一蹶不振了三年,如今也没有缓过神来。
老夫人这三年不太管事,也许是因为害怕见外人,成日里都在王家的小佛堂里礼佛,她每天都见的人只有老管家,甚至连王继宗这个亲儿子都不怎么见。
王继宗和邵英娘离婚了,哪怕家里生意不好,但他也没有单着多久,而是很快就娶了新妻子,这一次的新妻子是他原配老婆的妹妹,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命不好,和新妻子结婚三年,还是只生了女儿。
只不过新妻子不是邵英娘那样好欺负的,不会任由王继宗欺负,在生了一个女儿后,她便以伤了身子为由,要好好将养身子,打算缓两年再继续生。
虽然王家盼长孙盼了多年,但王家如今生意不好,对着岳家也硬气不起来,而他岳家也很有野心,趁着王家势弱,倒是偷偷摸摸的吞了不少王家的产业。
“娘,如今战事越来越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打到文城来,我心下想着,不若居家搬迁去沪城。”王继宗难得见一次老夫人,说的却是搬迁这样的大事。
老夫人听了这话,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说道:“人离乡贱,离了文城我们又该怎么办?”
王继宗明白,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愿意远离故土。
“文城这位大帅,对着我们的时候下手利落,但对着东瀛人恐怕也没什么本事,留在这里也是等死,还不如出去搏一搏。”
王老夫人还是不愿意,说道:“家里的产业都在文城,我们王家的根在这里。”
“岳父既然这么眼馋我王家的产业,转让给他便是。”王继宗说得十分轻松。
王老夫人却十分不愿意,她刚想斥责王继宗,但王继宗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让她也改了主意。
“当初娘的事情,我们虽然瞒得好,但这两年却还是有风言风语传出来,陈家村的人嘴巴并不牢靠,恐怕……”
王继宗话没说完,但老夫人却是面色一白,立马改口说道:“搬了也好,树挪死,人挪活,去了沪城,说不定就能大有作为。”
举家搬迁的事情,就这般定了下来。
王家是布匹发家,家中很多东西都带不走,全都以低价卖给了岳父张老爷。
他岳家没有王继宗那样长远的眼光,只是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又有些舍不得即将远离的女儿。
王继宗自有消息来源,因而可以确定应该很快就会打到文城,但即便是这样要命的消息,他却半点都没有要告诉岳家的意思,甚至对于妻子,都没有透露太多,只说是想要去沪城重新开始。
王继宗一家刚刚抵达沪城,立马便传来文城告破的消息。
他后娶的老婆张惠芸接到消息,立马焦急如焚,只一个劲的让王继宗回去救人,但却被王继宗断然拒绝。
从前在文城,因为估计着老丈人,王继宗对妻子还时常忍让,但如今到了沪城,张惠芸孤立无援,没有娘家撑腰,王继宗便不再遮掩,逐渐恢复本性。
本就压抑了许久的王老夫人,面对这个没生出儿子的儿媳妇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张惠芸身旁没有可靠之人,她竟然过起了邵英娘从前的那种日子。
王家即便大不如从前,但到了沪城也依旧能买得起一幢独立小楼,加上搬迁的时候也带了不少仆人过来,因而一家人依旧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等在沪城站稳了脚跟之后,王继宗便急吼吼的想要继续自己的生意,他这次也算是从头再来,因而还是经过一番仔细考察的。
王继宗来了沪城,见识了旁人的生意怎么做,自然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从前那一套,他想要继续做布料生意,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办一个织布厂。
只是沪城的织布厂,如今用的都是新式的织布机,王继宗也想要买这种新机器,但一番询问之下,知道这样的机器全都来自于港城一家名叫彩虹的织布机厂。
而沪城的那家邵氏织布厂,与这家彩虹织布机厂关系密切,据说沪城的厂子要买新式织布机,都要经过邵氏牵线搭桥。
王继宗听到邵氏织布厂这个名号时,并没有联想到自己的前妻,反而打听到这家厂子的女老板也是文城人后,觉得自己套近乎的机会来了。
很快,王继宗便吩咐家里人准备不少地道的文城小吃,由他带着亲自进邵氏织布厂拜访。
邵氏里面也有专门经销织布机的部门,但王继宗嫌经销部门要的价格太高,打算找邵英娘这个老乡碰碰运气,只是邵氏内部管理却十分严格,王继宗拜访几次,都没能见到邵英娘的面。
而邵英娘虽然听助理提起过一位来自文城的王老板,但她如今事情很多,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吩咐经销部门按照正常流程接待,不需要刻意对她的老乡优惠。
邵英娘如今不仅管着织布机厂,邵瑜将自己名下的那家服装厂也交给了女儿,相当于她如今要管着两家厂,因而越发繁忙起来。
邵瑜有家服装厂,原本瞒着所有人,只是这两年邵瑜也没有刻意隐瞒了,这才逐渐被巷子里的人知道,但是制药厂那边,倒还是瞒得死死的。
对于丈夫将服装厂交给女儿,刘翠芬本来还有些话要讲,她虽然也疼爱女儿,但却依旧是老派思想,总觉得家业最终还是应该交给儿子。
“英娘能办厂,阿良以后难道不能自己办厂吗?男子汉大丈夫,这样靠着爹吃饭,算什么本事。”邵瑜直接堵了回去。
阿良也说道:“我以后是要当银行家的人,我才看不上一家小厂子呢。”
阿良如今已经十三岁了,但三年前立下要在银行工作的志向却依旧没有改,他和邵英娘一样,对数字也十分敏感,邵瑜的打算是等过几年,就将阿良送出国学习金融,因而丝毫没有培养他当接班人的意思。
这些年阿良卖香烟的业务发展得不错,他和阿欢还合作开了一家小铺子,铺子挣的钱也让阿良实现了财务自由。
阿良虽然年纪不大,但却对于货币这些十分敏感,他拿铺子里挣的钱,全部拿去买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