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嘉善转头看向阿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想要看出阿黑身上有什么不同之处,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不由得有些气馁。
邵瑜继续说道:“你们记住,从结果去倒推源头,谁得利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
邵瑜教的不是他们如何去断案,而是让他们学会透过现象看清楚本质。
四个孩子全都若有所思。
邵瑜又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来得不容易,真情并不是夫妻之间才珍贵,莫逆之交,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这都是很难得的。”
“若是遇上了,记得要珍惜。”
等快到家门的时候,已经很久不搭理哥哥的邵嘉良,忽然上前,扯了扯哥哥的衣袖,低着头说道:“今晚我要住你房间。”
兄弟俩关系好的时候,经常抵足而眠,自从闹矛盾之后,别说抵足而眠了,就连经过对方的屋门时,都不想多看一眼。
邵嘉善也没有甩开他,而是含糊的应了一声。
本就是亲兄弟,也没有深仇大恨,闹了这么久,两人此时和好,反而又觉得对方亲近了几分。
邵嘉姝见他们和好,又贴住邵瑜,说道:“爹爹,我每天都要陪着你散步。”
邵瑜笑着点头。
小韩氏在家里等了一晚上,等到后半夜才见到孩子们回来,她本来还想埋怨几句,但看到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疲倦的样子,到底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邵瑜说道:“今天都辛苦了,明日可以晚起一个时辰。”
其他孩子都应了,只有邵嘉善一脸倔强的说道:“我就要正常起床,我要看书!”
他受了刺激,只想着尽快拥有和邵瑜一样的医术,因而便起了蛮心思。
邵瑜闻言也不阻止。
次日早晨,邵瑜依旧在往常的点起床,邵嘉善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只不过他此时神情萎靡,一看就是强撑着起床的。
“你现在去睡一觉还来得及。”邵瑜说道。
邵嘉善用力摇头,说道:“不去,我不困。”
邵瑜见这傻孩子如此倔,给了台阶都不下,便拉着他出门散步,如今邵家住的房子很小,再也没有大院子让他们早晨散步,只能在家外面散步。
早晨外面许是因为草木众多,有一层薄薄的晨雾,晨雾中满是水汽,只是吸一口,便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可是这般神清气爽,也没有让邵嘉善萎靡不振的状态改善半分。
昨夜回到家时太晚了,而后洗漱,又和弟弟说了一会话,因而他睡着的点,远远的超过了往常睡觉的点,甚至都不是一个时辰。
邵嘉善走路的步伐越来越慢,竟然渐渐停了下来,最后身子一歪,若非邵瑜眼疾手快的扶着,只怕着傻孩子就掉进了路边的护城河里。
“你真不回去睡觉?”邵瑜又问道。
邵嘉善还是在犯倔,但心下已经想着,今天上午一定要好好补个觉。
邵瑜说道:“行,那今天多走一圈,好好将你走精神了。”
邵嘉善心下叫苦不迭,但面上却还是非常强硬。
因为多走了一圈,邵瑜父子明显回来得比以往更晚,到家的时候,邵嘉姝已经起床了,一见邵瑜便埋怨道:“爹爹出门怎么不喊我。”
邵瑜说道:“没事,你哥哥精神得很,他还可以再陪你走一圈。”
邵嘉善脸都木住了,但在妹妹看过来的时候,他却拍着胸脯说道:“行,不就是再走一遍吗?”
邵嘉姝说道:“那爹爹也要一起。”
邵瑜点头,他并不在意多走或者少走一圈。
邵嘉姝又看向一旁的小韩氏,说道:“娘,你也要跟我们一起。”
小韩氏满脸不解,毕竟往常这都是他们父子之间的活动,自己可从来不掺和的。
邵嘉姝却坚持道:“我们是一家人,自然应该一起出门活动。”
小韩氏愁得动弹,因而很不愿意,但耐不住一家人的劝说。
吃过早饭后,邵嘉姝便站起身来,催促起众人来。
邵嘉善僵着一张脸,跟在众人身后。
邵嘉良刚刚跟哥哥和好,因而格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见哥哥落后了,便赶忙回过身来拉他。
好不容易将这最后一圈走完,回到家后,邵嘉善再也撑不住了,急匆匆跑回自己的屋子里,身子一歪,躺下便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身上的被子还盖得整整齐齐的。
“你醒了。”
邵瑜的声音,吓了邵嘉善一大跳。
邵瑜点亮灯火,说道:“差点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邵嘉善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爹,是儿子不对,让您担心了。”
邵瑜问道:“还有呢?”
邵嘉善见邵瑜没有责怪自己,反而还一脸担忧,心下有些愧疚,说道:“是我不好,不该不听您的话,我早上其实不想起来,但强行逼着自己起来的。”
邵瑜望着他,其实三个孩子里,他最担心的就是邵嘉善。
邵嘉姝聪慧,邵嘉良稳重,唯有邵嘉善,虽然是长子,但因为小韩氏多年以来的放养,导致这孩子虽然有一颗好心肠,但却并没有养成什么好习惯。
“善儿,我不知道你最近在想着什么,但感觉你有些急躁。”邵瑜温声说道:“我是你爹爹,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我绝不会生你的气,只怕你什么都憋在心里。”
邵嘉善闻言一愣,他这段时间以来,确实每天都活在焦躁之中。
自从到了岭南,看着家里与以往天差地别,看着邵瑜拖着病体当个小小的县令,他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说读书苦,说习武累,他也确实怕苦怕累,但同样的,他也是实实在在,在这两条路上看不到半点希望,知道自己就算是再多十年,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成绩。
他一开始纠结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要帮助邵瑜,却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他想着等弟弟科考出仕,到时候他能在官场上帮着父亲,那自己呢?
他想到了邵瑜的身体,便定下了学医。
可真等定下来之后,他只想着尽快学成,但这一道却没有那么容易,他每日看着邵瑜诊脉,见到了邵瑜如何厉害。
但这样厉害的父亲,却依旧治不了自己的病。
他开始害怕,自己是不是又开始得晚了,他始终都是焦躁不安的,多年的荒唐,让他对自己永远不够自信。
也许是邵瑜的目光是在太过慈爱,邵嘉善此时将心里所有的话全都吐露了出来。
邵瑜也有些自责,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邵嘉善是个没心没肺的,没想到他居然也想了这么多。
邵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就像我昨天跟你妹妹说的,不要着急。”
“可我醒悟得太晚了。”邵嘉善低头说道。
“圣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邵瑜接着说道:“你还这么年轻,有的是漫长的时间。”
“我有时间,可是爹爹有时间吗?”邵嘉善忍不住问道。
他不知道邵瑜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也不知道邵瑜到底还能活多久。
邵瑜看着儿子真诚的目光,一时有些怔住了,竟然不知道自己当初关于绝症那个说辞,到底还该不该继续下去。
“你学医,应该知道情志病。”邵瑜说道。
邵嘉善点头。
有的病的病因不是别的,而是因为情志,所谓情志,其实是人的心情。
人的心情不好,身体就很容易变差,如现代的乳腺癌,就很有可能是因为生活不顺,长久抑郁引起的。
邵瑜说道:“查不出病因,也许就是情志病。”
邵嘉善微微皱眉,说道:“难道情志病就能不药自愈吗?”
邵瑜说道:“从前在京城,局势波诡云谲,整日提心吊胆,生怕那一日就被圣上问罪,而你又日日不着家,我一想到你,便是整夜忧思难寐。”
“如此,每日我都觉得胸口一股子郁气,始终不得排解,久而久之,我的身体就越发的差。”
“但到了这里之后,我不需要担心京城里那些事情,也不需要再担心你,虽然官小,但我每日其实都过得十分畅快,那股郁气再也不曾出现。”
“嘉善,你救了我。”
听到邵瑜这么说,邵嘉善微微愣住。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哭着说道:“我没有救你,是我害了你。”
邵瑜摸了摸邵嘉善的头,原身其实走得时候,还不到五十岁。
原身一生刚直,从未徇私,他当时的心情也确实跟邵瑜描述的一样,既要担心波谲云诡的政局,也要担心家里不成器的长子。
这样的内外焦虑,让原身的身体每况愈下,最终在邵嘉善死在边关的消息传来时达到了顶峰。
“你没有害我,你变成那样,都是因为我,我不是个好爹,没有教好你。”邵瑜说道。
邵嘉善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邵瑜训斥他,他只怕会跟邵瑜倔强到底,但邵瑜此时将过错全都往自己身上揽,邵嘉善内心的歉疚便越深了。
“我想更快一点,我荒废了那么多年,我想要更快成才。”邵嘉善说道。
邵瑜说道:“这件事急不得。”
现代接受系统教育的医学生还要学那么多年呢,何况是在这个医学体系尚未完善的古代。
邵嘉善说道:“我也想给父亲分担,哪怕是帮着您多治几个老百姓也好。”
邵瑜点点头,说道:“慢慢来,我会帮你的,欲速则不达,你越是急躁,反而越是麻烦,你今天早上要是迟一个时辰起来,要是不倔着要走那么多步,会累成这样吗?”
邵嘉善像是才想起来一般,有些委屈的说道:“我又浪费了一天时间。”
邵瑜忍不住笑起来,说道:“那我们想个办法,将这损失的一天补起来。”
邵瑜从前虽然在带徒弟,但还是按照这个世界的方式来教导他们,并没有特意给他们整理出一个体系出来,因而他们其实学的很杂。
如今知道邵嘉善如此着急,邵瑜便开始着手整理体系,编写教材。
“这样学习,我就能比别人更快吗?”邵嘉善问道。
邵瑜点头。
邵嘉善又问道:“那这样的办法,可以告诉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