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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耿曙稍稍皱眉,看着他们在城墙上移动。
    角楼客房内,姜恒轻轻拨了几下弦,断断续续的不成调子。孙英则站在窗前,往下眺望。
    “怎么说?”姜恒道。
    “玉璧关两侧全是平原,”孙英说,“下面有条护城河,朝向咱们的一侧守备森严,朝北,他们的方向,士兵则很少。”
    姜恒:“嗯。”
    孙英答道:“殿下吩咐,但凡找到机会,能动手还是动手。我侦查过附近地形,你可以随时从这扇窗跳下去……”
    孙英推开窗户朝下看,说道:“河水虽已结冰却很薄,坠入护城河中后,我会马上去救你。”
    姜恒轻轻地说:“好的。”
    两人沉默片刻,孙英忽然道:“罗先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定会死?”
    姜恒笑道:“孙先生觉得呢?”
    孙英叹了口气,答道:“实话说罢,你不会死,死的人,应当是我才对。出发前,太子殿下就早与我说好了,这是场一命换一命的交易。你一定会活着回去。”
    姜恒听懂了,提出刺杀计划的人,是孙英。但他无法假扮耿渊之子,只能借他人之手。而孙英才是真正做好了必死准备的那个人,他将在刺杀发动后,想尽一切办法救走姜恒。
    “所以,”孙英说,“罗先生,稍微认真点好么?”
    姜恒说:“我一直很认真,孙先生,不在意生死,是因为我真的不害怕,并非临阵畏缩。今夜他一定会来见我一面,我必须尽快杀他,否则他不会让你们这么容易回去。你得设法去保护太子殿下,而不是我。”
    孙英说:“我虽不愿承认,可是罗先生,每次都被你料对了。”
    姜恒沉吟,答道:“而若我所料不差,汁淼归来后,汁琮将发兵再取洛阳,届时说不定要提着车倥的人头,前来继续谈判。”
    孙英说:“车倥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你别太小看他。”
    姜恒说:“与汁淼打仗,和与汁琮打仗,是两回事,希望他能知趣撤走罢。”
    孙英说:“没有殿下的命令,他不会走的。”
    姜恒轻轻叹了口气,说:“那咱们可就麻烦了,我好歹还有个冒牌货身份,汁琮会将我带到落雁,将我当作耿渊的儿子抚养,你俩只怕得人头落地。”
    孙英吊儿郎当地笑道:“想杀我也没这么容易,哪怕死了也不打紧。罗先生不妨在他身边蛰伏个十年,届时找到机会,一剑将他捅了,替我俩报仇,也就是了。”
    姜恒不再说话,这时候,外头传来脚步声。
    汁琮最后朝曾宇低声说道:“谁也别告诉,包括王儿。”
    “是。”曾宇忠实地执行了汁琮的吩咐,从今天太子灵带人来谈判,到将他们分开看守,没有任何人听到任何风声。
    当然,他也不会问,汁琮为什么要把此人藏起来,不让耿曙得知。
    “去救太子殿下,”姜恒最后朝孙英轻轻地说道,“我准备动手了。”
    孙英:“……”
    紧接着,汁琮在姜恒房门外停下脚步,推开了他的那道命运之门。
    第46章 蚀骨毒
    姜恒一手放在琴上, 背对房门,孙英为他依旧将黑布蒙上,像是刚换过药。
    “你出去。”汁琮说。
    孙英镇定道:“我受姜夫人所托, 无论何时何地, 必须照顾姜公子。”
    汁琮说:“你的使命结束了, 出去罢,从今往后, 我将把他视作己出,像待我王儿一般地待他。”
    孙英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姜恒把手放在孙英膝上, 轻轻拍了拍, 说道:“去罢, 我能照顾好自己,记得我说的,孙先生。”
    孙英手心里已满是汗, 姜恒用力一握他的手腕,让他马上带着太子灵,逃离玉璧关。
    姜恒最担心的不是自己与孙英, 而是太子灵,太子灵想必不擅武艺, 他才是最需要保护的那个。但太子灵此来,亦是抱着必死之念,若他被雍国扣下, 甚至被杀, 他的王子将成为下一任太子,而老郑王将回朝主政。
    现在, 只希望孙英能顺利带着太子灵逃脱,而姜恒则摸清了关城上的道路,只要能将汁琮刺死当场,从窗户逃出去,外头至少要在半个时辰后才发现情况不对。
    届时就看他的运气了。
    汁琮站在姜恒身后,说道:“你不像他,不像耿渊。”
    姜恒低声道:“他生前,与你是不是很要好的朋友?”
    汁琮在一旁坐下,端详姜恒,距离他不过三步。
    汁琮忽然道:“你反而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姜恒稍稍侧头,说:“娘?”
    汁琮说道:“你的小姨。”
    姜恒脸上现出少许意外神色,嘴角略一翘,汁琮却怔怔看着姜恒那蒙眼布下的半张脸。
    姜恒说:“太子灵殿下说,你不一定会相信是我。”
    “是你,”汁琮低声道,“我知道是。除了你,不会有人告诉我,他叫恒儿。”
    “你知道我的名字?”这下轮到姜恒诧异了,汁琮从何得知?
    “是的。”汁琮说,“恒儿,听到这个名字时,我就知道是你。”
    姜恒:“!!!”
    姜恒发着抖,摸向汁琮,汁琮别过脸去,眼里带着泪水,哽咽道:“你为什么瞎了?这一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姜恒摸了个空,两手按着地面,低声道,“我家起了一场大火……我还有个哥哥……可是他死了,娘后来……也死了,我不知道该找谁去……我去了郑国,太子灵刺瞎了我的双眼,他说我爹杀了他爹,拿走我的眼睛,权当报他杀父之仇,才答应带我来……见你。”
    汁琮终于握住了姜恒的手,将他拉向自己,轻轻地抱着他,低声道:“孩子,对不起,你在这世上吃的苦,实在太多了……”
    姜恒万万没想到,汁琮在这个时候,竟会将自己抱在怀中,突如其来的温暖,瞬间让他脑海中“嗡”的一声,甚至差点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汁琮忍着泪,说:“我欠你爹的,实在太多了,孩子……对不起……”
    他一手抱着姜恒,另一手,则从身后慢慢地抽出了一把匕首。
    但下一刻,汁琮忽然意识到,他把这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这是他自己酿下的恶果,而重重选择与疑虑,将他引到了这条死胡同上。
    姜恒抖开手腕上的剑,只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汁琮全无防备,生死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推开姜恒。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姜恒嘴唇微动,低声道。
    汁琮一脚蹬上案几,借力后退。
    绕指柔出,化作闪烁着夜色的白练疾射出去,最终只差那半寸之遥,悄无声息,刺进了汁琮的腹部。
    汁琮当即被捅了个对穿,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绕指柔一瞬间又被姜恒收了回去,随之而来的,则是汁琮腹中喷发而出、铺天盖地的血液。
    汁琮发出一声疯狂的咆哮,姜恒将剑收回,一个踉跄,摸向房内窗边。
    霎时间门被撞开,曾宇怒吼道:“有刺客!”
    匕首“当啷”落地。
    耿曙在关墙前听见曾宇大喊,瞬间飞奔上关墙,一个翻身来到汁琮房外,随之破门而入,冲进房中。
    姜恒一刺得手,曾宇追上,两人换了一剑,阻得一阻。
    姜恒正摸到窗沿,翻了出去,耿曙入门却一飞身,先是捞到一个烛台扔来,那一式用尽了他平生十成修为,砸在姜恒的后脑上,发出一声闷响。
    姜恒一脚踏空,从万丈窗门上,朝玉璧关下摔了下去。
    耿曙抓住帘帷,内劲所到,帘帷卷成一股,缠住姜恒脖颈。姜恒飞跃出房的刹那,脖子顿时被收紧,当即整个人悬挂在了半空中,两脚不住乱蹬,双手抓住脖上帘帷!
    “父王!”耿曙吼道。
    姜恒眉眼间蒙着黑布,放弃了抵抗,被吊在了窗台外。
    很久以前,他的世界就早已是一片黑暗。但在这个时候,他心想,今夜的玉璧关,月亮一定很漂亮。
    耿曙任凭那帘帷缠在窗前,吊着刺客,转身扑向汁琮。汁琮腹部已渗出大量的血来,曾宇马上用布为他按着,吼道:“传军医!军医!”
    耿曙不住喘息,汁琮嘴唇颤抖,说:“把……那刺客……杀了,现在就去……别……留他性命。”
    耿曙转头,汁琮已闭上双眼,陷入昏迷。
    “不。”耿曙低头,看了眼汁琮的伤口,喃喃道,“剑上有毒,剑上有毒——!!去抓太子灵!曾宇!让人把太子灵抓起来!找他们要解药!”
    外头瞬间传来喧哗声,有人开始大喊。
    “汁琮死了——”
    曾宇道:“殿下!您得去指挥作战!快!”
    这个时候,耿曙必须去迎战,否则玉璧关一旦被攻陷,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灵在最后关头,于孙英的保护下逃了出去,郑军得到命令,倏然朝雍军开战。雍军顿时措手不及,关内瞬间成为血流遍地的战场。
    “汁琮死定了。”太子灵翻身上马,远远看着玉璧关内的战斗与火光,如果汁琮没有中剑,雍军不可能如此慌乱,汁琮一定会亲自现身指挥。
    “他没有逃出来,”孙英从约定的护城河处快步而来,“怎么办?回去救他?”
    “不需要,只要逃不出来,就救不得他。”太子灵说,“回头准备一份假的解药,去换人,趁机再偷出罗恒,不能让他死,只要逃过这一劫,他就是我的人了。”
    说毕,太子灵又道:“传令洛阳,将车倥撤回来,召集梁军会合,准备强攻玉璧关。”
    雍军很快就抢回了主场,郑军明显无心恋战,只搅了一夜的浑水,便匆忙退去。而天明时分携着雍人主力部队,抵达玉璧关的,还有太子泷的茫然。
    “汁泷,怎么是你?”耿曙站在书房中,难以置信道。
    太子泷道:“姑姑正在行军,我担心你,就亲自率军来了。关城里怎么这么乱?发生了什么事?”
    耿曙没有回答,饶是他向来镇定,一时也慌张了起来。
    太子泷上前,焦急道:“哥,你没事吧?我听说洛阳又被夺回去了,你没受伤吧?让我看看……”
    耿曙朝他道:“爹要死了。”
    太子泷霎时天旋地转,呆呆道:“你说什么?爹?怎么会?”
    耿曙睁大双眼,看着太子泷直喘气,武英公主还在发兵增援的路上,太子泷却因担心耿曙吃了败仗,先带着部分援军抵达玉璧关。
    出玉璧关的行动,乃是大雍举国动员之计,太子泷将朝廷托付予管魏,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赶来,没想到,抵达的一刻,却听见了汁琮被刺的噩耗。
    汁琮此刻躺在榻上,血止住了。
    绕指柔在他腹部留下了一个灰黑的创口,毒素正朝他的全身缓慢蔓延。他的眼窝深陷,出着汗,浸湿了全身,并发起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