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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节
    “倒是殿下,想要什么?”姜恒说。
    姬霜笑了起来,说:“我想要的,你就会给我么?”
    姜恒答道:“我会尽力,不保证。”
    “我想要当天子的母亲。”姬霜柔声道,“这天下姓李也好,姓姬也罢,姓赵,姓熊,与我都不相干,一个姓氏而已,算得上什么呢?”
    “既然如此,”姜恒说,“我哥就不是最好的选择。汁泷给了您另一个选择。”
    “我不喜欢汁家人,”姬霜淡淡道,“不能让这伙废物,玷污了王族的血液。”
    姜恒答道;“当真是废物么?”
    姬霜又道:“何况汁泷那窝囊的模样,他要当了父亲,生下的孩儿多半也是个孬人。”
    姜恒说:“我倒是觉得他半点不窝囊,外柔内刚,是个坚定的人,至少在眼下,汁泷比四国太子好多了。”说着,姜恒终于直指人心,说出了姬霜心里真正所想。
    “你怕驾驭不了汁泷。”姜恒一笑道,神秘地说,“你怕他,你在害怕,姐姐。”
    姬霜不为所动,叹了口气,又道:“我有什么好怕的?要怕,也是怕你哥,我当真不想与你们开战,你哥哥太难对付。”
    “我也不想,”姜恒答道,“希望还是别打仗罢。”
    车队在安阳城边界处停了下来,再往下走便将进入汉中,前往代地。姜恒送走姬霜,回到宫中,耿曙正打着赤膊,在与那两头熊其中的一头摔跤,余人则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叫好。
    “太危险了!”姜恒怒斥道。
    耿曙身材虽强健,那熊站起来仍比他高了一头,且人的身形怎么能与熊比?简直势单力薄,饶是如此,耿曙仍不断腾挪、躲闪,不至于落了下风。
    孟和等人见姜恒发火,迅速四散。耿曙穿上外袍,朝姜恒走来,要动手抱他,姜恒忙示意这是宫内,不要乱来。
    耿曙:“怎么说?”
    “让宋邹加强嵩县防御,”姜恒说,“往汉中边界驻扎兵马,至少加派五万骑兵,预备可能的变数。”
    第187章 万世旗
    代国再一次与雍国合议失败, 但雍国朝廷的目光,则投向了眼下更为重要的事。
    太子泷登基继位为国君, 在姜恒的协助下,推动一系列人事任免:
    曾嵘为丞相,周游为御史大夫,耿曙任太尉,总揽军权,三人是为三公。陆冀为太傅, 曾宇为前将军,卫贲子继父职,担任上将军, 汁绫为左将军。余下东宫幕僚, 则对应“九卿”之位, 各司其职,姜恒依旧领他的太史令之职。
    这个朝廷非常年轻,俱是二十出头至三十余岁的青年人,充满了朝气与生命力。
    安阳在度过了汁琮薨后最混乱的半年后, 再一次在姜恒与东宫众谋臣的力挽狂澜之下,回到了正轨上来。一道道法令推行下去,毫无阻碍,军队、朝廷、三外族在先前的变法下打足了根基,如今入关后, 雍国更不似其余四国,被公卿士族利益掣肘。
    如今的雍地,乃是全新的国土,汁琮暴虐之举摧毁了一切,将废墟推平重建, 总比在原本的高楼大厦上修修补补,预防它突如其来地倒塌,要容易得多。
    秋收之后,雍派出信使,通知各国,冬至当日,太史令姜恒、太尉聂海,持天子令召集五国国君,在洛阳城内,召开五国联议。
    雍国动用了几乎所有的剩余力量,开始快马加鞭,恢复洛阳城容貌,姜恒则与耿曙先行抵达洛阳,为五国联会作筹备。
    与此同时,洛阳勉强修缮完毕,耿曙亲自竖起了天下王旗——一丈二尺高的方形尖木,底宽顶窄。
    姜恒在旁看着,见尖顶木柱立起,耿曙打着赤膊,为它刷上了黑漆。
    当年他在洛阳,第一份谋生的活计就是漆工,如今回到洛阳后,兜兜转转,依旧当了漆工,为新的天下,漆就这崭新的王旗。
    昔时王旗是红色,象征晋廷承天命,获“火德”,如今姜恒将它改为色黑属水,暗示天下,改朝换代了。
    “你来写罢,”耿曙拿着金漆笔朝姜恒道,“你的字好看,恒儿。”
    姜恒笑道:“我写两个字,后面的你来写。”
    姜恒以古篆写下“万世”二字,将笔交给耿曙,耿曙在其后添了“王道”,组成原本王旗上四字“万世王道”。
    写完后,耿曙让人来沿着轮廓刻字,端详片刻,正想夸奖姜恒的字比自己好看时,姜恒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咱们也算回来了,没有辜负天子所托。”
    耿曙静了很久,最后道:“是,咱们回来了。”
    放眼如今洛阳,四面城郭已化作断壁残垣,百姓们居住之处亦已长出杂草,曾经的天子王宫更被焚烧殆尽,宗庙前的九鼎之铜化为废铁。
    当年参与这场战事之人——赵灵、汁琮、李宏、熊耒,俱已在时光中化为森森枯骨,偿还了所有的债。
    雍国入关后,此地便已开始重建,如今洛阳陆陆续续,迁回来了不少百姓,雍军安顿他们重返故土,征集劳役,重修这座千年古都,已初备雏形。
    姜恒亲自看过扩建的图纸,十年后,洛阳将再一次成为天下的中心。
    他们走进宫内,重建后的王宫带着一股新漆的气味,姜恒抚摸柱子,忽然有奇异的感觉,四壁空空荡荡,工人在地面铺上席垫,放上坐榻,摆放仓促间买来的屏风。
    姜恒就像看见了当初自己生活的地方,只是一切都如此崭新,书籍、案卷都被烧得干干净净,书阁内空空如也。
    从书阁往外走去,穿过后花园,姜恒看见了当年墨子留下的温水浴渠,士兵们正在里面清理杂草与青苔,今岁冬季,浴渠便将恢复使用。
    “往上走。”耿曙朝姜恒说。
    姜恒顺着楼梯上去,到得王宫顶端,耿曙朝姜恒问:“撞钟么?”
    “来。”姜恒笑道。
    “这是你的心愿罢。”耿曙说。
    王城巨钟架起,虽已伤痕累累,满是铜锈,但这六百年的巨大古钟,仿佛仍有灵魂。
    姜恒看着耿曙,他懂了,耿曙的意思是:这是我为你做的。
    于是两人携手,搭在钟柱上,耿曙一运真力,飞快撞去。
    “当——!”
    洛阳天下王钟,终于在王都沦陷的七年之后,再一次震响。
    神州大地仿佛一念间惊醒了,所有百姓停下脚步,望向高处。
    “当——”第二下钟声响起,满城百姓、将士纷纷转身,驻足,面朝王城方向,尽数跪拜。
    “当——”钟声传遍山海,仿佛在那遥远的千万里之外,亦有远古的灵魂在随之共鸣,六座古钟,竟是发出轻微的嗡嗡之声。
    “当——”钟声远远传开,穿越了时光与迷雾,“当——当——当——”九声钟响,一声接着一声,昭示着那股力量的归来。
    耿曙身上出了细密的汗水,看着姜恒,两人放开撞柱,站在高处屋顶上,耿曙牵着姜恒的手,与他一同望向这杳阔的山河。
    “我决定了,”姜恒说,“哥,你看那些鸟儿飞去的地方。”
    耿曙:“决定什么?”
    “这就够了。”姜恒说,他已知道自己的使命即将结束。
    耿曙:“?”
    姜恒旋即放开耿曙的手,一侧身,从瓦顶滑了下去。
    “恒儿!”耿曙顿时色变,这是姜恒小时候最爱玩的,每次他都生怕他摔着。姜恒总倚仗耿曙在身边,便尽情做着不要命的事。耿曙马上滚了下来,先落地,站在屋檐下接姜恒,旋即两人摔在一起。
    姜恒压在耿曙身上,哈哈大笑,耿曙眼带怒色,说道:“这么大了还喜欢胡闹!”
    旋即姜恒低头,在耿曙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耿曙的怒意顿时化作了脸上的红晕。
    姜恒说:“哥,你长得真好看。”
    “你才好看。”耿曙低声说,继而呼吸急促。姜恒伸手逗他,耿曙便抓住他的手腕,翻过身来,反而压在他身上,低头就要亲他。
    花园内空无一人,姜恒蓦然想起那年去冰库时看见的姬珣与赵竭,忙道:“这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耿曙带着危险,低声威胁道,“你做得出这事,还怕人知道?”
    姜恒满脸通红,忙推开耿曙。耿曙又道:“明年带你去夏会,习惯习惯,你就不难为情了。”
    耿曙向来天性野蛮,犹如奔放自在的动物一般,小时被姜恒教化,方渐渐地守起了礼节,然而天性难泯,驻军塞北时,又常见外族“夏会”,常有奇特的风俗,亦是雍人指其“伤风化”之举,春末夏初,水草肥美时,情人便会点起篝火,于草原上求偶。
    到得那时,情人之间,甚至氐族男人与少年,就像赤裸裸的野兽般,在草原上行事,食色性也,理所当然。耿曙有时只恨不得把姜恒带到风戎人或氐人的集会上去,昭告这个世界,自己占有了他,他是他的所有。
    姜恒忙道:“不……不行……有人来了!喂!快起来!”
    “没有人,”耿曙说,“别想再用这招骗我……”说着又要往姜恒脸上亲。
    “别闹!”姜恒忙道,“真的有人……”
    “你们又在干什么?”汁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耿曙顿时全身僵直,若说雍国有谁制得住他,就唯独汁绫而已。
    姜恒迅速推开耿曙,面红耳赤地起身,见耿曙武服扯得很乱,忙替他整理几下。
    “没做什么,”耿曙神色如常,朝汁绫道,“闹着玩,怎么?”
    汁绫怀疑地看了眼耿曙与姜恒,沉声道:“汉中来了消息,代军陈兵二十万,逼近国境。”
    代国果然开始行动了,正如曾嵘所言,姜恒也清楚得很,这势在必然。
    三人回到正殿内,见曾宇也来了,曾宇道:“王陛下让我先过来,与武陵侯、姜大人一起商量对策。”
    经过变法与人事调动后,姜恒将所有军队收回并重制了虎符。为避免汁琮尚在位时,军队系统越级调动、权宜行事的混乱,他沿袭晋制,让汁绫、曾宇与耿曙三名最高将领各执半符,太子泷持有另三半。调动军队时,必须得到国君允许,才能将虎符合而为一。
    军队其余时间,则由朝廷直接管辖,听命于国君。除了卫贲所率领的御林军不需虎符便可调动之外,这三人共掌兵十万,乃是全国常备兵马。
    “他们的二十万军队,分别在这几个地方,”曾宇在空空荡荡的王宫兵室中铺开地图,跪坐在地,分析情况,“一旦发兵,将兵分三路,入侵本国领土。洛阳首当其冲。”
    汁绫站在一旁,认真端详,耿曙说:“我现在不能去,马上就要联议了,走不开。”
    汁绫说:“你坐镇朝中指挥罢,有情况随时送信,我将风羽带去。”
    姜恒说:“李霄来么?”
    “多半不会来,”汁绫说,“都成这样了。”
    幸而姜恒早在入秋时便已提前应对,弃守崤关,冒了极大的风险,将雍国常备军抽调到汉中平原,并加强了嵩县的防御。
    “眼下已是隆冬,”姜恒说,“风雪一来,代军大战打不过咱们,也不会贸然开打。十万人够了。”
    “他们可是有二十万人。”汁绫提醒道。
    姜恒说:“所以咱们也得出二十万人?朝廷的意思怎么说?召回屯田的军队?时间来得及么?你带着他们上战场,有把握能赢不?”
    汁绫与曾宇都没有回答,朝廷的意见与姜恒其实是一致的,当然也没少埋怨他。雍军习惯以少胜多,大多是两万三万兵马,将敌人十万大军打得丢盔弃甲的战绩。唯一一次汁琮在中原征集起号称五十万,实则二十七万的大部队,想倚靠兵力碾压济州,最后却死在了太子灵手上。
    汁绫当然清楚,现在再强行募兵,得来的军队指挥不灵,只会坏事。
    “我们去守住罢。”汁绫说,“只想与你确认,联会是否照开不误。”
    姜恒点了点头,说:“照开。”
    曾宇说:“当初就该听我哥的,把姬霜与李傩一起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