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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他念及此,心下更是炽热,想着要交好许宁,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侄子铺出一条锦绣路来才是。安置侯行玉歇下后,便与许宁去了书房——少不得暗暗给许宁说了些宫中秘事,再看许宁神态,仍是和气得很,却听得十分仔细,偶尔还会问几句,说话却点水不漏,绝不褒贬任何人。他心下洞然,越发觉得此人交得值,观其人行事说话,只怕来日位列三公,出将入相,不免又多了几分真心,拉着许宁低声道:“皇后娘娘如今十分贤德,却是正给皇长子殿下物色老师,许学士若是有心,侯某可建言一二。”这皇子师却是许多大儒求之不得的美事,一则说明学问得到了皇室的承认,二则即便皇子不能上位,只要未参与谋逆,也绝不会连带到老师身上,即便告老致仕,也因当过皇子师,会有多少学子趋之若鹜来请他指点讲学,断不会日子过差了,是个造福子孙的事,更何况如今是皇长子的老师,这位很可能是未来的皇太子,甚而登基为帝,到时候曾为天子师,那可是能青史留名的,可以说侯云松是抛出了一个极有诱惑力的筹码,算得上极有诚意。
    许宁面上含笑道:“本朝大儒名士无数,小子微末学识,比之列位大学士,正如萤火比之日月,何德何能,堪当太子师?”神情淡淡,全无一丝该有的激动之色。
    侯云松心下微微一顿,不敢相信这样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他居然毫不动容,心念数转,试探道:“如今虽然宫中贵妃娘娘十分得宠,却膝下仅有公主一名,官家待皇后娘娘十分敬重,对皇长子也是十分关切的。”
    许宁微微一笑:“并非许某不识好歹,辜负了公公美意,实在是……说句私底下的话,公公莫要怪我轻狂,皇后娘娘,恐怕在皇长子师上,自己是拿不得主意的吧?”
    ☆、第108章 春摘榆钱
    侯云松听到如此狂悖之语,惊得目瞪口呆,许宁含笑道:“公公不嫌弃,许某也说几句心里话,还望公公勿怪,娘娘如今在宫里,上有太后官家,外有群臣,皇长子师一事上,只怕她做不了主的,到时候白白让公公忙一场,得不偿失,许某年纪尚轻,学问也不过是微学末进,实当不得皇后娘娘厚爱。”
    侯云松哑然,心知许宁说的话倒是实在话,不免有些怅然。
    许宁笑道:“公公莫要嫌许宁交浅言深,我也是真心替公公着想,娘娘一贯是要做个贤德人的,若是如今做不了主,还非要强出头推出人来,到时候倒要让侯大人无端遭人怨恨,倒不如韬光养晦的好,如今太后曾垂帘听政过,朝中也颇有几位大人信服她,也还年轻得很,只怕皇后娘娘要熬到皇长子出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劝公公还是多想写法子领些有进项的差使,为行玉积些家事倒是真的,犯不着去搅合这些事,与人争这肥肉吃。”
    侯云松沉吟许久,才拱手对许宁道:“许学士一言,惊醒梦中人,实乃金玉良言,侯某感激不尽,今日夜深,不敢再扰,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请教,小侄还请多多照应。”
    许宁含笑道:“只求公公不嫌许宁妄言便好,大家都是为了孩子,不得不稳妥起见,还望公公海涵。”
    这句话俨然将侯云松当成一样都是为孩子着急的亲长,说得侯云松心里极为熨帖,宦官心中大多自卑于没有后代,他这些日子办了过继的大事,侄儿待自己也算得上亲昵,未来却仍是觉得空落落的并没有着落,然而今日这事一出,虽然侄儿受了伤,却意外结交了一名文臣,虽然笼络不成,却难得坦诚相待,对侄子更是颇为上心,他仿佛感觉到了侄子的前程光明一片,而自己年老也算有依有后,于是与许宁拱手道别,各有心肠。
    晚间荪哥儿一直睡不安慰,宝如抱着他与许宁在大床睡,淼淼其实也吓到了,只是她到底年纪长一岁,又已略略懂事,在小荷轻声诱哄中睡了。
    许宁回屋的时候,荪哥儿已睡着,手紧紧搂着宝如的手臂,缩在宝如怀里鼻息轻浅,许宁看到宝如面色憔悴,显然也累得够呛,柔声道:“累坏你了吧?快歇下吧。”
    宝如低声道:“没事,今儿也是吓着了,荪哥儿刚才还嚷嚷着要找乳嬷嬷。”
    许宁面色寒了下,沉声道:“这乳母等她伤好后还是赏些银子让她回乡吧,太不稳重了些,我后来问过了,她自己不慎重,擦了新买的香蜜,却引来了蜂子追她。”他们夫妻二人平日一贯不和下人仆妇计较,颇为优容,此次受了这般大惊,却很难不迁怒,宝如默默抚摸着荪哥儿,没有反对。
    许宁轻声道:“心里难受?”
    宝如叹了口气道:“我不明白,一个能奋不顾身路见不平施以援手的人,是如何会变成前世那样的恶霸纨绔。”
    许宁冷笑了声,却没和宝如说什么,只道:“他既然救了荪哥儿,我也不会无端和他过不去,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只是若是他有什么非分之想,那我可不会和他客气!”
    宝如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事重重,许宁柔声道:“你莫要觉得困扰,他在外院住着,你若是不想见他,只要打点好饮食起居便好了,我将他放在裴瑄那院里,自有安排,既然机缘巧合,之前的计划便要改一改,你只管和从前一般教养孩子便好。”一边又有些微酸
    宝如轻轻嗯了一声,闭了眼睛,长发长长披着,脸色有些苍白荏弱,她一贯好强,难得出现这样的软弱之态,许宁解衣上了床,倚在她身边,伸手轻轻将她和孩子都拥着,低声道:“不要再想前世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你看如今孩子也没事,他也没机会对你做出前世那些事情了。”
    宝如有些茫然道:“我只是在想,前世,我该不会杀错人了吧。”
    许宁脸色一整:“前世事前世已了,就算杀错你也已偿命,正所谓恶因自然有恶果,就算不是他做的,也总和他看上你有关,性恶的人绝不会只做一次恶,我们只冷眼看着好了,若是他那伯父做的,我也有办法整治他。”
    宝如闭了眼睛,明明困倦得很,却睡不着,许宁看她如此,抱紧她,她闻着许宁身上淡淡的香味,终于觉得有些安心下来,朦朦胧胧睡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宝如起身,精心做了玫瑰蒸饼,鱼肉粥和鸡茸汤包,因着两个孩子长牙齿,宝如这些日子很少做甜点,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宝如切着那玫瑰色半透明的美味蒸糕,口水滴答,却一人只能拿了一小片,眼泪汪汪地看着宝如将点心全都端走,亲自送去给前院。
    连许宁都不由有些醋,抱怨道:“那鸡茸汤包我也喜欢吃。”
    宝如白了他一眼:“不好做,只做了一笼,先给侯小公子吃了,等你散朝回来就有的吃了。”
    许宁登时感觉到了地位的严重下降,落寞地上朝去了。
    散朝回来,许宁回屋换了衣服,问丫鬟:“夫人呢?”
    他们这次进京又重新买了几个丫头,一个绿蕉,一个青柳是在屋里伺候的,名唤绿蕉的慌忙回道:“夫人带了大小姐、少爷在前头与裴大人、侯小公子说是打榆钱下来吃呢。”
    许宁换了便服便往前院去,果然远远看到裴瑄站在树顶,身姿如枪,一只手提刀,却并没有在打榆钱,待到走进了抬头看到许久不见的唐远一身短打在上头提了个筐儿在扯榆钱,两个孩子在下头又笑又叫,指着树上要摘这摘那,唐远便扯了榆钱往下扔,荪哥儿与淼淼屁颠屁颠地到处跑着拣,荪哥儿看上去仿佛已忘了昨天受的大惊了。宝如则与侯行玉坐在一旁长椅上,宝如膝上有着几串榆钱,两人之间距离离得还算远,总算没让许宁再次吃老醋。
    裴瑄远远看到许宁进来笑道:“许相公来了。”
    淼淼平日里最是黏父亲的,白嫩手里捏着几串榆钱飞扑过来,许宁一把抱起她来笑道:“怎么想到要吃榆钱了?”
    宝如笑道:“也是今儿和侯小公子聊天,他说到这树上的榆钱结得好,不吃挺可惜的,我想着横竖闲着,不若做一些来大家吃个新鲜,也是许久没做这个了。”
    侯行玉脸上微微有些发红道:“我也是随口说的,我小时候家贫,一到开春摘野荠菜、扯榆钱、拔甜草根,捋椿芽,四处找口粮,这东西算是难得还能吃过入口的,想来许大人是不稀罕这样贱物的……”
    许宁道:“任它甚么贱物,到拙荆手里,那也能做成美味佳肴。”
    宝如脸一红:“这东西不管怎么做也无非是和着玉米面蒸上或是裹了鸡蛋面油炸,要么便做成馅饼,还能做出甚么花儿来。”
    许宁在外人面前一贯庄重肃然的,今日却仿佛忽然轻浮起来:“夫人做的,那自然都是好的。”
    宝如被许宁的厚脸皮惊呆了,心知肚明这是又吃起陈年老醋来,便拿了那筐子榆钱起来道:“我先去做些吃食,你带着孩子顽吧。”说罢便去厨房。
    许宁自觉胜利,志满意得,一边逗着孩子一边与唐远说话:“便是要考武举人,也是要念书的,我托人让你进太学如何?”
    唐远有些迟疑道:“听说那里头不少官宦子弟,我不想去,还是就在外头就学好了,我学问上并不大长进,进去要被人笑。”
    许宁笑了声:“谁笑你,你就打他。”唐远睁大眼睛,裴瑄一旁放声大笑,侯行玉怯怯道:“伯父也让我入太学读书,我也有些怕,伯父还是坚持。”他虽然对伯父亲切,却也知道伯父被人看不起,自己以宦官养子的身份进去就学,只怕要被人看低,心中十分害怕,又不敢推却伯父的好意,如今受伤了能不进学正松了一口气。
    唐远被许宁开导,原也不是个拘泥怕事的人,便笑道:“不若侯小公子与我一同入学,也算有个伴儿。”
    侯行玉没想到唐远会邀他,有些结巴道:“真……真的吗?你愿意和我一起?”一边又有些迟疑,恐怕唐远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犹犹豫豫道:“我伯父的身份……你和我一起,怕被人耻笑……”
    唐远满不在意道:“没听我姐夫说么?谁笑我们,我们就打他!”
    侯行玉抿了嘴也笑了,几个人说得正开心,却看到有仆妇进来通报:“外头有侯姓夫妇带着孩子,说是侯小公子的生身父母,接了信知道他受伤了,特来探望。”
    侯行玉“啊”了一声道:“大概是我伯父通知了我爹娘。”眼里不由有了点期盼之意。
    许宁便道:“请他们进来吧。”一边又对侯行玉道:“论理你家里的事我不该置喙,只是我看你嗣父既然待你甚好,又已过继了,你该改口就要改口,他不勉强你改口是为你好,你若有心报他待你的恩情,却该早日定下名分,你生身爹娘既已将你出继,你合该唤他们叔叔婶婶,既然读圣贤书,这礼上便莫要给人留下话柄了。”
    侯行玉有些讷讷道:“我知道了,您说的是,就是一下子改口不过来,伯父……爹也不勉强……也就含糊着过了。”
    许宁心内却有所触动,自感身世,起了身唤仆妇来将两个孩子带下去,准备见一见客人。
    ☆、第109章 人来人往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一对夫妻和两个男孩进来,男子身子有些瘦削,脸上皱纹有些多,手脚粗大,显然曾是个庄稼人,身上虽然穿着富丽堂皇的蓝缎面料袍子,却因不习惯穿长袍,总忍不住去撩那袍脚,而妇人则面目与侯行玉有些相似,也是穿了一身颇为华丽的簇新衣裙,头上插着赤金首饰,两个孩子身上也都穿着新衣服,却都裁得有些大,显然是乡间的习惯,给孩子做的衣服总要做大些预留长大长高。
    为首那男子一进来便先看到了许宁,许宁虽然年纪轻,却甚有威严,旁边知客连忙提醒道:“这是我们老爷许学士。”
    他一对上许宁的眼睛,也不知怎的膝盖就软了下来,跪下来行礼道:“草民见过许大人。”他身后的妻子儿子慌慌张张也拜了下来,许宁也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一笑,自嘲了一下,上前扶起道:“起来吧。”一边和蔼的问了问他们的姓名,原来侯云松这名还是他从前伺候过的贵人赐下的名字,他弟弟名唤侯铁牛,大家也唤他侯二,许宁说了几句闲话,才对侯二道:“令兄在宫中当差,难以照顾孩子,令侄救了犬子才受的伤,大恩不可不报,我们定会好好照顾他的,你们且也放心。”一边又转头对侯行玉道:“与你叔叔婶婶见见,也不必太过劳累了,一会儿我吩咐厨房安排宴席,门房备好车马,你叔叔婶婶用过饭后便备好马车送他们回去,不必担心。”
    一边施施然起了身,叫了侯行玉身边两个伺候的小厮过来敲打道:“好生伺候着,机灵些,莫要让小公子累到了。”便起身道了声后头还有公事,失陪了便出了院子,裴瑄和唐远早见势避入了自己房中。侯二本来以为自己亲生儿子救了这大老爷的亲生儿子,定能得到礼遇,没想到这官爷和气归和气,说话却十分客气疏离,自己想象中的感激涕零,重礼感谢,亲自相陪,款待全家这样的事情却都没发生。
    细想起来自己见过最大的官儿也都是这样架子大的,再说如今儿子已出继,大概大哥对外说侯行玉是自己儿子了,人家的感激重礼自然也是要冲着大哥去,虽然知道名分上就是这个理儿,心下却都不免有了些失落,赔笑着送走了许宁,才笑着对侯行玉道:“这位许学士待你可好?”
    侯行玉有些不习惯一贯待自己冷漠的父亲如此和声细语,舌头打了结一般的说了几句,旁边伺候着的小厮开口了:“许学士可是探花出身,最是知礼不过的,许夫人可是亲手下厨做饭给我们哥儿吃,许学士更是亲自看药方,问太医医治情况,又赠了好几本书给我们哥儿。”原来这次侯行玉出事,侯云松回去立刻辞了那刁滑仆人,另外挑了最得力机灵会说话的小厮来许府伺候着,又挑了老成持重的仆人一旁指点。
    侯二看到儿子如今虽然还是细声细语的腼腆,但是看着适才那许学士也是一派舒缓温和,说话轻声细语的,儿子如今又一身华贵衣物,书童仆人一屋子伺候着,不由对这个儿子有了些敬畏,问了几句伤口的事,两个弟弟看他屋子里摆的用的穿的,无一不精美,都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却因为上次去侯云松外宅的时候刚被教训过,这里又是陌生府邸,不敢多说话,只是忍不住问他:“那许学士待你这么好,会不会以后给你官儿做啊,又或者像戏文上说的,把女儿嫁给你?”
    侯行玉被吓了一跳,慌忙道:“不可胡说!许大人的女儿才垂髫呢!大家小姐闺誉重要,莫要乱说。”
    侯小弟脸上一鼓咕嘟了嘴儿,却到底没敢生气,见过许大人和引他们一路进来的人,才知道以前他们觉得侯行玉说话文绉绉酸溜溜的,结果这些大人们都是这般说话,语调舒缓,礼节娴熟,气势威严,而如今大哥也仿佛跻身于其中,俨然是个官宦小公子了,他们难免想着若是自己过继了,是否如今能享这些荣华富贵的就是自己了?
    不说侯家一家人如何羡慕嫉妒,又是如何叮嘱侯行玉将来莫要忘了提携两个弟弟,侯行玉只是应着,嘴里却改了口将自己生身父母都叫叔叔婶婶,果然生父生母有些不喜,却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苍白地说些让他好好养伤的话,只是吃过饭后,便被送走了,车上放了些不厚不薄的礼,并不失礼,却也不十分亲热,与他们心中想着这般大恩无论如何也该能赚上个上百两银子甚有差距,少不得埋怨了侯行玉几句。
    宝如炸了那绿米分嘟嘟的一串一串榆钱,给侯行玉送过去,又给孩子们尝了新鲜打发他们去睡午觉,看到许宁从外头回来,若有所思,宝如笑问:“什么事情呢?”
    许宁含笑拈了个榆钱窝窝头,尝了口道:“倒是很久没吃过了,只是今日看到侯行玉生父母,有些想起自己从前来。”
    宝如笑了声:“他父母莫非看到如今孩子得了你这大官儿的青眼,又有些后悔起来?莫非今日又闹起来要归宗了?”
    许宁摇摇头又笑:“其实天下哪有这么多像我爹娘这样的呢……再说了过继与出赘也不同……有了出息一样能帮扶家里……他们自然不会随意反悔。”
    宝如点头笑:“那是,过继不管怎么说也是要承继香火财产的,妻妾任娶,当家做主,你这出赘却是卖身一般要听妻子的话了,也难怪你忍辱含垢多年心里仍是不甘心。”
    许宁看了她一眼,眼神难辨:“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和你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前头有帖子送过来,居然是秦娘子要嫁了。”
    宝如一愣,又一喜:“她终于要嫁了?”
    许宁点头:“那边听说原配妻族里十分反对,他退回前妻所有嫁妆,又花了许多银子打点,那边虽然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再站出来反对。儿女听说也不喜,他却提出了辞官,听说他身上原有个甚么将军的荫封爵,提前将这爵位给了儿子,又把钱都分了给儿女分家,听说打算婚礼举办后便要回乡。”
    宝如想了一会儿叹道:“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也难怪秦娘子终于敢嫁,只是从良官妓再嫁,宴席恐怕没甚么体面人坐席,我若是他们,还不如回乡后再举办婚礼也少受人的非议些,毕竟还有原配的族人在呢,若是闹大倒不好。”
    许宁笑了下道:“这京里不合礼节的事还少么,本朝就有军妓梁氏从良嫁人,以妾室之身得封国夫人的前例在,又有连妾室都封了诰命的重臣呢,他既辞官,自然无人理他要娶何人,也算得上用心良苦,到那日我们去坐坐。”
    宝如抿嘴一笑:“这样也好。”一边与许宁热络说起要送的礼来,倒是真心替秦娘子高兴起来。
    ☆、第110章 半生已过
    许宁和宝如最终是没能去成婚宴。?
    因为秦娘子那边送来了言辞恳切的书信,道婚帖是男方那边的意思,自己虽然感激他的用心,却不得不想得更多一些,婚礼当日只简单请了一些亲族好友,略略摆了几桌,拜过天地祖宗,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宝如有些怏怏,许宁笑道:“这是她周全通透之处,她既是决心嫁了,那便要为今后日子打算,男人为他做到如此,自然是不愿意委屈她,要给她个正大光明的婚礼,只是若是大肆铺张,她沦落教坊多年,若是席上有她从前的恩客主顾岂不难堪?又或是席上有些从前的姐妹,京里但凡有些层次的人家谁愿意去和这些人一同吃席?又或是有来了才发现不妥的,倒结下仇来,反倒是白白惹不快活,既然是如此重要,当然要周全各方,皆大欢喜才是。她过后必会另外设宴请席,到时候再贺她不迟。”
    宝如叹了口气,将原本备好的礼遣人送了过去。她前世今生,只得这一个良师益友,虽然这一世因为种种原因与她不再和前世一般,却仍是待她与别人不同。
    过了几日果然秦娘子夫妇在家中设宴单独请了许宁和宝如、裴瑄、卢娘子、唐远诸人,因着侯行玉住在许宁家,听得此事,少年家本就以此为传奇韵事,不免也有些向往,许宁便也带了他同往。
    秦娘子丈夫名唤冯西平,年已过四旬,相貌清俊,眉峰深刻轮廓深邃,为人沉默寡言,却看得出态度十分诚挚,与秦娘子并立于门口迎客,举止礼节绝无敷衍。他对许宁及宝如深深施了一礼道:“拙荆得许学士援手,得脱风尘,又予以衣食之业,这些年照应之恩,米分身难报,今后若有在下能效劳的地方,只管开口,无不尽力而为,以报恩情。”
    许宁笑道:“不敢当,一饮一啄皆有前定,我不过是因为出仕不便出面经营商铺,拙荆又要照顾孩子,经人介绍知道秦娘子于这上头颇有造诣,才请了秦娘子来替我掌着香铺,她经营香铺香坊,这些年尽心尽力,一毫不爽,盈利颇丰,十分得她之助益,如今她要与你回乡,我正愁着不知去哪里再找这般人才呢。”
    秦娘子笑道:“不敢当此赞誉,这几年我也一直在调教人手,颇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人才,香铺运营只会蒸蒸日上,恩公只管放心便是。”
    许宁一笑举手作揖,主客一同进入花厅,厅内分设男女二席,中间隔了屏风,菜肴自然是极尽丰美,秦娘子在里头陪着宝如、卢娘子入座,外间男子则由冯西平陪着许宁、裴瑄等人。
    席间宾主交谈甚欢,唐远是个跳脱的性子,少不得问冯西平道:“冯大人怎么这么些年都不忘记秦娘子?”他问得直率,冯西平显然是个内敛的人,闻言脸上一红,却看到席上众人都看着他,连屏风里都没了细语,显然都极为好奇,他轻轻咳嗽了声道:“原本我家是高攀的,两家同乡,小时候祖辈有些来往,祖辈因着交好给我们订了亲,乡间不似京里规矩这般分明,我们又订了亲,来往颇多,那会儿也还小,两小无猜,感情甚笃,后来她随父进京,有名门求娶她,她父母动了退婚的心,她却坚拒了只守着我,没想到后来家门巨变,她家入了重罪,她被发卖。家里长辈管束得严,赎她不易,她又十分倔强再不肯见我。听说她被人赎走,也不知归于天涯何处,原也想着这辈子就这般了,断了念成婚成家,有妻有子,各有人生。谁想到一次上元夜,路过宝丰楼,听到歌唱,虽已过了这样多年不见,我却仍是一听便知道是她。那时候……”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习惯情感流露,过了一会儿才道:“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样多年,我还是没有放下她。”
    外头侯行玉似乎被这感动了,鼻子里微微发酸,冯郎君这简单几句话说尽两人半生,却莫名有着难以言表的缠绵悱恻。许久才低声道:“冯郎君好生痴心。”
    冯西平自嘲笑了下:“痴心不敢当,她沦落之时我未能拼尽全力救她,如今虽全力谋一个自由自在,却财产尽散于儿女,不敢说给她过富足生活,只求一个两心相知,不负彼此,一辈子很长,所以希望有人陪着,一辈子又太短,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时光过得太快,转眼半生已过,前半生为家族为儿女,后半生,我也该为自己的心过一过了。”一边却又举杯:“列位青春正好,愿你们都惜取眼前,得偿所愿罢!”
    几人听了都有些若有所思,许宁笑道:“只误了半生,还好……只怕白白误了一生,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众人不知他这言语中大有深意,唯有宝如在里头持杯,想起自己与许宁这两世,秦娘子与前世不同的这一世百感交集,人生际遇,实在难以言说,连秦娘子眼圈也微红,只知倒酒。
    一时宾主觥筹交错,酒过三巡,都有些酒意上头,男客们便到了前院书房叙话,女客们则出了花厅在园子里赏景,如今已入了夏,园子里绿浓红稀,景致十分优美,秦娘子和宝如、卢娘子沿着石阶一处亭子来观鱼,也算说些悄悄话,宝如笑道:“恭喜得偿所愿,得归良人。”
    秦娘子抿嘴含笑,她今日一改从前素服青裙,穿了件浅淡桃红色的留仙长裙,头上梳着留仙髻,插着一朵盛放的石榴花,眉间洋溢喜气,腮如红荔,唇似含蜜,明艳照人。卢娘子却面有忧色,轻轻问道:“那边的子女如何?可好相与?”
    秦娘子轻笑了下,也轻轻道:“自然是有意见的,谁愿意正儿八经地唤个从良的妓女为母亲呢。为了原配外家那边没口舌,他将原配的嫁妆如数封好退回岳家,那边嘴上原是叫得厉害,道要闹去两家宗族,后来看到这许多妆奁回去,却也浑然忘了原配的子女了,虽然绝不登门,却也收下了,依稀听闻嘴上倒是答应说拿回嫁妆也是要分给原配的子女,听说实际只给了一点儿。他便拿了他多年财产来给他一子一女分剖明白,道是原配那边的嫁妆由他一律贴还给两个孩子,将这一房的房产铺子田产一一分剖明白,爵位又提前让给了儿子,又明说了不让他们到我跟前伺候,只是外边该尽的礼尽了便好。”
    卢娘子道:“若果然能两下相安倒好。”
    秦娘子笑了声:“哪有这般天真呢,男人心大,总以为自己子女乖巧孝顺,总会给他这老父面子,他又已将财产分剖明白,其实内宅那些弯弯绕他哪里懂?才进门几日,中馈都是媳妇主持,家里上下也不知给我出了多少难题,奴仆尽皆使唤不动,用度开支一律拖延卡着。”
    卢娘子忧心道:“你怎么办?”
    秦娘子一笑:“过几日便要回乡,我才懒得和他们小辈生这些闲气争个长短,东西没有我自有,奴仆使唤不动我自带,钱财一律不从她那里开支,那么多奴仆,赏钱开厚些,自然有人跑腿奉承,谁会和钱过不去?不过他那边我是一丝没说,他还以为他将儿女都摆平了,儿女孝顺,正高兴着呢。”
    宝如笑道:“所以还是有钱腰杆子最硬,回乡也好,到时候你们夫妻自在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