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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节
    裴绰闻言,似乎才察觉出几分疼来,他刚刚想起自己身上的伤。
    方才初入阁中时,他满眼都是孟静婉,一时疏忽了身后还藏着一个匪寇,被他从后偷袭了一下,他当时怒极,肯本没在意身上的疼,待杀了贼人,抱起孟静婉,一颗心又都落在了她身上。
    他提着一口气,满心满眼全是她,早忘了身上的疼,如今听了医士的提醒,才忽觉一阵晕厥,他身子不稳晃了晃,连忙被老医士扶到一旁坐下,老医士先将裴绰的上衣剪开,露出背后的伤口来,不由暗吸冷气。
    他这伤,可是比榻上躺着的姑娘严重的多,这刀口是致命砍下的,若在深一分,只怕会要命,医士想不到裴绰是如何坚持到现在的。
    他连忙先替裴绰清理了伤口,迅速为他止血,敷上草药,利落包扎。
    正逢药童煎好药端来,裴绰欲起身去看孟静婉,却被医士按住:“你现在动不得…快快坐好。”怕他不听话,又连连开口安慰:“夫人无事,放心放心。”
    裴绰虽坐着,却仍是无法安心的朝床榻上望。
    老医士将药喂给孟静婉,然后拔了她腕上的银针,细细诊脉一阵,安下心来,他转头对裴绰道:“夫人和孩子都平安了。”
    裴绰闻言提在怀中的气,才放了下来。
    裴六带着人满岭南城的寻找裴绰和孟静婉,终是在一间不起眼的医馆前,瞧见了郡守府的马车,他上前敲门询问。
    裴六的声音惊得老医士和药童一时噤声,双双朝裴绰看去,却见裴绰淡定开口:“是我的人,开门吧。”
    老医士迟疑片刻,接着差使药童去开门。
    小药童先轻轻打开了一个门缝,外面的人并没有借机闯入,而是等着他将大门全部敞开后,才大步走了进来。
    裴六带着护卫冲进来,连忙跪在裴绰身前:“大人恕罪…奴才、属下救驾来迟。”
    这番阵仗,又是教老医士和药童震惊一番。
    裴绰对上两人双双投来的疑惑的目光,挥了挥手,教裴六上前解释,他则缓了缓力气,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床榻前再次将孟静婉抱起。
    老医士在旁看着,正要出言阻止,就被裴六口中的那句‘郡守大人’惊愣住。
    裴六出言提醒医士,今夜之事不要流露风声,他今日救驾有功,郡守府必会重谢。
    老医士闻言,连连应着,保证自己绝不会多说半句。
    裴绰抱着孟静婉,上了马车,命裴六驾车回裴府。
    ***
    孟静婉次日醒时,入目的是格外陌生的景设,她心上一慌,正要起身,却忽听一道熟悉的嗓音:“别怕。”
    裴绰端着药回来,见孟静婉醒了,连忙按住她,教她好好躺着。
    孟静婉看到裴绰,心一瞬安稳下来,那莫名的变化,教她自己都是一愣。
    她怔怔看他片刻,忽然忆起什么,连忙抚摸上自己的肚子,急急问道:“孩子…”待触到那仍圆滚的腹部,悬起的心才慢慢落下。
    裴绰见了连忙安慰:“没事孩子没事…”他坐在床榻边,将她的身子慢慢扶起:“别怕…没事的…先吃药。”
    孟静婉对裴绰这般的举动,还是有些意外和陌生的,她怔怔的看着他,见他喂过来的药,也乖乖喝下。
    她又想起什么,坐在床榻上,环望一周,不禁问道:“这是哪…”
    裴绰闻言顿了顿,还是回答:“在裴府。”
    孟静婉听了淡淡点头,倒没说什么,昨晚榭香园那片狼藉,想必是住不下去了,裴绰将她先领来裴府安置,也是情理之中。
    昨夜的情景在脑海中混作一团,孟静婉慢慢理清思绪,想起昨夜最后的记忆,是裴绰抱着她出了榭香园的大门。
    “你……”她望着他开口。
    裴绰连忙凝神去听。
    孟静婉见他这副模样,怀中的话更问不出口,她只觉这一夜间,裴绰变化好大。
    “你怎么了……”她低声问。
    “怎么了?”裴绰不解她是何意。
    孟静婉有些说不出口:“你…昨夜是不是被贼人吓到了…你今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不习惯。”
    裴绰闻言先是一顿,最后唇畔生了几分笑意,似苦涩,又似宠溺。
    “傻瓜…我确是被吓到了,但不是贼人,是你。”
    裴绰望着孟静婉,他要如何与她诉说,他昨夜的牵肠挂肚,他活了二十多年,也曾随祖父历经过沙场,敌军的千军万马迎面驶来时,他手上握着剑,可谓毫无惧怕,敢与其正面交锋。
    可是昨夜,他是真真儿的尝到了,何为恐惧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待捉虫
    第145章 番外三十六:情浓(五)
    自与孟静婉相遇至今,由是近来,裴绰一直道不明自己怀中那复杂的心思,千丝万缕的缠着他,甚至时到今日,他也搞不清那时而酸时而涩,教他掌控不得的滋味。
    可他知道,他是在意极了她。
    所以失不得,放不下。
    裴绰话落,眼见孟静婉微微发愣,他自己都意外的事,又如何能与她说清楚,便低笑两声,岔开话题,继续喂她吃药。
    期初每喂一勺都要先吹上很久,生怕烫到她,后来她被他的小心翼翼弄得无奈,便兀自抬手接过碗,几口喝了下去。
    这边口中的汤药刚刚咽下,那畔裴绰便拾了蜜饯送到她唇畔。
    孟静婉感受到裴绰触到唇上的指尖,微微一顿,接着张口咬住蜜饯,含入口中,苦涩的滋味一散而去,舌尖慢慢觉出一片甜腻。
    经了昨夜,两人的情绪都有波动,孟静婉亦是。
    曾经对于腹中突如其来的孩子,她或许没有那么多感情,最多的是不忍。后来在榭香园那不长不短的两个月里,孩子在她腹中慢慢长大,她吃了有孕在身的苦,也头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奇妙,血缘的奇妙。
    她开始期待,开始盼望,想将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予他。
    但是昨夜,历经生死之际,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孩子,哪怕要了她的命,只想保护住他,她再也失去不得他。
    “阿婉,”裴绰忽轻握住孟静婉的手,终是将思忖良久的话徐徐问出来:“日后就搬来郡守府上住好不好?”他话落之后怕她拒绝,又连忙急急的解释道:“这里至少有府兵把守…算来是最安全的地方…如今匪寇未清,我着实不敢再将你和孩子留在外面。”
    孟静婉本是想拒绝的,待听到裴绰的后话时,不由一顿。
    的确,昨日险之又险,若是裴绰晚来一步,不知会酿成怎样的结局。
    裴绰见孟静婉迟疑了,心上一喜,他不敢操之过急,继而又道:“我容你想…现下榭香园还住不得,你若着实不想住在这,我也可尽快再买一间宅子给你。”
    他话落,果然她立刻摇头:“…不必这般麻烦。”
    他也不急着接话,见她似陷入思量,便起身说有些公事要处理,要她躺下多歇息,晚些时他再过来。
    裴绰如此这一番举动,倒是教孟静婉意外极了。
    她本是知晓他这个人,是格外霸道又不讲情理的,不想今日却是出人意料的善解人意,他此番步步后退,给她留了选择的路出来,反倒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孟静婉独自想了许久,裴绰说得不无道理,昨夜凶险,她也真的被吓到了,不敢再带着孩子涉险…可是留在裴府上,这又算什么呢?她不想卷入裴绰身后那段复杂的关系中,也不想在这段牵扯里越陷越深……
    裴绰从海棠别苑离开,回到不远处的书房,裴六正端着药候在里面。
    裴绰走了一路,待在书房中坐下时,两片唇已没了血色,白煞煞的一片。
    裴六瞧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心疼,他们大人平日挺精的,怎得一遇上孟姑娘就犯傻呢。
    傻到为了护孟姑娘,将自己后背留给匪寇,自己流血不顾,带着孟姑娘满城的找医馆,还好命大福大,没将自己的命折腾没了。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要在孟姑娘面前装的跟个没事人一样,自己不说,还要教下人们也瞒着。
    大人这般,又如何要孟姑娘知情,心疼他呢?
    裴六心里这般想,口上却不敢多插言,他家大人的倔脾气,萧侯爷都劝不听,何况他一个小小下人,也只能等得大人自己开了窍,回了神。望着那时孟姑娘也还能等着他。
    裴绰脱了上衣,不大的功夫,伤口流出的血已浸透层层细布,渗到里衣上,只怕他刚刚再在海棠别苑耽搁一会,就要露馅了。
    裴六站在裴绰身后,瞧着他背上那尺余长的刀疤格外心惊。他将府医调制的药粉涂至其上,药粉落到伤口上时,裴六明显察觉到裴绰背后肌肉的抽动,他不由将动作放的更加小心翼翼。
    涂了药,重新包扎,又换了件干净的里衣,裴绰开始坐在案前批阅公务。
    其实裴绰受伤一事,除了有意瞒着孟姑娘,也有瞒着李大人那一流。那几个老狐狸,管会见缝插针,若是教他们知道大人现下受了这么重的伤,指不定会趁机掀出什么风浪来。
    裴绰一直在书房待到晚膳时分,才往海棠别苑去,陪着孟静婉一同用餐。
    因着孟静婉有孕,吃不得油腻的,裴绰也有伤在身,所以餐桌上的膳食皆是一色的清淡。
    席间,裴绰屏退了一众下人,就连裴六也跑到屋门外候着。二人对坐而食,裴绰习惯的往孟静婉碟中夹菜,只是今日,他夹菜手臂一抻长,背上的伤口就裂开得疼。
    “阿婉…住所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裴绰又往孟静婉碟中夹了一块清菇,试探问道。
    孟静婉先是道了谢,待听到裴绰所问时,不由一顿。
    裴绰话落见她一时没开口说要搬走,思索一番,又试探的询问了一句:“孟大人出外任也许久了…如今匪寇之事颇有几分棘手…我是想要不要先将孟大人召回郡城来……”
    裴绰说完,孟静婉怀中那句不行,刚要脱口而出便忽得顿住。
    爹爹回来,她与裴绰的事,势必就瞒不住了,届时她又要如何与爹爹解释,她了解爹爹的脾气,最后,她与裴绰与孟家,又要以何种方式收场?
    可是爹爹被裴绰派出外任,一开始就是为了瞒着她的身孕,时至今日,爹爹已经在外奔波两个多月了,艰辛不说,现下的匪寇又这般危险,她做不到再因一己之私而让爹爹一直置身危险之中。
    孟静婉抬眸,对上裴绰期待的眼,沉默片刻,复低眸道:“容我再考虑考虑…行吗?”
    裴绰闻此言,当即笑得高兴,他连连点头:“自然都听你的。”
    用过晚膳后,裴绰也如晌午时,没有过多滞留,吩咐了侍女尽心伺候好孟静婉,便带着裴六大步出了海棠别苑。
    裴绰走后,孟静婉满怀的心事都涌了上来。
    她曾经想默默生下孩子,然后与裴绰一刀两断,彻底干净的设想,大抵是不能如愿了。
    其实在她心底,真正抵触的,不是裴府这间宅子,对于她来说,富丽堂皇的裴府也好,静雅别致的榭香园也好,都不过是一间供人居住的死物罢了,她无论是住在哪处,都无甚区别,都不及她自己那间旧土房。
    她之所以迟迟不肯在裴府居住,是因她真正抵触的是裴绰这个人和他身后那些错综复杂的人事。
    虽然她与裴绰同活在这天地间,共享日月,山川,但她很早就知道,她与他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是京城高门贵族里的公子,他生来尊贵,他的家族,他本人皆高人一等。她从不想也从不愿与他们这样的人产生交集。
    或许多年来,她对自己的感情,有一套偏执的坚持。执手之人,必要相知相许,绝不相疑,永不相负,哪怕粗茶淡饭,只愿一生平和长久,这才是她余生所愿。
    后来遇到了裴绰,她知她从前所盼望的许不会再实现,她便想,这样也好,可以一直陪在爹爹身边,待爹爹与刘娘都老了,她可以留在膝下尽孝。
    可是意外总是一环扣着一环,就像她命运走到了一个节点,推着她,不得不一步步走下去。
    裴绰近来的变化,即便是她当局者再迷,也看得清楚,他打算将爹爹召回来,想谈的不仅仅只是匪寇,还有她与孩子的未来。
    昨晚上裴绰在榭香园舍身相救,就算无她的因由,也足以见他对孩子的看重。
    他不是她的良人,却会是个好父亲,她是不是不该那般自私,让孩子从生下来,就失去一位至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