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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两鬓微微泛白,这抹白色恐怕是周身上下除了黑色,仅有的色彩。
    这个犹如被黑暗包裹的男人便是生死阁的老阁主,亦是傅之曜的师父——余影。
    余影,余影,只余世间一道残影。
    傅之曜眸光晦暗:“嗯,回来了。”
    余影道:“后悔吗?”
    傅之曜知道老阁主所问何事,当他被送往萧国的第二年,他本有机会离开冷宫,离开萧国,亦远离陈国,改头换貌,去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
    世间从此再无傅之曜这个人。
    但,他放弃了。
    第62章 待你不好,嗯?(一更)……
    傅之曜垂眼, 跳动的烛火映着眸底微不可察的阴翳:“师父何必多此一问,难道徒儿所作所为还不足以说明我心不悔?”
    对于傅之曜桀骜轻慢的态度,余影显得不甚在意, 反而笑道:“倒是师父的不是了。”
    花解语蹙眉。
    傅之曜和余影并不像正常的师徒关系那般, 傅之曜对教他、替他筹谋的师父并无多少尊师重道之心,可余影似乎乐见其成, 放任他如此。
    余影抬头瞥了一眼花解语,说道:“听说老谷主生前珍藏了一副黑白玲珑棋子, 不如摆上来, 我与阿曜对弈一局?”
    “我这就去取。”花解语深深地看了一眼余影, 转身出去了。
    看着房门被掩上, 傅之曜淡声道:“师父将小姨支走,可是有何重要的事吩咐徒儿?”
    余影将朱漆色令牌和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在桌上, 说:“这是潜龙卫的令牌,以后连同生死阁皆任你差遣。而这册子上记录的皆是陈国可用之人,以及他们的弱点及把柄, 至于是否值得信任便是阿曜日后该考虑的事。”
    说着,又将一方小册子递给傅之曜:“这些人都是当初跟随过褚家和韩家的人, 有些被傅世行放逐过, 但他们可信, 可用, 用不用也全看你。”
    傅世行, 陈帝的名讳。
    傅之曜面色无波无澜, 随意翻了翻小册子, 颔首道:“徒儿知道了。”而后,便将令牌与册子收好。
    “陈国的路,便由你自己走罢!”余影缓缓道, “我不会再过问你任何事,不问过程,不问手段,只想看到我想要的结局,但愿阿曜不要让为师失望。”
    傅之曜一愣,旋即道:“若师父最后失望了呢?”
    低沉的声音从容而疏离。
    余影反问:“你会让自己失望?”
    傅之曜轻吐:“不会!”
    没一会儿,花解语便将围棋取了过来。
    棋盘摆好后,傅之曜与余影开始对弈。
    不似那次同老侯爷下棋,绞着法子让老侯爷不动声色地赢个一子半子,傅之曜与余影博弈则毫不掩饰自己的棋路风格,杀伐果决,为围困对方的棋子,不惜损兵折将,最后与余影打成平局。
    这第一局是由余影执黑子先行,而第二局便换了过来,由傅之曜执黑子先行,一番惨烈厮杀之后,依旧是平局。
    两局之后,余影道:“你的水准已与为师不相上下,为师无甚可教你的了。但为师当年自视甚高,却不小心栽倒了一个平庸之辈手上,望你莫要走了为师的老路。”
    既是说棋,亦是说其他诸多事。
    “徒儿谨记!”
    看一眼星罗棋盘上的棋子,傅之曜起身便离开了。
    很久之前,他便知道,自己既是下棋之人,亦是棋盘上的棋子。
    直到傅之曜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花解语无声叹息一声,坐到余影对面,抬眸看着男人被黑罩覆盖的左眼道:“余影,阿曜是姐姐的孩子,我要摆明自己的立场,我不许你将他当成你复仇的工具,一个冷血无情只知仇恨的人!”
    余影看着花解语,说:“我从未干涉过这孩子的任何意志,亦从未给他灌输过复仇的念头,哪怕他现在说,他要与陈帝重修父子情,我亦不会阻拦。”
    花解语一滞。
    ……
    一场蛐蛐斗下来,沈琉璃对偃冬青的身份摸得七七八八,小姑娘是花解语与偃月族族长偃晟之女。偃月族是陈国最彪悍的少数民族,族人骁勇善战,曾被陈国皇室派兵镇压,强行将其驱逐到西边贫瘠之地,被迫远离世代居徙的家园,一方水土肥沃之地,只是因为离都城相距不过两座城池,卧榻之侧虎狼环伺,岂能安枕无忧?
    不管偃月族是否有叛乱之心,但他们却有发动叛乱的能力,是以被皇族傅氏所忌惮。
    偃冬青说,她娘亲花解语当年出谷游历、悬壶济世时,偶然与偃晟邂逅于冬青花树下,两人一见钟情,便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听起来很美好,但细想之下,怎么看都觉得是一场有预谋的相遇。
    花解语与偃晟常年聚少离多,偃晟要打理族中事务,花解语放不下桃花谷,两人只会在闲暇时少聚一段时日,然后各忙各的。而偃冬青就比较随意了,她想在哪边呆便呆在哪边,不过她喜欢住在偃月族,哪边玩耍的多,桃花谷这边美是比偃月族住的地方美,可太过无趣。
    风景多欣赏几次,便也就倦怠了。
    小姑娘将爹娘的情史扒了个干净,可对于其他重要事,以及与傅之曜相关的事知之甚少,知道得还没她了解得多。
    偃冬青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沈琉璃眉头微蹙,敛眸深思。
    梦境中,她被傅之曜掳到陈国时,他已是陈国的皇帝,至于如何登上皇位的,她却不知。
    只知他登位之路异常血腥,傅氏几乎被他赶尽杀绝,父兄皆死于他之手。如今看来,可能偃月族也是出了大力,否则怎会凭空传出立偃冬青为后的谣言。
    想到这里,沈琉璃忽然转头看向偃冬青:“冬青,你见过傅之曜没,你感觉你表哥这个人如何?”
    偃冬青圆汪汪的大眼睛一亮:“好看,太好看了!我们族中最英俊的男子都及不上曜表哥的万分之一,以前听娘亲说曜表哥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我还嗤之以鼻,以为娘亲故意诓骗于我呢。哪知今日得见,果然是惊为天人,怕是天上的神仙长得也不过如此吧。”
    沈琉璃愣愣地盯着偃冬青发亮的眼睛,闷闷地扁扁嘴:“你想嫁给你表哥这样的男子吗?”
    偃冬青微微皱了皱鼻子,捏着牛筋草逗弄着罐中的蛐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爹爹倒是希望我能同曜表哥缔结秦晋之好,可娘亲不愿意,说表哥太阴了,像我这种好姑娘是应付不了表哥的,让我不要考虑爹爹的想法,日后找个能陪我吃喝玩乐的郎君即可。”
    其实,花解语的原话是,像偃冬青这种没脑子的笨姑娘绝计应付不了傅之曜这种又阴又精的男人。
    当然,偃冬青是不可能承认自己是笨姑娘。
    沈琉璃眸光晦涩,暗自腹诽,好姑娘应付不了,难道坏姑娘就应付得了傅之曜这种心机深沉、喜怒无常之人?
    她挠了一下面皮,问:“那你是如何想的?”
    偃冬青道:“今天一早来谷中我便见了曜表哥,也同他说了会儿话,总是我在说,他就只偶尔嗯两声。本来我初次见到他还挺欣喜的,可与他交谈的那种感觉就像是我正在兴头上,却猛地被人泼了盆冷水,将我满腔的热情都浇灭了。”
    “我就感觉曜表哥此人不可亲近,他对我也有很深的疏淡感。诚然他确实是我见过最俊最美的男子,但我觉得娘亲说得非常正确,表哥这人确实太阴,就算他对你一笑,也是敷衍居多,未见得有多真诚。”
    偃冬青话锋一转,“再说,他不是已经娶了你吗?爹爹从未纳过妾,却要我去给别人做妾,我才不愿意呢。”
    你爹才不会让你给傅之曜做妾室,他们要是真有此打算,估计会先让傅之曜休了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妻子。
    沈琉璃弯了弯眉,眸底划过一抹狡黠之意:“冬青,你娘方是真心替你考虑的,这个世上最难得的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个陪你吃喝玩乐,陪你笑闹的人才是最难得!”
    “表哥不能陪你吃喝玩乐?”话音刚落,偃冬青便是一愣,发觉自己竟不自觉偏向了沈琉璃,随即冷哼道,“谁叫你这个恶女人整日虐打表哥?真是想不通,单凭表哥那张脸,你怎么就下得去手?”
    沈琉璃黑了黑脸,哀叹道:“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哦?”偃冬青拖长了音调,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听你的口气,你打人似乎还另有隐情了?”
    “你看看我如今的模样,一步三喘息,跑快了就吊不上气,像是有劲儿打他吗?”
    沈琉璃眸光黯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只知我虐待他,却不知他是如何待我的,我都不想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你尽可说说,我是如何待你的?”一道阴影自头顶笼罩而下,阴沉至极的声音随之响起。
    沈琉璃身子一僵,立时打了个寒战。
    背后编排人坏话却被当事人听到,这种感觉令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睚眦必报鬼傅之曜定会找她麻烦。
    完了,呜呼哀哉也。
    她不敢看傅之曜的神情,绷着莹白的小脸,暗暗地往偃冬青身旁缩了缩。
    偃冬青惊诧地望着傅之曜,显然是被他脸上阴鹫可怖的神情震到了。
    早上见过傅之曜虽觉得他疏离不可亲近,但却没像现在这般可怕,那双漂亮的眸子酝酿着诡谲的暗光,周身散发着恍若来自地狱的暴虐之气,哪里还有之前的高冷卓然气质。
    傅之曜竟比爹爹杀坏人时,还要恐怖。
    “曜……曜……曜表哥。”不只沈琉璃怂得想原地消失,偃冬青也吓得变成了结巴。
    扭头看了一眼缩着脑袋往自己身边挨的沈琉璃,偃冬青困惑了,这倒底是谁欺负谁啊?
    偃冬青亦同张氏和楚平一样,怀疑自己听到的传闻未必属实。
    傅之曜冷睨了一眼垂着脑袋的沈琉璃,胸中怒火更甚,一把攥住她的皓腕,动作粗蛮地将她拖拽起,沈琉璃小脸泛白,双腿直打颤,身子软绵绵地就要往地上滑去,却被男人拦腰抱了起来。
    她举足无措地揪着他的衣服,手指骨节捏得微微泛白。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说人坏话之前,她定要提前观察一下周遭的情况。
    绝不能被人逮个正着。
    “冬青,夜已深,回去休息!”
    淡淡地丢下一句,大步流星地往竹楼方向走去。
    偃冬青愣了片刻,下意识便要追上去,却被找寻过来的花妩拉住了。
    “冬青,你跑哪儿去了,怎么弄得满身是泥,走,快去洗洗!”
    “花妩姐姐,表哥好像非常生气,他将沈琉璃……”
    “你管沈琉璃做什么,师父正到处找你,要是被她发现你浑身是泥,非得给你好一顿说。”
    偃冬青没再坚持,乖乖地跟着花妩回去了。
    ……
    自回了陈,傅之曜的脾气秉性渐涨,不似以往在上京那般隐忍克制。或许其他人面前,他还会耐上性子装装,在沈琉璃这里,他却是完全卸了面具,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展露无疑。
    一个阴晴不定、性情难以捉摸的傅之曜。
    沈琉璃心里七上八下,依照傅之曜的脾性,自己惹恼了他,肯定会找补回来的。可一路上,傅之曜只是抱着她,冷着脸不曾言语,眼见着竹楼就在眼前,傅之曜却忽然转了方向,朝竹楼后方一处密林走去。
    去密林干什么?
    是想给她个痛快,杀人埋尸?
    脑补得太可怕,沈琉璃抖得越发厉害了:“傅之曜,你……你想干什么?”
    方才在偃冬青跟前怕他怕得要死,她承认是有演戏的成分存在,可现在,是打心底的害怕。
    自己风华正茂,容颜正盛,难道依旧要如梦境一般消香玉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