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起狭长的凤眸,看着对面安静的沈琉璃,少女黛眉微蹙,似乎凝着淡淡的心事,对于他这个夫君,对于进宫这件事,并没表现得有多喜悦。
对于如今的沈琉璃,可能陈冰河在她心里的地,都要比他这位夫君重。
而方才她在陈冰河跟前,很鲜活,很灵动,她还气势汹汹地踢了人家两脚。
傅之曜觉得心里不舒服,也不知是什么情绪在作怪,明知自己不顾她的意愿要了她后,若她没失忆,估计对他的怨恨居多,现在这种状态应该相对较好,但他就是觉得心烦意燥,那股子烦乱怎么都挥之不去。
傅之曜以手撑额,眸底陡然划过一抹沉戾,忽然找到了让自己静下来的法子。
她杀他,她要他命这件事,不会因她失忆而抹杀。
如果……如果他们像真正的夫妻那般生活,她对他敞开心扉,接纳他,爱上他,甚至为他生儿育女,当她有一天恢复记忆,她会如何?
爱上一个自己恨不得死的人,又会如何?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琉璃,忽然开口:“阿璃,你在陈冰河面前,很轻松。可面对我,却显示有些拘谨,是为夫让你感觉不适吗?”
低沉的声音,刻意染了一丝酸气幽怼。
沈琉璃收敛心神,唇瓣扬起一抹好看的笑容:“没有啊。我只是觉得好意外,原本以为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里想到自己竟然早就有了一位夫君,还是如此丰神俊朗、又厉害的夫君,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感觉不太真实!”
其实是,面对前路有些忐忑。
而且,她总觉得眼前的男人透着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他是他,却又不是他。
不太真实?
看来是自己戏演得有些假,情感注入太少!
傅之曜探身往她跟前一凑,指着自己的脸,轻笑道:“那你捏捏眼前的人,看看他真实不,看看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看着近在咫尺的放大俊脸,沈琉璃别过头:“谁要捏你?”
“那我捏你。”
下一瞬,脸颊忽的一疼。
沈琉璃怒而回头,捂着脸道:“你干嘛动手动脚?”
傅之曜:“疼吗?”
沈琉璃没好气道:“废话!”面对帝王,需得谨言慎行,可不知何故,她面对傅之曜,无法谨言,甚至有一种原地暴躁的感觉。
“所以,你没做梦。你呀,是真的有这样一位能为你遮风挡雨的厉害夫君。”
傅之曜眯了眯眼,看着小姑娘鼓鼓的双颊,笑着坐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这才是她该有的性子,他不喜欢她在自己面前太过拘着,太过小心翼翼,那样同宫里的婢女宫人有何不同?
沈琉璃气恼地摸着脸颊,涌起一股抓花傅之曜脸的冲动,但她忍下了。
就在这时,傅之曜朝车外扫了一眼,忽然叫停马车。
他眸中笑意缱绻,说:“阿璃喜欢吃芙蓉酥饼,这附近正好有一家糕饼铺子,我去买些回来。”
“你让…….”
沈琉璃受宠若惊,本想说这种小事让底下人去买便是,可她话刚出口,傅之曜便撩起帘子,下了马车。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上,朝不远处的福记斋走去。
沈琉璃捧着手炉,趴在车窗,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抹冶异的红衣背影,怔怔出神。
自己确实喜欢芙蓉酥饼,来东陵的路上,她没少让陈冰河买。
傅之曜身为皇帝,政务繁杂,定然诸事烦心,可他竟记得她的喜好,记得她喜欢吃的零嘴儿,甚至亲自去给她买。
想来这位皇帝夫君,应是很喜欢她的。
傅之曜将芙蓉酥饼揣进怀中,似乎觉察到沈琉璃的视线,突然转头朝她看过来,在他侧头的一瞬间,沈琉璃猛地缩回脑袋,手忙脚乱地扯下车帘,端端正正地坐好。
慌什么,自己又没做亏心事。
傅之曜薄唇轻勾,抬腿往回走。
突然,沈安不知从何处冲了过来,直往马车的方向狂奔,疾声大喊:“沈琉璃!”
然而,还没等他靠近马车,就被从天而降的黑衣暗卫阻拦住了。
“留他性命!”傅之曜冷漠地丢下一句,转身朝马车快速跑了过去。
胡思乱想之际,沈琉璃隐约听到有人急切地喊她名字,凝了凝眸,抬手便要掀开车帘,一探究竟。
“阿璃。”
急促的声音陡然传来,气息甚是不稳,像是一路狂奔所致。
沈琉璃一顿,傅之曜已然跃上了马车,将芙蓉酥饼塞到她手上:“快尝尝,跟上京的味道有何不同?”
马车随之行驶起来,速度比方才快了不少。
沈琉璃看着傅之曜额头渗出的细汗,蹙眉:“你怎的跑这般急?”
“为夫怕阿璃等急了!”傅之曜笑着刮了刮沈琉璃的鼻尖,她眉头蹙得越发深了,就势低头咬下一口芙蓉酥饼,躲过这种不经意的小暧昧。
芙蓉酥饼,酥酥脆脆的,很好吃。
沈琉璃忍不住又吃了几口,而马车顺势拐进另一个方向,等她掀起车帘往外看时,什么都没看到。
沈安满面怒容,眼睁睁地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
方才车帘垂下的瞬间,他真的看到了沈琉璃,他不可能看错。
原本得知沈琉璃不在东陵,不在傅之曜身边,沈安便去了其他地方碰运气,茫茫人海,无异于大海捞针。最后,只好打算回萧国,却发现一夜之间,陈国各地贴满了沈琉璃的悬赏通缉令,他在边关蹲守了几日,一直没发现沈琉璃的人影,这才又回到东陵。
如果沈琉璃被抓捕回东陵,他正好可趁机救她。如果没有,那便最好。
而今,她真被抓回东陵,不说救她,连见她一面都做不到。
沈琉璃被通缉回东陵,他不敢相信,傅之曜会如何对待她?
不,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见到她。
沈安疯狂地朝马车的方向追去,却被周围的暗卫无情地抵挡住他的脚步,暗卫出手狠辣,虽谨记傅之曜的命令留活口,可沈安不要命地同他们纠缠在一起,刀剑无眼,眨眼间,沈安的身上就被划下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浑然不觉,仍要去追马车。暗卫们只能避开致命处,往其他地方招呼,没多久,又添了几处新伤。
陈冰河拿着到手的两万两银子准备去豪赌几把,也不知怎么的,走到赌坊门口,心情憋闷,又失了兴致。
这不就瞧了一出好戏。
本打算不管的,可见沈安伤成那样还想找沈琉璃,便忍不住出手了。
“住手!”陈冰河掏出一枚令牌,大喝道,“把这人交给我,我不会让他给你们主子添麻烦。”
暗卫们看了一眼陈冰河手上的黑木令牌,随即收起兵器撤退。
沈安咬了咬牙,蹒跚着脚步,继续往前走。
“哟,本大爷救了你,连句谢都没有?”
沈安愤怒道:“你与他们本就一丘之貉,何来言谢一说?”
“可本大爷是沈琉璃的大表哥呢。”陈冰河笑嘻嘻道。
沈安身躯一震,猛地回头:“你究竟是何人?”
陈冰河反问:“那你又是沈琉璃何人?”
“我是他兄长!”
沈琉璃是承恩侯府仅有的嫡系血脉,那么眼前的人便是沈家的庶长子沈安,也就是沈琉璃的庶长兄。
陈冰河审视地瞄了一眼沈安,阴阳怪气道:“庶兄?你又不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这么关心她做甚?”
“庶兄,亦是兄!何况,我奉家命带她回家!”沈安咬牙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如何成了家妹的大表哥?”
“反正,大爷我现在就是沈琉璃的大表哥,你既是她兄弟,我也算得上是她兄长,作为沈琉璃的表亲兄长劝你一句,别白费力气了,你就是耗死在东陵,你也带不走她。人家好歹算是两口子,你没事瞎掺和什么,早日回上京去罢。”陈冰河劝道,“你是沈家的长子,有着大好前程,别磋磨在东陵。”
沈安怒:“胡扯!傅之曜这个混蛋都要杀她,我怎能丢下她不顾?”
“眼瞎啊,你哪知眼睛看到傅之曜要杀沈琉璃,人家感情好着呢,沈琉璃根本就不会随你回上京。”陈冰河走了几步,上前拍了拍沈安的肩膀,语重深长道,“放心吧,沈琉璃不会有事,傅之曜不会拿她如何!”
“再说了,傅之曜真想杀她,还会让她同乘一车?我言尽如此,你自己看着办!”
陈冰河说完,便不再看沈安,转身离开。
呵,庶兄?
老子这个大表哥,可比你这位庶兄亲。
……
夜幕降临。
承明宫。
殿内,青枝缠绕的金炉燃着淡雅凝神的熏香,烟雾袅袅,经久不散。
沈琉璃歪头靠在贵妃椅上,双膝覆着一张轻薄而暖和的蚕丝被,单手支着下颚,正闭眼假寐。
微颤的指尖泄露她的不安。
回宫后,傅之曜将她安置在承明宫,又拨了宫人服侍,便去处理政务了,看起来是个勤于政事的皇帝。而沈琉璃之所以忐忑不安,是因为安置她的宫殿竟是傅之曜的寝宫,哪儿有皇帝直接将女人安排在自己寝宫同住的道理,不都是另住一座宫殿么。
尤其后方那张明黄的龙床比一般闺阁的拔丝床大,又大又宽,让她心慌得紧。沈琉璃只能闭上眼,装作没瞧见,可手心里紧张得却全是汗糯。
同住一屋,难免同床共枕,共枕又会发生什么,似乎不言而喻。这是傅之曜的地盘,她能将他赶出去不成?虽然,自己早有心理准备,夫妻同房是避不开的事,可说到底她对过往的记忆全无,总得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吧。
“姑娘,衣物热水已备妥,奴婢服侍你洗沐更衣。”一名青衣宫婢躬身进来,看着似乎已睡着的沈琉璃,略微犹豫,低声道。
这名宫婢名唤采青,沉静稳重,寡言少语。
瞧瞧,还得先洗洗?
沈琉璃心神一震,没有睁开眼,继续假寐。谁知采青竟唤来两名宫女,准备将‘睡熟’的自己扶到龙床上,沈琉璃睫毛轻颤,只得装作惊醒,目露迷惘。
她看了一眼殿内燃起的烛火,问道:“什么时辰了?”
采青福了福身,恭敬地回道:“天擦黑,不过卯时一刻。”
沈琉璃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问道:“皇上何时回来?还是要去宠幸哪个妃子,不过来这边了?”
“张公公交代过,皇上处理好政务便会过来。”采青抿了抿唇,回道,“目前宫里没有娘娘,阿璃姑娘是皇上带回后宫的第一个女子。”
“一个妃子都没有吗?”沈琉璃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