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言罢,又是冷笑一声:“尝有人言,本县乐贴司不务公事平日以出入伎家为乐,这般行径着实有负县尊大人重托,与那柳三变又有何异?”
踢场子打脸!
话音一出,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乐天身上。
此人是谁?为何向自己集中火力?乐天不得而知,但揣测的出此人必是与吕家有干系之人。
没有回答那人的问题,乐天眯着眼睛只是微笑,口中缓缓吟道:“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吟罢,乐天面色突然一厉,望着那人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森冷:“本朝苏大家东坡居士曾言柳三变‘人皆言柳耆卿俗,然如渐霜风凄紧那人被问的哑口无言,苏大家之言又岂有,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唐人高处,不过如此’,试问阁下比得苏大家如何?”
人敢辩驳。纵是之前曾禁苏子瞻之词作,但私下间又有几人敢辩驳苏大家之言。
冷冷一笑,乐天又是咄咄逼人:“常言道老明经少进士,依乐某人来看,以阁下的记性,枉读了许多年的圣贤书,怕是连个明经也考不过。岂不闻柳三变在泗州通判任上九年,且政绩斐然,如何到了你的口中便成了不堪大用?”
穿越至今,乐天闲暇时也不是厮混度日的,其间也是读过许多书的。
那人额头冷汗淋漓。
“尔不学无术,却以己度人,实乃伪君子小人是也!”乐天又是一阵狂喷,又快走两步到那人近前,目光如灼:“莫非阁下出言讥讽乐某是假,暗中嘲讽我朝二位先皇用人不明是真,其心当真可诛!”
柳三变四次应试不中,其中一次更是被仁宗亲口黜落,此事何人不知。
这一下不止是那人万般窘态,便是其他人也是目瞪口呆,只是小小的一句话,却引来乐天这番一顿口水,更是将话题引到了欺君的高度。
“你且坐下!”见乐天出言凌厉,严主簿笑着打圆场:“我辈文人间打打嘴仗,也是雅事一桩,何必咄咄逼人!”
见乐天出言犀利,赵明诚暗暗点头,暗道此人若是放在朝堂之上,定是个牙尖嘴厉善于争斗的人物,只是屈居了胥吏。随即心下又是一笑,回想起乐天那一句‘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似乎这乐天才是嘲讽先皇的元凶,却将罪责压到了别人头上。
在座众人中,己经有人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乐天的战斗力,却道方才出口嘲讽乐天之人己经是幸运了许多,前几日在于府乐天一首咏针犹在耳边,将吕儒生骂得一句眼睛长在屁股上,流传于平舆大街小巷。相比之下,这个出言为难乐天之人,倒是幸运了许多。
席间刚有得些清静,又有人起身对着乐天笑道:“在下素闻得乐贴司年少风流,颇有韦端己‘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气象,为何今日不见乐贴司有红颜侍酒却独自困坐,岂不是有些名不符实?”
显然此人是暗讽乐天身份卑微,不似堂上几位大人物有女伎侍酒。
此言一落,一众女伎立时望着乐天,眼圈不禁泛红,不知是为乐天叫屈,还是因为自己不能在乐天身旁侍酒而黯然伤感。
莫说是陪酒的女伎,便是陈知县闻言,心中对乐天也是起了几分愧意,自从乐天被自己招入衙中后,前前后后多次为自己排忧解难,更是为自己在平舆乃至在官场中博取了不少名望,何况乐天本人也颇具才名,席筵上着实当得起有伎家侍酒。
见识过乐天战斗力的宾客,愕然后却是一笑,暗道居然还有不怕死的,又跳出来招惹乐天。
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乐天刚刚坐下的身形又站起身来。
众人皆是将目光落在乐天的身上,不知乐天又怎样开口还击。
却见乐天只是轻叹一声,眼中毫无犀利,更无出言反驳还击的气像。
之前己经将之前那人损贬的一无事处,再加上今日因秦家二度悔婚,乐天无心再出口与这些小人物计较,若再逞口舌之利,倒显的自己落了下乘,徒显俗气。不过转念又一想,既然不出口计较,然今日却是本县名流聚集,又是赵明诚在场,倒也是自己扬名的一个机会,
正在众人纳闷之际,只见乐天的神情似有几多愁绪上涌一般,轻踱两步浅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既然要出句,乐天在思前虑后了一番,终于将鞑子朝经典装比大杀器祭了出来。
吟罢,乐天向县中三位老爷还有赵明诚施礼道:“诸位老爷,小人今日身体不适,且先行告退,便不侍奉诸位大人了!”
说罢,乐天转身向公馆外行去。
厅中几位老爷与众人皆品味着这首木兰花令,犹沉醉其间,对于乐天之言也未曾在意放任其离去。那侍酒的女伎们也越发的泪眼婆娑起来,听这词中的意思,乐郎君似乎是被哪家的小娘子抛弃了,真是我见犹怜,恨不得起身追去,好好怜爱一番。
怀抱琵琶的盈盈姑娘听得这首木花兰令,心中隐隐做痛,貎似今日来到县公馆自己就未曾对乐天有什么好脸色,那人出言又伤了乐天的自尊,莫非这木兰花令是作与自己听的,一时间心中好不懊恼。
之前于官人就见得乐天在盈盈姑娘面前未曾讨到好脸色,眉眼微眯间却是一笑,暗道自己这位乐贤弟莫非在向盈盈姑娘表白么。
“好词,好词,妙至极哉!”赵明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连呼痛快:“席间有此词佐酒,俱般珍馐皆失味也!”又道:“此词上可与小晏先生相媲,中可与东坡先生相拟,近可与拙荆争辉,实乃仙家曲也,赵某自负游走各地,惟此行平舆不虚也!”
今日不爽,回到家乐天本打算洗洗便睡,无奈白日间遇到颇多,先是被人玩个二仙传道,又被秦家二度退亲,夜间这一觉睡的着实不大踏实。
第二日上差,在衙中左右无事,昨夜又睡的不好,乐天伏在案上昏昏沉沉打起了瞌睡。
不知睡了多久,乐天被门子叫醒,那门子来报,说是有人在外边寻找自己。
起身伸个懒腰,乐天便向外走去,出得衙外门房见是个穿红戴绿的婆子立在那里,看这身装扮不似什么良家人物。
“敢问这位先生可是乐贴司?”
未待乐天开口,那婆子一脸笑容的迎上前来。
见这婆子不是正经人家,乐天只得问道:“是你寻我?”
那婆子笑道:“正是老身前来寻乐先生!”
见婆子这身红红绿绿装束,乐天有意戏弄:“你是保媒拉纤的还是有事告官?”
“婆子我可招惹不起官司!”那婆子一笑,又道:“婆子我姓张,要说保媒拉纤嘛婆子倒是有些,只不是保那露水姻缘的媒,拉那皮肉生意的纤!”
听这话音,乐天心下立时明白过来,这张婆子是花街柳巷里的伎老鸨。
“乐先生可在么?”未待乐天说话,又是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闻言乐天抬眼望去,见又是个带着几分风韵的半老徐娘走来,想来年轻时定是个可人儿,看装束依旧不是甚么良善人家,想来是与这张老鸨都是一样的来路。
这张老鸨怎不识的同行,忙抢着开口说道:“婆子我是秋棠院的妈妈,今晚想做东宴请先生,还请先生能够赏脸光临,手下的女儿们现在都眼巴巴的盼着先生呢!”
那刚进房中的婆子听得这张老鸨说话,立时间一脸的急相。
还未待这第二个婆子说话,又是一婆子走了进来,乐天诧异之际见这婆子又有几分面熟似曾见过的。
那婆子见乐天,又见旁边两个婆子,忙挤上前道:“乐先生,还记的老身么,老身是畅月亭的谢妈妈,咱家在清河上刚置办了艘花船,今日特请先生上船饮宴,还请乐先生看在以前交往的情份上,赏婆子我这个脸罢!”
那第二个进得门房的婆子心下大急,叫道:“乐先生可怜可怜我家女儿罢,我家女儿平素喜欢先生诗作,更是心中惦念先生,昨日又听得先生那首词后整个人都痴妄了,非嚷着叫着要见先生,还望先生发发慈悲!”
说话间,那婆子捉起乐天的衣袖苦苦求道,那张老鸨与谢婆子自是不若落后,一人拽着乐天的一片衣衫,毫不相让。
门房的门子听到叫嚷声,纷纷跑到门口来看热闹,一个说道:“看到没,什么坐享齐人之福都是狗屁,看看人家乐贴司,伎家争着宴请还有美色送前!”
“你懂得个屁!”另一个年纪稍长的门子不屑的道:“我与你说罢,乐先生此去不只是白吃白喝白僄,临走了那伎家还少不了送些银钱!”
“什么,有吃有喝有僄还有银子白拿!”之前那个门子险些将眼珠睁了出来,头一次听到这般有趣的事。
前衙班房里,几个老鸨吵的让乐天头大不己。
“乐先生,主簿老爷寻你!”
就在乐天为难之际,内堂的一个门子寻来。
似乎寻到了救星一般,乐天从三个老鸨的包围中脱出身来:“先去代我回主簿老爷,属下这就赶到!”
见乐天有公事在身,几个婆子也不好再纠缠乐天。
“几日前,你代本官向县尊大人求的修建福田院与慈幼局的差事,县尊大人准下来了!”看到乐天进得廨所,严主簿开口便道,随后又道:“只是那吕押司今日又送上一份修建福田院与慈幼局房舍的账目,你且先来看看!”
说话间,严主簿将那账目递与乐天。
不看则己,目光细扫了几行后乐天一双眼睛瞪的溜圆,惊愕之余脸上尽是怒容,险些开口骂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