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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钱森踩完之后总算肯放过他,男学员低着头,松了一口气往前走。钱森拍了拍身上的灰,同伙伴们笑道:
    “呵,穷鬼也配来当飞行员。”
    一阵哄笑声响起,夹杂着几分嗤之以鼻。男学员原本走远了,这回忽然回头,三两步跨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衣领,那么瘦弱的一个人竟将壮实的钱森拖到走廊上,用力朝他挥了一拳,红了眼:
    “你说什么?”
    钱森人被打懵了一秒,别过脸反应过来,朝地啐了一口口水,恶狠狠地踹了男学员一脚:“李明德,你他妈的不是吗?穷鬼。”
    钱森边每凶狠地揍他一拳,就说一句羞辱人的话:
    “真他妈晦气,跟你这样穷酸的人分在一班。”
    “学费哪来的,偷的吧。”
    “就你这样窝囊的人,还能考上飞行员?”
    李明德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大受刺激,怒吼道:“怎么不能,我妈说一定可以!”
    他整个人跟爆发了一样,攥着钱森的手臂拖出去,两个人在操场里打起架来。他知道钱森这样的人最讲体面,于是拽他到雨里,拼命打他。
    雨下得很大,如白瀑般,风大得连根拔起。许随上了个厕所回来远远地看见学员打了起来吓一跳,急忙跑过来。
    上课铃声响起,大家都不去上课,站在走廊上围观。想拉架的人也有心无力,这雨太大了,天都冷得不行,谁想出去找罪受啊。
    许随站在走廊边上看着雨幕里扭在一起打架的两人,急得不行。这两位学员是在她上课期间打架的,理应她来负责。
    她问清了两人打架的缘由后,眼神一凛,咬了咬牙,直接冲了出去,旁边人拉也拉不住。
    许随跑出去,雨砸在脸上生疼,导致她说话断断续续的:“别打了。”
    雨声啪啦啪啦地下个不停,风声和打架声混在一起,他们根本听不清许随说话。雨很大,身上的衣服变重,湿透,许随被雨浇得心底有点火大,冲上去,一把将两人分开,不料被钱森用力一推。
    许随一时没支撑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向后摔去。
    本以为会向后摔个稀烂,不料一只手臂牢牢地接住了她,熟悉又凛冽的气息扑来,头顶一片阴影,雨声停止。
    许随抬眼,看见出现在这里的周京泽眼神一怔。
    周京泽穿黑色的冲锋衣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她面前,额前的头发有点凌乱,脸色有点苍白,他单手抱着许随往上一抬,人站稳。
    他把长柄伞递给她,许随有点懵。周京泽直接抓住她的手,让她握住伞。人一移,长腿迈进雨里。
    周京泽走过去,强行分开他们,分别拽过两人,寒着一张脸把他们拖进走廊里。李明德还好,周京泽左手攥住他的衣领,他只能踉踉跄跄向前走。
    钱森就惨了,刚跟人在泥土雨里打了一架,狼狈得不行,别说他身上穿的是名牌了,现在脏得说他穿得像工地上施工的都有人信。
    周京泽拽住钱森的帽子,食指和中指缠住他帽子的两根绳子,跟拖垃圾一样拽着他往前走。
    钱森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
    周京泽一把将两人摔在地上,声音冰冷:“你们来这就是为了打架的吗?啊?还推老师,嫌不嫌丢人!”
    “就你们这样还考飞行员,第一关纪律考核老子先把你们废了。”周京泽盯着地上的两人,缓缓地说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许随合了伞站在一边,其实她有点冷,上半身穿的钩花毛衣湿了头发也湿透了,水珠淌进脖子里,冰凉凉的。
    周京泽看着他们,问:“谁先说?”
    躺在地上的两人相继挣扎着站起,都没有说话。围观的学员也不敢吭声,倏地,周京泽放在上衣口袋里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显示有微信进来。
    周京泽摸出手机一看,有学员发了一段视频给他。周京泽谁也不怵,直接开了外放。谁仗势欺人,很明显。
    他脸上的表情慢慢起了变化。
    周京泽肩膀上一片深色,眉骨上的水珠滴下来,旁边不知道谁递给了他一包纸巾。周京泽接过来,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慢悠悠地走到李明德面前。
    全程李明德一直低头,整个人缩在一起,身上脏兮兮的,他十分害怕受到教官惩罚,心里也后悔一时冲动了架。
    毕竟教官偏袒钱森的话,他以后的飞行路也不好走。
    就这样战战兢兢着,李明德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道歉时,周京泽站在他面前,忽然半蹲下来,撕开湿巾包装,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在众目睽睽下给李明德慢条斯理地擦着裤脚。
    场面一片哗然。
    李明德立刻后退,脖子通红:“周教官,我……我没事,您不用。”
    “让你站好,哪那么废话。”周京泽声音含糊。
    两张纸巾下去,立刻变脏变黑,周京泽捏着纸巾的一角,忽然开口:
    “钱森,道歉。”
    钱森第一次被揍得如此狼狈,他没找李明德算账就不错了,还道歉!他刚脱完外套,一把扔在垃圾桶上,语气不服道:“凭什么,他先打我的!要道歉也是他——”
    “啪”地一声,黑纸巾以一种迅猛的力道砸在他衣服上,灰色的印子再往原本就脏得不样的衣服再添一道印记。
    “凭老子是你教官!像你这样的富二代我见多了,仗着家里那点势,走捷径干混事,”周京泽双手抄着兜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语气缓缓,嗤笑道,“到最后什么也做不了。”
    原本还安静的场面渐渐有了声音,有人说道:“是啊,钱森,你给人道个歉吧,你平时欺负李明德还不够吗?”
    “道个歉也没什么,本来就是你做错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也有人见缝插针开玩笑道:“是啊,你这样,谁敢坐你开的飞机,我要是乘客,肯定写信投诉你!”
    ……
    围观人群中声讨钱森的声音越来越多,周京泽看了一眼钱森脸上的表情,愤怒而屈辱,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他是不指望这人有什么悔改之心了。
    周京泽收回从他身上的视线,转过身,牵住在一旁早已冻得不行的许随的手腕就要走,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仍没有收势,雨斜斜地飘进来打在脸上,生疼又冰凉。
    他牵着许随正要走,身后一阵爆发性的声音响起,语气无比嘲讽:“你不也就是个教官吗?哦,不对,你就也是个教官了。”
    周京泽回头目光笔直地看着他,原本哄闹的人群声戛然而止,气氛凝固住。
    他一直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仍没有变化,只有许随感觉牵住自己的手腕紧了又紧,像是在极度压抑什么。
    钱森走到他面前,低头笑了一下,当着众人的面,脸上的表情因为愤怒而扭曲,他的语气带着轻蔑,字字诛心,像是一把弯刀直捅一个人心中隐蔽的刚结痂的伤疤:
    “周教官,你的事呢,都在班上传开了。我听说你可能永远也开不了飞机了,一辈子只能窝在这个山里!而我,大好前程,快意人生。”
    被自己手下的学员看轻是什么感觉?许随不敢去看身边周京泽的反应,只感觉到他身体紧绷的像一把弓,好像随时要断开。
    她感觉,有可能这道伤疤从来没有结痂,好过。
    只是他藏起来了。
    一股猛烈而迅疾的风穿堂而来,许随只觉得眼睛被吹得发涩,眼看钱森还要说什么,她出声阻止道:“你别说了!”
    气氛僵持,周京泽身上的气压实在低,漆黑的眉眼压着戾气和浓重的情绪,就在学员们以为周京泽要发火,包括许随也以为他会甚至会动手打人时。
    毕竟年轻的时候,周京泽个性轻狂又骄傲,从来不做困兽,每一面都是锐角,意气风发时打架是常事。
    可是他没有。
    周京泽只是深深地看了钱森一眼,半晌才开口,声音有点儿哑:
    “等你做到我这个份上了,再来说这话。”
    说完他收回在钱森脸上的视线,虚揽着许随,顶着一张波澜无痕的脸,拨开重重人群,离开了。
    天很暗,一片灰色,他的背影高大挺拔,被昏暗的光线割碎,沉默,未见一丝天光。
    教官宿舍,一把带着铁绣的钥匙插入孔中,大力一扭,被人大脚用力一踹,才打开。一进门,周京泽捞起矮柜上的遥控器摁了好几下,老式空调才缓缓地运转,慢腾腾地吹出热风来。
    许随环视了一圈,还是上下铺的床,上面空荡荡的,下铺只放着一个枕头,一张薄毯,正对面一张桌子,一个米色的衣柜,热水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在这睡?”
    “偶尔。”周京泽漫不经心地应道。
    他正鼓捣着这破空调,应得也随意,没看到她的表情,一低头,对上许随的眼神,抬了抬眉骨,语气无奈:“我就是午休的时候过来靠会。”
    而且这也没什么。
    他早习惯了。
    许随被冻得脸色惨白,嘴唇有一点紫,周京泽让她坐在床上,打开衣柜,拿出自己好几件大衣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大步走进卫生间,一把扯下墙壁上的热水器喷头,想试水温,抬手拧开开关,水浇到手背上,周京泽低声骂了句“操”。
    这水他妈居然是冷的。
    周京泽一把拎出卫生间的桶和脸盆,又用热水壶接了冷水,烧热来再倒进去。他看一眼许随:“你忍忍。”
    许随摇了摇头,说:“没事儿。”
    水总算烧热,周京泽找了一件没用过的干毛巾给她。许随哆嗦着走进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周京泽走出去,站在走廊上抽了一支烟,瞭起眼皮看着外面的雨,好像小了点。一支烟抽尽,他进门,身上也湿得不行,打算换套衣服出去。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正要换时,往左手边的方向一瞥,视线顿住。卫生间的门是磨砂玻璃门,许随脱衣服的动作被看得一清二楚。
    许随单穿着胸衣,脱高腰牛仔裤的时候好像有点卡住,她扯了一下,牛仔裤褪掉,两条纤长笔直的腿晃眼。
    她长发披在身后,手臂屈起,绕到后面,“咔哒”一声,胸衣扣子解开,浑圆,被门一半的阴影遮住。
    周京泽看得口干舌燥,下腹一紧,立刻收回视线,不能看下去了,他匆忙换好衣服后再次跑了出去。
    ……
    许随洗澡一向很慢,她洗了一个热水澡后舒服很多,身体暖哄哄的。她洗完走出来一看,宿舍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她下意识地往外看,发现周京泽站在门外走廊上,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派克外套,肩膀瘦削宽阔,正单手抽着烟。
    雨势收了一点,呈直线坠落,远处一片模糊。他抽着烟,青白的烟雾从薄唇里滚出来,眯着直视前方,神态漫不经心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许随总觉得他的背影有一种落寞的孤败。
    一支烟燃尽,周京泽掐灭正准备扔旁边的垃圾桶,一偏头,看到了洗完澡的许随,烟头发出“嗞”的一声,熄灭了。
    周京泽朝她走过去,看着许随湿漉漉的头发,开口:“我去给你拿吹风机。“
    许随指了指他眉骨上,嘴角处的伤口,说:“你伤口处理一下吧。”
    应该是刚才拉架的时候,他脸上挨了两下。
    周京泽正打开衣柜找着吹风机,闻言一怔,笑了一下:“嗯。”
    许随接过白色的吹风机,向上滑了一下开关,吹风筒发出嗡嗡的声音,吹起头发来。而周京泽从床底找出一个药箱,坐在床边,拿起手机当成镜子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许随右手拿着吹风筒正吹着头发,一眼看见周京泽凶残又胡乱地往自己脸上上药,实在看不下去,“啪”地一声,她摁灭吹风筒的开关,看着他:“我来吧。“
    周京泽把药递给她,许随接过来,给他上药。作为一名医生,许随上药无疑是专业又熟练的,她用棉签沾了碘酒,轻轻点他眉骨的伤口,再移向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