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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看到谢美人这般惊诧的表情,顾言薇藏在广袖间的十指下意识收拢,总算找回了一些掌控之感。她从未在明面上襄助过哪个妃嫔争宠,不管是对林氏,还是对胡氏,这些女人来她的关照时,顾言薇所有的表现,都仅仅是限于中宫对妃妾的关照。她不屑于在后宫中弄出派系之争,杨淑妃本就孤掌难鸣,单凭甄美人和苏宝林虚无的附和,原本是不成气候的。
    唯一打破平衡的人,就是这个谢小盈。
    即便谢小盈不能为中宫所用,顾言薇也希望她能像林氏或金氏那般,只往下斗,不往上看。后宫女子可以为着帝王的眷顾用尽心机,却绝不能谋划更多、更高的东西。如今谢小盈站到杨淑妃身后去,那便是与帝宠分道扬镳,另有所图。
    顾言薇不得不警惕,也不得不想法子,拆开这两人。
    她小心翼翼地舒出一口气,徐徐道:“你入宫时候浅,得不到那么多消息也是寻常的。本宫今日告诉你这事,实在是看你被瞒在鼓里,于心不忍。杨淑妃与你交往,原就是为了利用你在陛下跟前得脸罢了。本宫之前听闻,你在玉瑶宫的时候,曾拿出过你献宝于陛下的牌技,可有此事?以本宫看,甄美人能这样冷不丁得了圣宠,这其中许就是学了你的好处去。淑妃眼下既有更听话的甄美人代为行事,如今自然不再需要你了。”
    谢小盈听完顾言薇的侃侃而谈,实在克制不住,露出了非常复杂的神色,她忍不住说:“殿下……误会了吧?那个牌技,其实叫扑克牌,就是寻常打发时间的玩意而已。这……并不足以取悦陛下的,殿下若是怀疑这个,妾明日就拿扑克牌来,也与殿下玩上两回。殿下玩了就知道,这东西……这东西博不到什么圣宠。”
    怎么可能有男人因为打扑克牌喜欢上一个女人呢?
    宗朔最初看上她,怎么都不可能是因为玩干瞪眼上了瘾吧???
    顾言薇被谢小盈说得有点下不来台,因她实在不知道这个牌什么东西,只是宜茹从萱辰那里听她说起过很多次,所以反复在皇后面前强调,说这就是谢小盈独宠于圣前的手段。
    她仔细想过,谢小盈在宫里这大半年,确实渐渐出落起来了。女儿家经了事,气度姿容都有些变化,看着不似原先懵懂的小丫头,实实在在有些媚色了。可光凭这点,怎么都不至于有如今宠冠六宫的架势。
    皇帝对谢美人上心至此,总该有点特别的原因。
    但找谢氏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她家里“特别的”有钱,她自己“特别的”不懂规矩,再就只剩这个没人知晓的“牌技”了。
    顾言薇勉强绷住,对谢小盈沉声教育道:“你一贯是妄自菲薄,瞧不出自己的好来,岂知旁人并不这么觉得。杨淑妃的人正是盼着从你身上学来这些本事,好在陛下面前博出彩儿。你看看而今局势也该明白了,陛下原本从不传幸玉瑶宫中人,怎就从你与杨淑妃来往开始,便有了变化?”
    谢小盈狐疑地望向皇后,有些不解地问:“如今的局势……是什么?陛下除了传幸甄美人那一回……还再见过她吗?”
    顾言薇面色一僵。
    端阳节后,皇帝只来过一次凰安宫,剩下的时候都宿在了清云馆。
    谢小盈这一问,实实在在让顾言薇意识到,甄美人虽是横空出世、引人眼球,可这一回,如何能比得上谢小盈独占鳌头的荣宠?
    1比起0,当然是前所未有。
    可1要比起10,那就是不足挂齿。
    皇后这一步,是彻底踏空了。
    看着皇后脸色变得难堪起来,谢小盈立刻猜到了答案。她真恨不得指天发誓,她单纯是因为不知道才想问一问,并没有挑衅的意思啊!哪想到皇后把甄美人吹得这么厉害,归根结底和皇帝就是个一夜情???
    见皇后不语,谢小盈低下头去,装作一副很歉疚的样子,“这不是妾该过问的事,是妾失言了。不论陛下宠幸谁,缘都是应当的。陛下喜欢甄姐姐,妾只有为甄姐姐开心的份,绝没有任何妒忌之意。”
    不就是装大度嘛!
    谢小盈对此一向是游刃有余。
    皇后兴许是假宽容,可她谢小盈,却是真不在乎。
    百米冲刺赶在皇后前头登上道德高地,谢小盈眼睁睁看着,顾言薇脸色发了青。
    第53章 金条砸门 杨淑妃凝神在谢小盈笑靥如花……
    谢小盈/文
    谢小盈感觉自己这一回好像把皇后气到了, 虽然她不是故意的,但皇后令她告退之时,脸色实在有点吓人的难看。
    她犹豫地离去, 很怕第二天就听说皇后病倒的消息。
    好在翌日, 皇后还是端坐在凰安宫的宝座之上,脸上一如既往保持着贤淑的笑意, 看向每一个嫔妃的目光都像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哪怕落在谢小盈身上那一刻也没有例外。
    谢小盈压根没把皇后的话放在心上。
    她照旧又去了玉瑶宫求见。
    只是这一回,谢小盈做足了准备,她让荷光抱了一整盒金条, 今天非要砸开玉瑶宫的门不可!
    青娥没想到她还会来,且谢小盈一出手,就往她掌心里塞了根金条。谢小盈笑眯眯的,一看就是决定耗到底的样子, 她说:“好青娥, 我知道你夹在我与淑妃之间不好做人,这是赔给你的, 辛苦你,再替我通传下哦!”
    “这……谢美人, 这可使不得。”青娥推拒着,谢小盈却不理,她从匣子里又拿了一根, 塞给青娥, “别不好意思,拿着,让你跑腿传话又受夹板气,该得的。”
    青娥拿着两根沉甸甸烫手的金条, 实在没办法,只好折身进殿,再去替谢小盈通传一回。她把那金条都交给了杨淑妃,谨慎地说:“奴瞧着谢美人是捧了一匣子来,娘子……”
    杨淑妃在大殿内,有些哭笑不得,她特地走到窗前,可惜玉瑶宫偌大,杨淑妃也并不能看到谢小盈的身影。她能看到的,只有西侧偏殿廊下,另一个跪着的女人。
    她感到一阵扫兴,于是收回目光,扶着窗扇,无奈一叹,“谢小盈这到底想干什么?那么聪慧的一个人,反倒在大事上犯糊涂。莫非皇后昨日还没教明白她?”
    青娥把金条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压根不敢收,“娘子,要不然您就把谢美人传进来,好好同她说开吧。谢美人一心向着娘子,奴看了她都有些可怜。”
    “是啊,可怜。”杨淑妃怔怔的,脸上笑意慢慢收敛起来,“但若真叫她进来,本宫只怕她以后的日子……更可怜。沾上咱们杨家,到底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青娥抿唇息声,不敢说话了。
    英国公家里使人带了消息进来,英国公夫人受皇后申饬,重重的病了一场,如今已有些不好了。杨淑妃底下还有一个待嫁的庶妹,年方十六,原本许了人家,定的是明年发嫁。因皇帝金口玉言,淑妃无状,罪犯七出。原本许的人家上门来退了婚,说是品行不好的女子,不敢娶。英国公气得火烧眉毛,偏又发作不得。
    杨氏一族已现出隐隐的颓势。
    皇帝打压之意日趋明显,朝堂上越来越多的人嗅出动静,开始见风使舵了。
    只是没有人责怪宫里的大女儿。
    她诞下皇长子,已是身为这个家族中的女性,为能保全一族荣耀所能做出最大的贡献了。倘若皇后始终无子,大皇子,就将成为杨氏整个家族爬起来的最大希冀。
    杨淑妃迟疑许久,才缓缓开口:“青娥,让谢美人回去吧,她不可能真为着见我,砸一匣子金条的。你还去跪她就是,她心软,舍不得让你无辜牵累。”
    青娥没法子,只能称是而去。
    谢小盈眼看着青娥又来跪她,话还是上一回那番。谢小盈轻声一笑,蹲了下去,“青娥姑娘,对不住了,我知道跪着不舒服,还会坏了腿,让你这么跪我,我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我今日非要见到淑妃姐姐不可,金条我多拿给你一些,算我给你赔礼。等她让我进去了,你去奚官局讨点好药,晚上泡泡脚哈!”
    说完,谢小盈朝荷光招手,她从那匣子里开始往外数金条。
    一根、两根、三根……青娥瞪大了眼。
    谢小盈还没停,四根、五根、六根……
    青娥吓得一头汗,伸手去按谢小盈,慌乱道:“奴不敢收,美人别同奴开玩笑了,奴一条命也没这样值钱,您快饶了奴吧。”
    谢小盈把手从青娥掌心了抽出来,“怎么能这么说呢?人的命是最值钱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谢小盈继续从匣子里往外拿,青娥脸色煞白,直到谢小盈数出了整整十根。
    那匣子都空了一半。
    谢小盈把十根金条往青娥怀里塞,足金的金条沉得不行,青娥抱着双臂都发紧。谢小盈还同她说:“天气热,委屈你跪一会了,只盼着你千万别中暑。咱们先等半个时辰,若半个时辰淑妃姐姐还不叫我进去的话……”
    青娥抬起眼,需要跪半个时辰?那她坚持坚持……
    “我就再给你十根金条。”谢小盈轻蔑一笑,“这一匣子我都可以给你,只是今天非要见到淑妃,同她说个明白不可!”
    青娥快哭出来了。
    她跪在原地没法动,只能微微扭头,朝廊子外头的宫人忙使眼色,让他们进去和淑妃交代一下这头的情况。
    好在玉瑶宫向来约束严格,管辖周到。青娥乃是掌事大宫女,人人都看她的脸色行事。而今见这般情状,连扫地的内宦都不敢动了,大家交头接耳,赶紧选了个人进殿禀报给了杨淑妃。
    杨淑妃起先还将信将疑,“她真这么说的?让本宫看看……”
    眼下刚过正午,日头正盛。杨淑妃悄悄从殿内走出来,沿着回廊行步,生怕被谢小盈发现。她走到一半就看见了宫门口的情状,青娥笔直地跪着,双臂不知抱着什么。谢小盈立在一旁,手里还撑着遮阳的伞,一半挡着自己,另一半还惦记着为青娥挡了挡。
    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两人仿佛都入了定。
    今日非要在这玉瑶宫门口,不死不休。
    杨淑妃倒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忍不住,径自往宫门口去了。
    人未到,声先至。
    “谢美人好大气派,这金条一根根的撒出手,就为买本宫一见?”
    谢小盈心中大喜,也不管杨淑妃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径直道:“姐姐少与我来这套,你要再不让我进去,我就要去金福宫请圣旨了。”
    “你……”杨淑妃刚走出来就被堵得一滞,两人终于正面碰上,谢小盈话说得虽然不客气,可她目光湛湛,一片清莹,让杨淑妃再也舍不得说出一句恶语。
    谢小盈看到淑妃变了神色,总算笑起来,“好姐姐,先让青娥起来,然后赏我一口凉水喝吧。”
    杨淑妃本想狠狠教训谢小盈一二,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谢小盈这样恬不知耻地往前凑,她真是一点脾气都发不起来了。
    好半晌,杨淑妃撇着嘴说:“谢小盈,本宫说了不愿见你,你这样死缠烂打,还要脸不要了?”
    谢小盈没想到都这个份上了,杨淑妃居然还不松口。她眉梢高高扬起,混不吝道:“姐姐真要再也不想见我,就像打胡充仪那样,赏我一个耳光。只要你今天打得下来,我明日必不上门来扰,这样可好?”
    杨淑妃淡睨谢小盈,一动不动,酸溜溜地说:“你当本宫是傻的吗?本宫今日打你一下,明日陛下就要拖了本宫全家出去挨板子。你如今可是陛下的心尖尖,本宫岂敢动手?”
    谢小盈坦然微笑,“我同姐姐这样你啊我啊的说话,很是目无尊卑,以下犯上。姐姐只管打来教训我,到时候就算皇后问起,也要替姐姐说好话呢。”
    “你……”杨淑妃有些气急了,“你真当本宫舍不得打你吗?”
    谢小盈往前走了一步,闭上眼,“我不知道,且试试吧。”
    一张素净的小脸怼在杨淑妃眼前。
    杨淑妃盯着看了好一会,明明伸出了手,却终究是舍不得落上去。她只是屈指,在谢小盈光滑的肌肤上轻捏了一把,然后轻声开口:“见天儿来玉瑶宫罚站,你是不是晒黑了?”
    “……?”
    谢小盈睁开眼,重新对上了杨淑妃的眸光。
    杨淑妃很是有几分无奈地叹了声气,转过身,拉起地上跪着的青娥,扫了眼她怀里战战兢兢抱着的金条,信口吩咐:“把金条给谢美人还回去,她家里的钱烫手,咱们可不敢要。”
    说完,杨淑妃径自往大殿内走回。
    谢小盈也顾不上管金条不金条,留下荷光在后面周全,她自己提着裙子,立刻追上了杨淑妃,“姐姐为到底什么不见我!”
    杨淑妃一边走一边斜觑谢小盈,“你真傻还是装傻?本宫说了是为你好,你是听不懂吗?”
    “听不懂。”谢小盈涎皮赖脸地笑,“姐姐的消息真就这么闭塞吗?陛下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我也在他那里过了明路。陛下说,只要我不跟着你与皇后斗法,旁的来往都随咱们高兴。”
    杨淑妃一路进了大殿,没好气道:“你听男人的鬼话!他那是哄你的。你要真日日往我这里钻,他可不信咱们两人没算计,这种事向来是有嘴也说不清的。他如今信你,是因为还喜欢着你,明日不喜欢了,那你注定百口莫辩。”
    谢小盈脚步顿了一下,立在原地一时没动。淑妃回头看了她一眼,禁不住一声嘲笑,“怎么?这会儿知道怕了?”
    “不是。”谢小盈矢口否认,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杨淑妃刚一进来就已经叫周遭众人都退了下去,眼下殿内无人侍候,是以淑妃才敢口出狂言。她犹豫须臾,也直白道:“我刚刚只是在想,陛下如今都能相信我与姐姐交往不存坏心,怎么姐姐偏不相信,我既敢与你交往,便是真的不在乎圣宠。”
    淑妃脸色惊变,她上下打量了谢小盈半晌,见谢小盈态度真挚,不似作伪,于是眉头更深地蹙了起来,厉声责骂道:“谢小盈,你真是笨死了!本宫无意于圣宠,那是因为陛下根本就不会真的喜欢我。我与杨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得了他的喜欢也无甚大用。本宫能有今日,是因家族势大,得以庇佑。你呢?你谢小盈一介商贾之女,若没了圣宠,你能在这宫里活上几日!”
    “我初进宫的时候,本也没有圣宠。”谢小盈淡淡的,“姐姐,你在宫里有你的活法,我也有我的活法,这不重要。你打胡充仪的时候,我可曾出来劝过你,让你不要莽撞行事,免得授人以柄?我们能处到一起去,原就是因为我们都知道,这宫里,人人都图谋皇恩浩荡,唯独你我,只求自在随心。”
    谢小盈这般态度,反倒说得杨淑妃微微一愣。
    自在随心?
    她望着谢小盈坚定又清亮的目光,有些失神地喃喃:“这世间……哪有真的自在,又能有多少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