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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林珍珍见瞒不过她,“我想去逛逛黑市,姐你让赶美陪我去好不好?”
    穷日子她实在是过够了,等苹果枣能创造经济价值的时候,估计是季小牛把她从养老院轮椅上叫醒的时候,致富还是得想想其他办法。
    现在打击投机倒把搞得风风火火,可黑市也搞得如火如荼啊,尤其是天将黑不黑那个时候,听说很热闹。白水沟离县城太远了,她要去了就回不来,倒是林家离县城近,天黑了也能有赶美做伴儿。
    “你去干啥?”
    “我就想看看,姐你就让赶美陪我去吧好不好?”
    “妈你就让我陪我小姨去吧好不好?我保证保护好小姨,带她全须全尾的回来,行不?”
    左一声“姐”右一声“妈”的,林丰收被她们磨得没办法,只能答应,前提是让胡来宝干完砖厂的活去黑市接她们。
    清河县虽然经济发展不如北山县,但它离市区近,周边是几座全省闻名的大工厂,比如市链条厂,镰刀厂,剪子厂,虽然生产的只是小东西,可每一件小东西都做精,精到全省乃至全行业闻名,那就是成功。
    厂子效益好,工人工资高,自然就有消费欲望,位于厂区附近的黑市上,卖啥的都有。林珍珍和赶美跟俩乡巴佬进城似的,看见一个个穿的又厚又大、鬼鬼祟祟的倒爷们,真是开了眼界了!
    这不,看她们是年轻小女孩子,有个袖着手的妇女蹒跚过来,“小女同志,要手表吗?最时兴的上海牌手表,戴你那腕子上特好看。”说着,掏出两只手,撸起袖子,哎哟那手腕上沉甸甸金黄闪闪银光闪闪的全是一块块的手表!
    林珍珍只听奶奶说过有黑市,她以为黑市就是小型的悄悄的集市,谁知却是一条光秃秃的巷道,没有摆摊设点甚至连背篓也没一只,全靠身体带货!能在这年代当倒爷的,都不是一般人啊。
    “怎么样?这只是女式的,上海的女同志们人手一只,专柜二十八,我这儿只要二十,便宜八块钱呢!”
    年轻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这些的呢?她不说还好,一说珍珍还真觉着自己手腕光秃秃的贼难受……可,奈何囊中羞涩。
    她现在虽然有八百多块私房,可那本质上还是季渊明的钱,她只能代为保管。另一方面,哪怕真是自己的钱,从小穷惯了,总觉着这世上除了奶奶谁都不可靠,鬼知道季渊明的补贴到啥时候就突然断了,她得为自己和蕙兰留条后路。
    所以,今儿只带了两块钱出来。
    她摇摇头,拽着赶美,继续走。
    赶美吧,跟别的女孩不一样,她不爱穿的戴的擦的,唯独盯着那些藏弹弓的看,她小声道:“小姨小姨,那男的有气.枪,打鸟的气.枪哩!”
    珍珍回头,果真有个光头男人大衣口袋里揣着几个黑黑的家伙,看样子是气.枪被拆成几块。赶美要是不说,她还真不知道。
    “你咋知道那是气.枪?”
    “我小姨父告诉我的。”小丫头昂首挺胸,她的小姨父简直无所不知。
    正说着,林珍珍忽然眼睛一亮,在一根电线杆子上靠着个男人,他跟其他人不一样,没有穿厚厚的大衣也没有坠得满满的衣兜,他只是非常悠闲地,穿着个解放装靠着。似乎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珍珍看的就是他的手,他手上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抛着个小铁片玩儿。不是硬币,是一枚黑亮的硬币大小的东西,磨得圆溜溜的,中间还打了个孔,挺像古代的铜板儿。
    “同志你好,你手上抛的是啥?”
    男人瞅她们一眼,慵懒而不耐烦的说:“没啥,边儿去。”
    赶美这小炮仗,“喂你咋说话的,我小姨好好问你话呢。”
    “哟,还是个小辣椒同志啊,我玩儿自个儿的传家宝不行啊?”男人故意把铁片放嘴边,“啾啾”吹了两声,嘚瑟。
    林珍珍发现,他的解放装上衣配的是一条深蓝色的工装裤,“你是链条厂的吧?私自倒卖国有资产,就不怕我去革委会举报你?”
    男人果然愣了愣,收起那副玩世不恭,”小女同志别胡说,谁规定我不能在这儿看热闹呢?”
    哼,还死鸭子嘴硬,珍珍直接指指巷道里停着的自行车,车后座上搭着两个沉甸甸的布口袋,“看热闹带这么多链条厂部件来干啥?”
    她之所以判断他是链条厂职工,除了他那条跟季海洋爸爸一模一样的工装裤以外,还有他的自行车链条,比一般自行车的新且大,花纹也不一样。这年代钢铁可是十分紧缺的计划物资,前几年家家户户砸铁锅响应大炼钢,许多人家现在还没口好锅呢,哪有钱折腾链条?
    “这样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个铁片能让我看看吗?如果合适我就全要了。”
    男人惊讶极了,这女同志是火眼金睛吧,他在黑市待了这么些天,就没几个人看出他是卖啥的。关键吧,这些铁片虽然是厂里废料,但仍然属于集体物资,他倒卖确实……可不敢大声吆喝。
    珍珍接过他不情不愿递过来的铁片,掂了掂,很重,厚度也可以,直径有个羽毛球屁股大,关键中间还有孔,可以省下她很多工夫……甚至,上面没有任何标记,即使以后流通到市面上,也不知道是哪个厂的出品,“怎么卖的?”
    “三分钱一个。”
    “三分可不行,这虽然是你们厂里的废料,但回炉炼炼照样是铁水……”
    “二分二分,你全拿去吧。”
    珍珍掂了掂那提都提不动的布袋子,至少也有二三百个,“一句话,一分钱三个。”
    男人“啊”一声,气得在电线杆上踢了一脚,“小女同志狮子大开口啊,边儿去,我不卖我拿回去炼炼打口铁锅它不香嘛我?”
    其实,林珍珍给他价格拦腰拦腰再拦腰也是大着胆子来的,上辈子因为太会砍价,曾被服装批发市场的老板娘赶过,有心理阴影了。但男人气虽气,也没怎么着,嘴巴只叽里咕噜说他日子多难过啊,家里几个娃啊……
    林珍珍估摸着,这些都是假话,要真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男人可没时间折腾自行车。
    反正黑市规模不小,她也想再看看,说不定能有货比三家的机会不是?
    可刚走几步,男人就急了,追过来问:“你真全要?”
    “要全要的话来吧来吧,就当我今儿做好事了。”
    原来,男人名叫张胜利,刚二十出头,在链条厂顶的是他爸爸的工作,现在厂里效益虽然挺好,可他一学徒工,工资也不高,看着其他人都把厂里的废弃边角料拿到黑市上卖,他也蠢蠢欲动。
    本来,这批铁片边角啥的齐全,也没啥工艺瑕疵,可它偏偏小了一号,用在新产品上完全就是废物,车间主任就做主每个员工分了一些,美其名曰“带回去给孩子玩”,其实就是变相的员工福利,能不能出手,能弄多少钱就看各人能力了。
    他一开始是嫌上黑市丢人,后来见大家都换了钱和各种票,再来的时候又拉不下脸来吆喝,到现在一分钱没到手,别提多沮丧了。
    现在好了,林珍珍给他三百片全买了,虽然只一块五毛钱,但也够他买包好烟了。得嘞,还帮小女同志们送到砖瓦厂,那儿有个独眼男人等着接她们。
    直到她们到家,林丰收那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咋买这么多铁片,你要炼铁锅不成?”
    “姐等着看吧,我给超英挣去省城看病的钱。”
    “用铁片?卖废铁也不值几个钱啊。”这玩意儿看着是不少,其实每一片也没多重,卖废铁可是称重的。
    “我要让它跟鸡毛一起卖,翻几倍的卖。”林珍珍胸有成竹,她发现黑市上的东西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天冷卖棉花棉衣线衣的多,也有卖小孩玩具的,她数着,有好些个厂区的子弟出来买弹弓和头绳呢。
    “铁和鸡毛,能做成个啥?”
    “鸡毛毽子。”珍珍和赶美异口同声地说。路上她们已经商量好了,超英虽然病弱,但他是个手工狂,还是特别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手工狂魔,明明是一样的扫把锅铲,他给改造一下立马变得耐用不说,还特方便,特顺手。
    她上次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孩子因为不能外出,对他周围双手能拿到的物件就特别有修修补补,改造改造的欲望。
    说实话,珍珍也没做过鸡毛毽子,她只知道除了鸡毛还得用个铁片托,“哥你快给小姨看看,做鸡毛毽子需要些什么配件,明儿我们再去买。”
    林超英抿着嘴,腼腆的笑了笑,正好他屋里收着几根公鸡尾巴毛,找林丰收要来针和线,还有一小块破布,就这么轻轻的动动小拇指,缝补几下——嘿,一个漂亮的,鲜艳的鸡毛毽子就做出来啦!
    “我先试试。”赶美把毽子往上一抛,腿一抬,稳稳的接住,再踢,再接,慢慢地变成颠,玩儿的可真尽兴。
    林丰收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她儿子的创造力和动手能力居然这么强?一个毽子用时绝对没有超过五分钟!
    超英眼眶湿润,妈妈以前都是用什么眼光看他的?同情,怜悯,痛苦,可现在,那是惊喜,是意外,是骄傲。他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我现在不熟练,等熟练后三分钟就能做一个。”
    “哇哦!哥你真厉害,你快教教我呗?”
    林丰收把妹妹拉到一边,“这么多铁片托,怎么说也得要几十斤鸡毛吧,你去哪儿弄?”她绝对想不到,鸡毛已经现成的,分门别类的洗干净了。
    第二天早上,珍珍带着姐夫和赶美来白水沟,把老太太洗干净的公鸡尾巴毛和颈毛打包打包,带回满月生产队去,约定好下个礼拜五一下班她就回娘家。
    反正也是没花钱得来的东西,全送给丰收大姐季家人也没意见,更何况胡姐夫还塞给老太太两块钱,相当于买的。
    “你姐夫这人,咋就这么见外,不就几根鸡毛嘛。”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谁会嫌钱多呢。
    “娘,卖鸡毛的钱能不能给我五角,我去趟公社。”老三嬉皮笑脸凑过来问。
    “去干啥?”
    “这粉仙不是嫌嘴巴淡,想吃点儿酸的嘛,我给她称半斤山楂去。”
    季老太一愣,忽然想起,三个儿媳的月经带都是晒在屋后的,这个月她好像没看见那条独属于曹粉仙的玫红色月经带迎风招展,“莫非是有了?”
    季老三挠挠后脑勺,笑得既得意又谦虚,“还不知道哩,再等等看吧。”
    林珍珍还是第一次听老三这么说人话,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当然,也可能是她闹的乌龙,让其他人在关于怀孕这事上都不敢妄下定论了。
    她笑了笑,去看第二窝鸭蛋,已经孵上二十几天了。这次有了经验,啥时候该保暖,啥时候该喷水已经轻车驾熟,还特别大胆的一次性孵十四个蛋,不知道能出多少鸭苗,真是让人期待呀!
    接下来一周,天气忽然说变就变,本来还能看见的太阳也消失了,整天阴沉沉的,还刮刺骨的西北风。村里人的棉衣里壮的都是啥,稻草,破烂棉絮,抖得筛糠似的。
    “娘,你壮的鸡毛衣服呢?赶紧拿出来给我试试,冷死了快。”
    老太太也冷得牙齿打颤啊,但现在才初冬,往年这时候还穿单衣呢,鸡毛衣服可是今年过冬的最后底牌,现在一穿可就脱不下了,真到寒冬腊月可就冻成狗咯。
    季老三实在是冷得狠了,亮晶晶的鼻涕挂在青紫的嘴唇上,两只烂草鞋都快冻黑了。“哎呀娘,算我求你了,快让我们换上吧。”
    季老太被他磨得没办法,抱出一堆厚厚的肿肿的衣服扔炕上,不用她发话,全家人就各找各的棉衣了。
    林珍珍的是一件灰黑色的,补丁少一些,虽然看着老气,可穿上身一会儿,忽然就感觉不到空气中的寒气,鸡毛这东西真神奇啊!而且因为经历过十几轮清洗和暴晒,已经基本闻不见什么鸡屎味儿了。
    那种被热气包裹着,保护着的感觉,很像五十年后的羽绒服。
    “别说,还真暖。”老三试了试,大晚上的寒风瑟瑟,他都不愿脱下了。“娘啊,你说鸡毛都能这么暖,那鸭毛还不得暖成小火炉?”
    见老太太不理他,他又嬉皮笑脸凑过去,“同样是过冬,鸡毛这么长,鸭毛那么短也没冻坏,说明鸭毛更保暖不是?”
    这逻辑没毛病,珍珍真想给她的懒蛋小叔子竖大拇指。但下一秒,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么思路清奇有创造力的小叔子,是不是该“物尽其用”呢?
    骂人家左耳进右耳出,打也没用,整天搁家里,多气人哪。珍珍都想分家,赶紧把这俩瘟神送走了。
    晚上洗漱完毕,她拉着婆婆早早的窝炕上,“要不咱们让他三叔去抢几尺布来,重新含几床被子?”过冬嘛,光身上穿暖可不行,还得睡得暖。
    季家的炕是盘了很多年的老土炕,导热效果不稳定,前半夜热得屁股都给烫红掉,后半夜冷得抖抖索索,要每个屋有一床厚厚的鸡毛被子,烧炕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婆媳俩一拍即合,当即拿出这几年攒的布票,又掏十块钱,交代季宝明哪怕是不睡觉也得去供销社排队抢东西,不抢到够一家人用的被面他就别想家来。
    林珍珍相信,以季宝明那清奇的思路,一定能为大家抢到过冬的被子。越接近周末,珍珍的心就越激动,马上就要见到姐姐家的劳动成果啦,怕他们鸡毛不够用,中途又带信让姐夫来背了两次,都是洗干净的鲜亮的公鸡尾巴毛,效果肯定贼好。
    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问:“请问这里是林珍珍同志家吗?”
    珍珍回头,是两个穿军装的陌生人,一个年纪大些,气势沉稳些,一个看着跟季渊明差不多年纪,莫非是他的战友?
    可下一秒,珍珍又奇怪了,季渊明的战友找到家里来干啥?要说帮忙带东西吧,他们又只拿着个薄薄的小包裹……别是,季渊明出事了吧?
    第22章 022 还有救
    “我是林珍珍, 请问你们……是季渊明的战友吗?”
    对方一愣,见她面色不对,忙摇摇手:“不是不是, 同志你误会了, 我们是西北第三军区的同志。”毕竟, 总在部队上的任何时候都有生命危险,家属也有思想准备, 估计她是误会了。
    林珍珍松口气, 那确实不是一个军区的,“同志请进。”
    她不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季渊明,她一个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已婚“妇女”,有什么理由吸引他们来找她?而且是专门点名道姓找她。如果没看错的话, 身后那中年男子表情严肃,身量挺拔, 身上有股跟季渊明一样的上位者的气势,甚至比季渊明还强!
    可怜她穿越这么长时间, 愣是没有想起原主任何一定点记忆。
    小女同志看起来年纪很小, 跟调查来的差不多,赵卫国暗暗点头, 看得出来是个安分人。只是不知道,她一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专业素养的小姑娘, 到底是怎么……
    “是这样的林同志, 这是我们赵团长, 我是通信连的教练员,我们这次来是专门感谢你的。”说着递过那军绿色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