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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你做什么?”卫崇荣气得差点跳脚,他活了两辈子,还从来没被人打过脸。
    拓跋先翰不动声色,挑眉道:“这样看起来更像,你还可以用领子遮一下,侍卫们肯定以为你是脸上受了伤不好意思,不会仔细看的。”
    卫崇荣汗颜,半晌方道:“别人不会细看,大阏氏也不会吗?”那可是裴迪的亲娘。
    拓跋先翰斜睨他一眼,慢慢悠悠说道:“谁说我们要去中宫,直接出宫不是更好?”
    卫崇荣却不肯走,而是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保护他不被裴迪所伤,可以理解成赫连濯的吩咐,但是想要带他出宫,这个真的没法解释,尤其拓跋乃刚前几天还是被卫昭的人杀的。
    拓跋先翰想了想,低声道:“我们都不认为,秦王会答应大君提出的条件,倘若他一气之下伤害了你,会给扶余带来灭顶之灾,你想走得走,不想走也得走。”
    卫崇荣恍恍惚惚明白了点,原来扶余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还有人是反对赫连濯的。他没再犹豫,跟着拓跋先翰出了门,人家都不在乎杀父之仇了,他纠结个什么劲儿。
    正如拓跋先翰预料的那样,外面的侍卫都以为是大王子教训二王子结果反被他教训了,于是灰溜溜地出来,别说细看了,压根儿就没人看他,两人顺利地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宫墙。
    拓跋先翰飞身跃上墙,回过头问卫崇荣需不需要帮助。卫崇荣摇了摇头,自己翻了上去,虽然姿势没有人家帅,中间还磕了一下,好歹是顺利上去了。
    出宫以后,拓跋先翰带着卫崇荣三弯五拐,拐到一条没人经过的小巷,饶是卫崇荣方向感不错,也被他绕地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了。
    小巷里藏着一匹马,拓跋先翰告诉卫崇荣,上马后一直往北走,往右拐弯,自会有人接应他。
    卫崇荣对庆佳城不熟悉,只能依言而行,他翻身上马,见拓跋先翰没有上来的意思,不禁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走?”他对拓跋先翰的目的,越来越好奇了。
    “我们都走了,宫里很快就会露馅,我得回去善后。”他们之所以能顺利出宫,靠的是赫连濯对拓跋先翰的信任,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再不会有。
    卫崇荣迟疑道:“你回去也瞒不了多久吧?”裴迪是大王子,他活着,他们封不了他的嘴,他死了,大阏氏要找儿子,赫连濯很快就会知道他逃走的消息的。
    “能拖一时是一时,你快走吧。”拓跋先翰话音未落,表情忽地一僵。
    卫崇荣伸出手,拉他上马:“看来你是不用回去了。”说完一挥鞭子,绝尘而去。
    跑了小半个时辰,追兵似乎没有追来,卫崇荣刚要松口气,拓跋先翰就从后面把马勒停了,再把他扔下马,低声道:“此地距离我所说之处已经不远,你自己走过去吧。”
    拓跋先翰说完拍马就走,跑得不见踪影。卫崇荣晃晃脑袋,朝他说的地方走去。他一个人出不了城,与其被赫连濯的人抓回去,不如碰碰运气。
    向北走,向右拐弯……
    再向北走,再向右拐弯……
    卫崇荣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看到拓跋先翰所言“接应他的人”。
    那是个在自家门前抽陀螺的男孩子,大约四五岁的样子,看到卫崇荣一脸惊喜,陀螺也不抽了,跑过来牵着他的手,把他带进了屋。
    “阿母,我把哥哥带来了。”男孩子得意地向母亲汇报。
    坐在窗边绣花的女人闻言转过身来,柔声道:“洛伽真乖,你去后面院子玩吧,阿母有话要跟哥哥说。”洛伽点了点头,拿着陀螺跑了,走之前还冲着卫崇荣笑了笑。
    洛伽?!不会是他知道的那个吧……
    卫崇荣看着洛伽欢快的背影,眼睛睁得溜圆。直到疑似弟弟的人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扭过头去,看向窗边。
    “是、是你……”那人真是芙莉妲,卫崇荣傻眼了,半天说不出话。
    她不是成功搞掉大阏氏上位了吗,怎么会带着儿子住在这里?还是说,他和卫昭的出逃导致了赫连濯的后宫和原来不同的格局,大阏氏反击成功,把芙莉妲驱逐了……
    ☆、第055章 拒绝
    斯兰郡告破和卫崇荣出逃这两个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到赫连濯手里的,他怒不可抑,狠狠斥退了传信人,一拳砸在桌案上,表情狰狞无比。
    长期以来,赫连濯就不算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他可以上一刻钟对人温言软语,下一刻钟就立即翻脸不认人,情绪变化之无常,简直无迹可寻。
    五年前,趁着赫连濯去乌苏大草原和卫斯雷和谈,卫昭携子出逃,并取得成功。
    此事过后,赫连濯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就是他曾经最宠爱的左夫人芙莉妲,也是因为一点小事触怒了他,在怀有身孕的时候被他逐出了宫,独自在宫外居住。
    因此,赫连濯生气的时候,他身边伺候的人都会很聪明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惹火上身。
    但是贺容陵却没有这样的顾忌,他当初能把赫连濯送上大君的宝座,今天就有办法把他拉下来,他怕他做什么,没有那个必要。
    听着屋里传出的乒乒乓乓的声音,贺容陵仍是信步走了过去,面上的神情云淡风轻,仿佛毫不在意。
    进屋后,他冷冷瞥了赫连濯一眼,径自找了张完整的椅子坐下,反问道:“五年前,你就该想到今天的,不是么?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卫昭是大衍的四皇子,他不是普通人。你喜欢他也好,折辱他也罢,都是你的自由,我无所谓。可你能不能把事情做得干净点,你给了他逃亡的机会,就该想到他会如何报复回来。”
    赫连濯直直凝视着贺容陵,眼里明显写着不甘示弱,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贺容陵是对的,如果他当年能彻底废了卫昭,今天的许多事,也许就不会发生。
    可他舍不得,舍不得彻底毁了卫昭,因为那样的卫昭,就不是他爱上的那个人了。是的,他是爱卫昭的,直到卫昭离开以后,赫连濯才发现了这个他不愿承认的事实。
    见赫连濯默然不语,贺容陵看向他,缓缓地道:“你还在想着卫昭,是不是?”
    “我没有!”赫连濯矢口否认,语速快得惊人。
    “呵呵!”贺容陵冷冷哼了声:“若非如此,你怎会派人送去那样的一封信?”
    “你截了我的信?贺容陵,你好大的胆子!”赫连濯狠拍了下桌案,颓然坐下,问道:“小兔崽子是你叫人藏起来的,是不是?”虽说是疑问句,他的语气却很肯定。
    除了贺容陵,在扶余还有谁敢明着和他作对。只有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仗着自己有拥立之功,一向为所欲为,从不把他这个大君放在眼里。
    贺容陵回他一记白眼,慢条斯理道:“你自己发疯就是了,还想拉着我陪你一起疯?小兔崽子他爹……”他的话说到后来,唇角明显是上扬的。
    赫连濯不说话,也不在意贺容陵的揶揄,他只是沉默,长久地保持沉默。
    贺容陵叹了口气,继续道:“最开始,你叫人把二王子绑回来,我还在想,你总算是聪明了一回,晓得打蛇要打七寸了……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跟我那个蠢妹妹是一路货色……”
    赫连濯抬起头,冷冷看着贺容陵,讽刺道:“那可是你亲妹子,你不是一向最疼她的,现在觉得忍无可忍了?”要不是有贺容陵在背后趁着,大阏氏的位置他早就换人了。
    “你给我闭嘴!”贺容陵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厉声质问道:“我万没想到的是,国难当头,你首先想到的,竟然还是卫昭。”
    伊殷是多好的一个筹码,赫连濯千辛万苦,不惜废掉埋在白城多年的钉子也要把人捉回来,不用在正事上和卫昭讨价还价,却是想要约卫昭单独见面,不是疯了是什么。
    赫连濯能登上扶余的大君之位,贺容家功不可没,可贺容兄妹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是他最反感的。赫连濯忽地站起身来,寒声道:“贺容陵,你还记得谁是大君吗?”
    贺容陵毫不示弱,冷笑道:“我自然是记得的,可我怕你不记得。一个连七部利益都不肯维护的大君,我想其余五部的主君是不会介意我提出换人的建议的。”
    扶余的制度和大衍并不一样,大君没有皇帝那样的集权。在赫连濯的曾祖父之前,大君之位是由七部主君轮流担任的,便是赫连家后来独占矛头,只要另外六大部落的主君一致反对,大君也是可以换人的,不过不是换成其他部落的人,而是在大君的兄弟或者子嗣里头,找出合适的人选继位。
    赫连濯的兄弟都不在了,唯有三个儿子,长子裴迪正是贺容陵的外甥。倘若贺容陵真的纠集其他五部,扶持裴迪上位,跟他本人当了大君,也没什么区别。
    贺容陵不是在开玩笑,他的语气非常认真,赫连濯感到了一股让人屏息的压迫感。
    他思索片刻,方反驳道:“你以为我要卫昭到庆佳来是为了什么?大衍倾国之力发起的进攻,就是全盛时期的铁勒也不可能抵抗,更何况是我们……大衍的皇帝显然已经不满足于收回幽州了,他想要的,是整个三河平原……如此一来,我们还有立足之地吗?战场上打不过,我还不能在其他方面想想办法?”
    卫昭对伊殷的在乎程度,其他人不会比他更清楚,以伊殷的性命相威胁,他不信卫昭不会就范。
    看着自信满满的赫连濯,贺容陵的无力感更强了。他有种感觉,要是当年他们家看中的不是赫连濯,而是他的某个兄弟,也许他此刻就不用这样头疼了。
    深深呼吸了两口,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贺容陵和赫连濯对视,无奈道:“你想让我说你什么好,你真以为大衍的秦王就跟我的那个蠢妹妹一样,满心满眼就只想着你和你儿子。我告诉你,卫昭不可能会来,可你要是动了他儿子一根毫毛,他能屠了整个扶余七部!”贺容陵是在战场上和卫昭交过手的,他深信,他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卫昭。
    所以,他换了赫连濯写给卫昭的信,也把卫崇荣接到宫外保护起来。否则卫昭一旦拒绝赫连濯提出的要求,卫崇荣小命危矣,他们所有人,也都可能成为他的陪葬。
    贺容陵撂下这番话,甩手走人,留下赫连濯有火没处撒,狠狠踢了他刚坐过的椅子一脚。由始至终,他都不能摆脱贺容家的阴影,以前没做到,以后看来也没机会了。
    对芙莉妲,卫崇荣说不上有丝毫好感,当初大阏氏设计陷害卫昭的时候,她可没少跟着添油加醋。正是由于她们两人的精妙配合,卫昭才会惨遭大阏氏的毒刑,险些丢了性命。
    见卫崇荣怔怔望着自己,芙莉妲笑问道:“二殿下,你认识我?”
    她和卫崇荣只见过一面,就是那年的除夕宫宴,距今已有五年多,那时的卫崇荣还不到四岁,要是他真的记得,芙莉妲就要对他的好记性表示惊讶了。
    卫崇荣点了点头,如何会不记得,由于新安长公主的缘故,芙莉妲的长相和卫昭有些许的相似,他曾经甚至怀疑过,赫连濯是不是把芙莉妲当作了卫昭的替身。
    可是这样的话,卫昭逃走了,芙莉妲不该更得宠吗?怎会带着儿子住在宫外,这个破旧的小院子比起王宫,实在是相去甚远。
    许是看穿了卫崇荣的心思,芙莉妲解释道:“我不住在宫里,可我也不住在这里,这是给你准备的住处,大君的人不会找过来的,你安心住着就是。”
    听了芙莉妲的话,卫崇荣四下环顾一圈,发现屋子虽然不大,各色设施却很齐全,不由问道:“你们为何把我带到这里?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从拓跋先翰出手帮他开始,事情就变得很不对劲了,卫崇荣死活想不明白,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简直没道理嘛。
    像赫连濯,他绑架他的初衷就很明确,用来威胁卫昭就范,尽管手段有些下作,可从逻辑上,是能够说通的。
    但是拓跋先翰呢,他是为了什么?拓跋部落也是扶余七部之一,他爹拓跋乃刚死了,无论他是不是下一任的主君,为父报仇都是理所当然的。
    可他倒好,不仅救了杀父仇人的儿子,还是冒着背叛大君的风险救的,简直让人莫名其妙。
    比起拓跋先翰,芙莉妲也是不遑多让,她是铁勒的公主——当然,铁勒已经被大衍打残了,她爹递了降书,她哥远走西域——也是扶余的王妃,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和卫崇荣都不是一国的,她的举动,同样让人生疑。
    芙莉妲笑了笑,并不回答卫崇荣的问题,反而急道:“你受伤了吗?我看到你肩上有血迹。”
    卫崇荣低头看去,右肩上果然有些暗红的痕迹。他猜测,是拓跋先翰留下的,于是摇头道:“我没事,这是别人蹭到我身上的。”
    芙莉妲不再多问,让卫崇荣快到里屋换衣服,等他换好出来,她已经带着洛伽走了,只留下一个不能说话的哑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卫崇荣想过要逃走,但是哑仆身手过人,他打不过,只得作罢。
    与此同时,斯兰郡。
    霍青阳拿着刚收到的扶余特使送来的信件站在卫昭的房门前,踌躇不已。
    过去数日,卫昭面上看着无异,可他心里的焦灼,他是能想到的。卫崇荣被掳走好几天了,一直音讯全无,卫昭又要指挥攻城,又要挂念儿子,内心的煎熬程度不是常人能想到的。
    赫连濯绑了卫崇荣走,他寄来的信,说的肯定就不会是好事,霍青阳很担心。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敲门的时候,卫昭清润的嗓音从屋里传来:“青阳,进来。”
    霍青阳应了是,拿着信进了屋,脸上的表情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
    卫昭容色平静,伸出手道:“把信给我吧,我倒要看看,赫连濯会怎样做。”
    霍青阳双手把信呈上,然后死死盯着卫昭的表情看,仿佛这样就能看到信的内容似的。
    卫昭看完信,神色依旧如常,吩咐道:“青阳,告诉扶余使者,亚尔斯兰岭以南的土地,扶余让也好,不让也罢,本王都要定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霍青阳愣住,看来他是猜对了,扶余人是很现实的,他们没指望卫昭会让出已经打下的幽州,只是提出就此停战,他们想要保住庆佳城,保住白河平原和阿里河平原。
    “青阳,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见霍青阳站着不动,卫昭提高了声量。
    霍青阳醒过神来,躬身道:“下官马上就去。”卫昭不肯答应扶余人提出的条件,小王爷怎么办,走投无路的扶余人,也许真会杀了他的……
    霍青阳能想到的,卫昭自然也能想到,可庆佳位于扶余的腹地,少有汉人出没,他在庆佳埋一颗钉子,可比赫连濯在白城做同样的事难多了,要救出卫崇荣,谈何容易。
    向扶余使者传达了卫昭的意思,霍青阳重新回到他的房间,却见卫昭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也没动过,整个人恍若雕像一般。
    霍青阳犹豫了下,轻轻走过去,低声道:“殿下,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卫昭陡然转过身来,伸手抱住了他,喃喃道:“青阳,你别动,让我靠一会儿,很快就好……”那种看不见的压力,已经快要把他逼疯。
    霍青阳哪里敢动,他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两只手悬在半空,就连落在卫昭背上,轻轻拍一拍以示安慰都不敢。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卫昭不知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霍青阳。
    霍青阳没有答案,只能保持沉默,同时保持着他别扭的姿势。
    卫崇荣每日和哑仆斗智斗勇,试图逃出去,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毫不气馁。